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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说:蜀道行

兄弟二人就在这庄严寺中安顿下来,当晚,玄奘便来到观音殿前,找到了那个老僧。

殿门已经关上,这里天黑之后只有僧人才可以进入。

玄奘问老僧:“弟子可以进去祈请吗?”

老僧沉重地点了点头:“去吧孩子,菩萨会保佑你的。”

玄奘迈步进殿,点上一炷香后,他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地叩下头去。

大殿上,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似乎正在注视着他,不管是叫观世音还是观音,他对世人的慈悯之心从来都不会减少半分。

“菩萨。”玄奘虔诚地合掌,声音缓慢而又清晰,“请您倾听弟子的发愿——弟子玄奘,愿以一身之力,替所有身处苦境而无法出离的众生,承担一切罪责和果报。祈愿他们业障消除,离苦得乐。就算要玄奘身陷泥犁地狱,受刀刺油煎之苦,千万亿劫而不得出,玄奘也绝不畏惧!请将所有罪孽加诸我身,所有惩罚加诸我身。恳请菩萨慈悲,助玄奘达成这个心愿吧!”

言毕,再叩首。

刚一出殿,就看到了那老僧投在月光下的长长的影子。

“为什么要发这样的愿?”老僧的声音有些沙哑,“众生无边,苦海无边,你替他们承担罪责和果报,你承担得了吗?”

“我知道这是自不量力。”玄奘轻轻回答,“然而就算是众生无边,苦海无边,玄奘仍愿以一身之力,全力荷担!”

老僧深深叹了口气:“你觉得,这值得吗?”

“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突然想起在洛阳,与慧景法师的那场辩论。

法师说过,这个世界的一切问题都是由众生的业造成的。这一点他并不否认,因为他是一个佛教徒,怎会不信因果?

他只是觉得,就算众生造了业,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无辜的。众生身处生死大海的旋涡之中,只能随波逐流,根本就无力自救。那么该怎么办?就让苦难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做的就是发下一个大愿——我来为众生赎罪,我来替众生承担一切苦难和罪责!

老僧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对佛法的虔诚无有止境,对众生的怜悯无有止境,正是这种虔诚与慈悲使人变成殉道者,踏上菩萨历劫行愿的道路……

玄奘在庄严寺住了一个多月,每日里只是帮这里的常住熬粥施赈,安顿从各地来的灾民。

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吃喝拉撒,极易爆发瘟疫。于是每天清晨,他便默默地背上一个药筐,趁着城门初开之际,到附近的山上去采集药草,回来后熬成药粥给住在寺里的僧众百姓吃,以防疾疫。

由于预防得当,寺中虽偶有几起疾病,也很快得到了治疗,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瘟疫。

幸运的是,李氏政权虽然草创不久,政府部门却已经很有效率,眼下又正值各路诸侯混战时期,谁都知道人口的重要性。因而没过多久,便有官员带了粮食、布帛来寺中安抚难民。

接着,又有将军过来征兵,许诺入伍便可吃饱,还能将家人安置到城内整理好的坊里去,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

随着大庄严寺里的难民数量越来越少,玄奘终于松了一口气,灾民们开始安定,而且好像也没要他承担什么因果罪责,看来菩萨还是慈悲的,他的心情渐渐轻松起来。

这段日子,他抽空到长安各大寺院走了一圈,结果令他失望,偌大的长安城,不仅没能找到一处讲席,甚至连一个法师都没遇到,很多寺院破败凋零,荒草遍地,人影皆无,一片凄凉景象……

就连藏经阁,也呈现出一片被打劫后的场景——战乱中的长安城纸张极其紧张,官员们不得不将那些用过的字纸收集起来,在其背面书写文书。更有一些普通百姓将其整捆整捆地搬去当柴烧。

经过这番蹂躏,长安收藏的多数佛学经典都已散失、损毁,只有极少数存留下来,胡乱地散落在地上……

玄奘怀着沉重的心情,一路收集这些幸存下来的零星经典,将它们重新包好,带回庄严寺。

在一座较大的寺院里,玄奘总算见到了两位年老体衰的僧人,忙上前合掌打了个问讯。 

“请问老菩萨,这里只有你们两位吗?”

“是啊。”两位老僧上下打量着玄奘,“小师父不是本地人吧,打哪儿来的啊?”

“弟子从东都洛阳来。”玄奘恭敬地答道,“听闻景、严二位法师以及洛阳的其他高僧都到了长安,可是弟子这几日走遍了长安各大寺院,也没见到他们,不知这些大德都去了哪里?”

“法师?”老僧苦笑着摇头,“法师、高僧谁还留在这里啊?能走得动的,全都走了!”

“走了?敢问,都上哪里去了?”

“都入川了。”另一个老僧说,“我们这寺里原本有数百僧众,后来因为打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为避兵灾,也都相继入川了。”

玄奘不解:“既然如此,二位老菩萨为何还留在这里?”

“没办法,蜀道难行啊。”老僧摇头叹息道,“山川险远,猛兽出没,一不小心就要埋骨异乡。像我们这等老朽之人,还能有几年好活的?便是抓丁也抓不到我们头上,何苦背井离乡地奔波?这把老骨头,还是留在长安吧。”

玄奘明白了,正因为蜀道艰难,因而在如今这段战乱的年代,地处群山环抱中的四川盆地受战争的影响最小,许多名僧大德和研究佛学的学者,便都集中到了四川,以求避难。

谢过二位老僧后,玄奘回到大庄严寺,对长捷法师道:“我原本还期望各地的高僧大德都会聚长安,可以在此从容问学。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长捷奇怪地问道:“你出去转了这几天,一个大德都没见着吗?”

“没有。”玄奘叹息着坐了下来,“长安很多寺院都已空无一人,藏经阁也都空了。听说,高僧们大都去了蜀地。”

长捷默然不语。

玄奘道:“二哥,长安既无讲席也无书籍,连个可以请教的高僧都找不到,我们整日在此虚度,实在可惜,不如也去蜀地受业吧?”

长捷犹豫着说道:“眼下这情势,李氏取得天下的概率最大。我觉得,还是留在长安最安全。”

玄奘道:“不管谁得天下,佛法总是要弘扬的。长安虽然安全,眼下却不适宜求学。”

长捷叹道:“自从洛阳陷入兵祸以来,我们长期食不果腹。我看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哪有力气走那千里蜀道?”

玄奘道:“你怎知我走不了?莫非二哥没力气走了?”

长捷笑了:“我是兄长,自然比你强些。只是,现在到处都是兵荒马乱,蜀道又极其难行,道路艰险,虎狼出没……不如,就先在这里安安生生地多待些日子吧……”

他话未说完,玄奘便慨然道:“景、严二位法师以天命之年尚可前往,我和哥哥春秋鼎盛,居然说什么道路艰险难行?”

听玄奘这么说,长捷心中也不禁升起一股豪气,当下再无顾虑,点头答应。

说走就走,兄弟二人立即收拾东西,向庄严寺的常住告别后,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长安。

一路向南,只见废墟千里,饿殍载道,惨不忍睹。直到过了子午谷,又翻越了秦岭,情况才稍稍有些好转。

他们走的这条道,是汉魏时期人们从长安到四川的必经之路,此时却已荒废多年,成了弃道。

两兄弟之所以冒险走子午谷这条荒路,也是仗着年轻不惧险途——此谷毕竟是入川路程最短的一条道路。

一路跋涉,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崎岖,经常要将身体紧贴在陡峭的岩壁上,攀藤附葛,足踏石隙,艰难慎行。

兄弟二人相扶相携,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走了七八天,终于渡过嘉陵江,眼前便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了。

玄奘登高远望,只见崇山峻岭,连绵横亘,尽在自己脚下,几只苍鹰在山谷间盘旋鸣叫。

这峻峭挺拔、气势磅礴的山林之气便如一阵狂风般,驱散了大半年来郁积在胸中的沉闷。玄奘站在山顶,朗声高宣一声佛号,只觉得胸襟无比畅快,忍不住诵念起《尚书》中的句子:

“出云风,以通乎天地之间,阴阳和会,雨露之泽,万物以成,百姓以飨,此仁者之所以乐于山者也……”

长捷看着幼弟苦笑:“到底是个孩子,不知愁苦,此地如此险峻,你倒有此闲心雅兴。”

玄奘朗声道:“山乃万物产生之地,兄长岂不闻《荀子》有云:‘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山林能兴风云,聚雨水,从而滋润大地,孕育万物。难怪历代很多大德都喜欢在山中清修,也难怪当年佛祖得道前曾于深林之中苦行六年。”

“苦行六年,还不是一无所获?”长捷提醒道,“你莫忘了,最后佛祖还是放弃了苦行,才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的。”

“可是玄奘却以为,如无那六年苦行,佛祖未必能于菩提树下证得圣果。”

长捷笑了:“四弟既然如此喜欢山林,日后若有可能,你我兄弟便寻一处山林终老如何?”

他确实有此意,世间如此不太平,真的希望能有一个安宁的所在安心修行。

“好啊!”玄奘此时心情舒畅,想都不想地说道。

一个月后,他们在诸河汇聚的汉水上游渡过一处河谷,到达汉川。

这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平原,四周林壑优美,令人心静,竟是处修行的上佳之地。

连日的翻山越岭,兄弟二人均已疲惫不堪,又听说前面的路程更加艰难,便决定在此小住数日,恢复一下体力。

谁知一连走了几座寺院,都说挂单的僧人已经满了,再难挤下两个人来。

原来,很多和他们一样从关中过来的僧侣都在此地寓居,小小的汉川已是僧侣云集。

兄弟二人在城中转了一圈,便往圣水寺而去——这是他们今日拜访的最后一座寺院,如果仍然无法挂单,那就只好露宿荒野了。

好在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在路上,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因此倒也并不着急。

刚到山门前,就见两个老僧并肩从里面走了出来。玄奘一见,顿时惊喜万分:“师父!空法师!”

原来竟是洛阳的景、空二位法师!

听到这声惊喜的呼唤,两位老僧也不由得呆住。

兄弟二人快步上前,伏身向两位大德顶礼。

“阿弥陀佛!”景法师高兴地宣了一声佛号,“长捷,玄奘,原来是你们!”

看着两兄弟风尘仆仆、明显消瘦的面容,景法师不禁感叹:“佛祖保佑,你们平安无事!慧明大和尚,还有净土寺的其他同门都还好吧?”

提起慧明长老,玄奘不由得眼圈儿一红。

两位老法师将玄奘兄弟领入圣水寺,并在这里挂上了单,四个人挤住在一间一丈见方、仅可居两人的寮舍中。

得知慧明长老已经示寂,净土寺也已变成一片瓦砾时,景法师慨叹不已:“这些日子,老衲一直在为你们担心。唉,很多中原来的人说起东都情形,都说不忍卒睹。家家皆有饿死之人,路边尽是倒毙之尸,原本的三万户人家已经不足三千,可怜啊!你们能够活着到此,也算是佛祖慈佑了。”

玄奘想起洛阳的惨状,想起在饥饿与绝望中惨死的同门,想起净土寺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及一路上绵延数百里无人掩埋的尸骨,不禁黯然神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长捷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二位法师先我们数月离开洛阳,都说你们已经到了益州,怎会在汉川寓居呢?”

“我们原本也是打算去益州的。”空法师回答道,“道基、慧严、敬脱等大德比我们先行,开春就已经到了益州。我们走得晚,到了这里已经入夏,听说前面山中多涧,夏秋涨水,山僻小路大都已被洪水淹没,梗阻难行。于是便在此地暂住下来,欲待水退了再走。不觉已经两月有余了,更想不到因缘聚会,竟会遇见你们。”

异地重逢,四位法师都不免感慨万分,悲喜交集。玄奘更有一种在久旱逢甘霖的感觉,每日里执经问难,将这几个月来学习中的疑惑向两位前辈请教。

“叮……”随着一声清脆的磬响,圣水寺的早课结束了,僧侣们三三两两的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玄奘身着长袍僧衣,踏出大殿,径直往寮舍走去。

不知不觉,他和兄长已经在汉川停留了半个多月。在这段日子里,他一方面师从景、空二位法师受学,另一方面也时时留意打听继续南行的道路。

汉川虽然安定,但他还是希望继续往益州去,亲近更多的大德,学习更多的知识。

“弟子打听过了,从汉川到益州有数条通道。”寮舍内,玄奘一面在纸上画着一副简易的地图,一面对二位长老和长捷兄长解释说,“直接往南,溯汉江一直到达源头的金牛县,为金牛道,是去益州最近的道路,文人商旅大都走这条道。除此之外,还有陇上道、米仓道、阴平道,也都可达益州,只是距离远些,路况也不及金牛道。”

“如此说来,走金牛道是为上策。”景法师说道,长捷也在旁边点头。

“老衲听说,走金牛道需要穿越大巴山,其中三泉西南沿嘉陵江东岸行六十里,至九井滩,最为险恶,为舟楫之阻;三泉至利州有桥阁一万五千三百余间,利州以南,又有剑阁等险要之地,不利行旅往来啊。”空法师略有几分顾虑地说。

“空法师所言甚是。”玄奘道,“只是入蜀之道向来难行,不独金牛道一处。何况此路虽有高山险滩,自古以来从那里走过的也不乏其人。远的不说,道基、慧严诸位大德便是由此道入蜀,因此弟子认为,此路应当可行。”

“不错。”景法师点头道,“我们在此地已经驻留太久,虽说待在汉川修行也无不可,但既已决定入蜀,便不可半途而废。蜀地佛法更盛,经典更全,更利于我辈精进修习。”

空法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就依景师所言。”

四位法师达成共识,便各自去做出发的准备。

离开汉川前的最后一晚,景、空二位法师约上长捷兄弟一起出去散步,谁知却独独不见了玄奘。

“四弟就喜欢乱跑,二位师尊不必管他。”长捷道。

三位法师信步走到山门前,却见玄奘正在这里挖坑,坑旁放着一棵半人高的杉树树苗。

“四弟,你从哪里弄来的树苗?”长捷问道。

“一位居士供养的,说是拿来供佛。”玄奘边说边直起身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玄奘觉得,把这棵杉树苗种在山门前,是最好不过的了。”

景法师微笑点头,三位法师一起上前,帮助玄奘将这棵小树种下。

虽然仅住了不到一个月,玄奘对汉川已颇有感情,望着这棵刚刚栽种下的幼苗,心中不禁有些留恋:“不知玄奘此生,可有机缘再来汉川?”

景法师笑了:“难怪古语有云,桑下不两宿。还真是什么都可以产生牵绊呀!玄奘,出家人四海为家,你怎么就如此勘不破呢?” 

玄奘悚然一惊,合掌道:“师父说得是,是弟子过于执著了。”

这时,一队马车从寺门前经过,车上堆着沉重的货物,那些拉车的马老幼不齐,但显然都非壮年,且经历了长途跋涉,个个瘦骨嶙峋,疲惫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倒毙于途中。

车夫不耐烦地举起鞭子,抽打在这些可怜的马身上。挨了打的马身体猛一激灵,低着头,继续奋力向前挪动。

见此情景,景法师心中不忍,合掌垂目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玄奘注意到其中的一匹小白马,它的个头同其他马差不多,但看牙口还不足两岁,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肮脏的毛皮凝成一团一团的,四条竹竿般的长腿,细得像是根本支撑不住身体一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一般来说,马的年龄倍以三,就可以同人的年龄相对应。幼驹出生后十天左右开始生出乳齿,到了五岁时切齿全部换完,俗称齐口,这时的马就是一匹成年马了。

不足两岁的小马就用来拉车,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不忍的事情。

见车子吱吱扭扭地行不动,车夫越发烦躁,又一次举起了鞭子——

“施主!”玄奘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合掌道,“施主慈悲,能否将这匹小马施与沙门?”

“施与你?”车夫上下打量着玄奘,“原来是个小和尚啊,我倒是愿意施舍,可是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缺吃少喝,谁来施舍我啊?”

玄奘为难地看着兄长,长捷法师朝他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车夫冷冷一笑,又一次举起了马鞭。

“等一等!”玄奘喊了一声,回去把自己准备好路上吃的干粮都拿了出来,放在马车上。

“就这些?”车夫斜眼看着这袋干粮,不屑地问道。

玄奘有些着急,正想着还能再拿点什么来做交换时,忽听得“扑通”一声,那匹小马摔倒在地上,看样子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好吧,算我积功德,舍与你了!”车夫跳下车,麻利地解开了小马身上的套索。

在他看来,这匹马明显是不行了,还不知道有没有病,也不敢吃它的肉,索性送给这个和尚,换几块干粮也值了。

车夫赶着马车又上路了,玄奘蹲下身,心痛地抚摸着小马身上的伤痕,小马也吃力地把头往他的身上凑。

“四弟,这马显然是救不活的了,你要它做甚?”长捷走上前问道。

“不,我知道它能活过来。”玄奘肯定地答道。

为了这匹小马,他们又在汉川多待了些日子。玄奘每天除了早晚课诵,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照顾这匹小马,晚上甚至睡在马厩里,以方便为他换药擦身,加草喂料。

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小马恢复得很快,原本失神的眼睛里又有了明亮的神采,一身的白毛更是光亮水滑。

训练一匹马从两三岁时开始最好,这时马的专长很容易被训练出来。而这匹小马的专长就是速度,由于年纪还小,它显得特别活泼,一见到玄奘就快活地叫了起来,驮着他在寺院周围的山林中跑来跑去。

“真想不到,这倒是匹好马。”空法师感叹道,“那天老衲倒是看走眼了。”

话音未落,一辆马车突然从拐弯处过来,小马跑得正欢,毫无防备,眼看就要撞上了!

玄奘大惊失色,用力猛勒马缰,对面驾车的马也惊叫起来,不受控制地拐向一边。

小白马猛地刹住四蹄!玄奘不待它停稳,便急急忙忙地跳下,却见那辆马车已经冲向道旁,正卡在两棵树中间,这才侥幸没有掉下悬崖。

玄奘暗叫一声:“好险!”抬手擦了把额上的冷汗。

他跑上前去,向那赶车的人问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您没什么事吧?”

“什么没事?!”车夫没好气地说道,“我倒是没事,谁知道我车上的客人有没有事?!”

就在这时,车帘掀开,里面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玄奘法师!”

玄奘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林居士!”

林居士哈哈一笑:“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老夫差点儿都没认出你来。”

又有一颗脑袋从车中露出了半截,红红的脸上满是喜悦:“奘法师,是你呀!”

玄奘竟没来由得脸一红,忙合掌退到一边。

林居士一家被玄奘带进了圣水寺。由于房间紧张,景、空二位法师特意让他们住在寮房里,几个僧人晚上则去大雄宝殿打坐。

“这怎么能合适呢?我们怎敢担当?”林居士很是过意不去,无论如何都不接受。

景法师道:“檀越不必客气,玄奘冒冒失失,险些伤了你们,应当是我们过意不去才是。”

“这样不好。”林夫人也不安地说道,“我们身为白衣,消受不起,菩萨会怪罪的。”

“是啊,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林居士说。

“不要紧的。”玄奘道,“反正打坐也是修行,你们这是在帮我们。”

“再说,也就这一个晚上。”长捷也帮腔道,“我们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还请诸位檀越不必再推辞。”

听了这话,眼睛一直都在玄奘身上打转的锦儿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玄奘答道:“要不是为了那匹闯祸的马,我们半个月前就离开这里了。”

锦儿顿时开心起来:“那匹小马可真乖!也真漂亮!”

说到这里,她把脸转向父母,“我们明日也出发吧?跟奘法师他们一块儿走。”

林夫人犹豫着说:“你不是说累了吗?好容易到了汉川,就多歇几天吧。”

“我现在不累啦!”锦儿欢声道。

林夫人还是有些犹豫,锦儿走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地说道,“娘,明天他们都走了,我们待在这座寺院里,谁都不认识,不是无趣得很吗?您说是不是?”

林夫人被女儿缠得无奈,只得转向丈夫:“你看呢?”

“那就一同走吧。”林居士对此倒无所谓。

“太好了!”锦儿立即笑逐颜开。

傍晚时分,锦儿轻手轻脚地来到大殿,见景空二位长老和长捷法师都在蒲团上静坐,唯独少了玄奘。

“奘法师呢?”她问长捷。

“他放马去了。”长捷睁开微闭的双目,微微一笑,“那马儿还小,性子又急,拴它一会儿都不乐意。”

锦儿来到那片山林中,远远就听到一阵清脆急促的蹄声,那是玄奘骑着小马回来了。

“奘法师!”锦儿高兴极了,不知死活地冲上前去。

玄奘大吃一惊,高声喊道:“快闪开!”

可是来不及了!小马前蹄一扬,就朝这个胆敢拦它路的小丫头踢去。

玄奘用力勒紧缰绳,小马痛得长嘶一声,人立起来,竟将玄奘掀了下去!

吓呆了的锦儿慌忙扑上前去:“法师!”

她心里一急,忍不住哭了出来。

玄奘双手撑地,费力地坐了起来。总算他年纪轻,身体灵活,又摔在柔软的草丛里,虽擦破了几处,倒也没受太大伤害。

“你干什么!”一想到这匹小马今天险些第二次闯出祸来,玄奘便有点儿来气。见锦儿跑过来欲扶自己,更是烦闷异常,手一摆,冲她发作道,“你怎么可以直接拦马?你觉得你的力气比马大是吧?!”

锦儿惊魂未定,又见一向温和儒雅的玄奘竟然冲她发了脾气,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哭得更厉害了。

玄奘此刻已冷静下来,见锦儿哭得伤心,心里便有几分后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劝道:“别哭了,是我嗔念太重,我刚才……被吓坏了。”

“我……我知道……”锦儿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是……故意……的……”

玄奘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一条细细的清流从林间经过,这是汉江的支流,江水清可见底,游鱼细石,历历可见。有了它,整个山谷都显得异常幽静。

玄奘牵马来到江边,让小马在江中痛快地饮水,自己则在一旁帮它刷洗身子。

“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锦儿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眼泪,只顾歪着脑袋欣赏这匹一天之内吓了她两次的小白马。

玄奘沉吟着说道:“看它浑身毛色雪白,跑得又快,就叫它腾霜吧。”

“腾——霜——”锦儿拉长声音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好听倒是好听,就是太雅了些。我想出了一个更适合它的名字。”

“你说。”

“小白龙!这名字怎么样?”她清亮的眼睛望着玄奘,希望得到他的首肯。

“嗯……”玄奘轻抚着小马银练般的长鬃,点头道,“果然是个好名字。行,就叫它小白龙吧。”

锦儿开心得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抱住小马的脖子,欢快地说道:“嘿,小白龙!你的名字可是我给起的,以后可不许再吓我了!听到没有?”

“还有……”她看了一眼玄奘,又补充道,“也不许再摔法师了!”

玄奘忍不住抬头望向锦儿,却见这小姑娘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他。阳光顺着头顶上枝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她白皙无瑕的脸上,透出点点亮色。

常听人说,“女大十八变”,此言当真不虚,仅仅只有三年未见面而已,这小姑娘就已经变得让他不敢细瞧了。

第二天一早,四个僧侣终于上路,朝益州方向出发,林居士一家与他们同行。

这蜀地果然不同于别处,山地极多,一路上林木蓊郁,遮天蔽日,好像宇宙万物都变成了绿色。阵阵鸟声传来,更显出山林的幽静。

一道清澈的山泉从岩缝中流出,在山石间蹦跳着,流向远方。

小白龙欢叫一声,冲上前去,把头扎进这山泉里痛饮起来。

玄奘也持钵向前,在小马的上游处清洗了钵盂,然后用滤网细心地过滤了一钵清水,递给林居士夫妇道:“二位檀越,喝口水解解渴吧。” 

林夫人吓了一跳,赶紧双手接过道:“劳烦法师,这怎么敢当呢?还是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玄奘又滤了一钵水给二位老法师和长捷兄长解渴,接着又滤给自己喝。

哪知水尚未入口,却听锦儿在身后叫道:“奘法师,我也要水!”

林居士不高兴地说道:“想喝水不能自己去舀?没规矩!”

锦儿天真地一笑,回头冲父亲做了个鬼脸,那张绝美的小脸儿纯净娇憨得就像一朵溪边的花儿。

玄奘将钵盂递了过去。锦儿接过,高高兴兴地喝了一大口,抬头道:“真好喝!谢谢法师!”

玄奘摇了摇头,却见锦儿已将钵盂递还:“法师,你也喝啊。”

玄奘淡然一笑,接过钵盂喝了一口,只觉这山泉甘洌无比,真个是玉液琼浆,所有的疲劳都在这清爽的感受中一扫而光!

“前面便是剑南道了。”景法师指了指眼前这片葱郁的群山说道。

玄奘顺着他的手指,惊奇地望着远方,他知道,剑南古道北接陇右,南下岭南,西邻吐蕃,东至巴渝,连接着三十多个州郡。到了这里,离益州就很近了。

“奘法师!你看那条江,不,是两条!多像两条玉带啊。”锦儿跟在玄奘身边,兴奋地说道。

“那是岷江。”玄奘道,“它从岷山出来,就分成了内外两条。”

说到这里,他不禁暗暗佩服这小姑娘观察的仔细——流经成都平原的岷江,真的就好像腰间的两条玉带。

而在更远的地方,峨眉山耸峙于益州正南,拔地而起,如同摆在面前的一座屏风。

此时红日西沉,为整个山林披上了一层醉人的红妆。

“几位师父都累了吧?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明天再走吧。”林夫人招呼大家道。

“好啊!”锦儿率先表示同意,“这地方风景好,咱们就在这里宿营!奘法师,你看前面那个山头,我们到那上面去看日落好不好?一定很壮观的!”

玄奘道:“檀越自己慢慢看吧,我要去拾些柴来烧水做饭。”

“我跟你一块儿去。”锦儿赶紧说道,“那日落其实也没什么看头。奘法师,你等等我!”

看着两个消失在林间的年轻身影,林居士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

一篷篝火旺旺的燃烧了起来,煨着路上挖来的野山芋,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好香啊——”锦儿从小溪边跑过来,深深吸了口气,很自然地挨着玄奘坐下。

红红的篝火将她美丽的小脸儿映得格外娇艳,一头刚刚洗过的乌黑长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玄奘觉得有些尴尬,锦儿离他太近了,散开的长发正落在他的胸口和脸颊上,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香气。

不碍事的,他对自己说,佛说众生平等,男人、女人乃至一切众生都是如如平等的。我们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坦然而又自然地相处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会没来由地感到不安了呢?

“锦儿过来,上娘这儿来。”林夫人显然看出了玄奘的不自在,微笑着招呼女儿道。

“不,我就坐这儿。”锦儿天真地说着,顺手拿起一根树枝将一块烤熟的山芋从火中拨了出来,又伸手去剥皮。刚刚出火的山芋烫得她呼痛不已,然而她的脸上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长安周围的山上什么都没有,连草都被人拔光了,想不到这里还有野山芋呢,真是个好地方!”锦儿边剥皮边开心地说。

“你们这两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玄奘同情地问道,顺便将自己的身体向旁边移了移。

“是啊。”林夫人感慨地说道,“到处都没吃的,险些就要饿死了。早知道蜀地这么好,就早些来了。”

“现在来也不晚啊。”锦儿笑道,又看看玄奘,“还能和奘法师他们一起走,多好啊!”

林夫人慈爱地笑笑,玄奘却没来由地脸红起来。

“火真热啊。”锦儿望着玄奘额上密密的汗珠道,“法师你都出汗了。”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条汗巾递给他。玄奘没有接,用衣袖把汗抹了。

“阿弥陀佛。”景法师站起身来,走到林居士身边,小声说道,“林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第二天一早,林居士便带上妻儿与诸位法师告别,说有个同宗住在附近州郡,很久没见了,这次路过,定要前去拜访一下,所以要先行一步了。

锦儿心中很是不快,嚷嚷道:“什么同宗啊,听都没听说过,不去!”

然而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父母主意已定,她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再加上几位法师好言相劝,只得带着一肚子的不高兴,悻悻地同玄奘等人告别。

锦儿一走,玄奘顿觉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自在。看到他这个样子,三位法师相视而笑。

“四弟,那位林小姐好像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啊。”长捷毕竟是亲兄长,说起话来直截了当,毫无避讳。

“二哥快别提此事了。”玄奘道,“打从小,她就是我的魔障!”

“阿弥陀佛。”景法师合掌道,“魔由心起。心生,则种种魔生;心灭,则种种魔灭。”

听了师尊的开示,玄奘心里一动——难道,这真是我的心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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