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当时的六师外道等其他新兴宗教相比,佛教的崛起是极其迅速的。特别是频毗娑罗王和波斯匿王的先后皈依,使得佛教在当时印度半岛两个最大的国家中站住了脚,很快便成为扩展地区最大、影响最深远的一个思想派别,甚至于在某些国家和地区取代了婆罗门教,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思想。再加上佛陀宣扬四姓平等,可想而知,它必将受到来自婆罗门教的疯狂反扑。
佛陀的弟子中有位名叫婆悉咤的比丘,本是婆罗门种姓。有一天,他对佛陀说:“世尊,我因为对正法有着坚固的信心,才跟随佛陀出家学道。不想却因此遭到族人无情地责骂和谴责,他们常跟我说:‘婆罗门是天下第一尊贵的人种,是从梵天的口中生出来的,因此只有我们才有高贵纯净的白皮肤。我们婆罗门不但这辈子是清净的,下辈子也永远是清净的。你怎么可以自堕身份,加入佛陀的教团之中呢?’”
听了这话,佛陀微笑着说道:“看来婆罗门是真的完全忘记了过去四种姓形成的历史真相了,才会自以为是梵天真正的子民。有优越感就会有‘我执’和‘我慢’,这些都是烦恼的根源,谈何清净?我见过很多婆罗门种姓的人,他们杀生、偷盗、邪淫、诈伪、凶恶、贪欲、嫉妒、嗔恚、邪见,诸般恶业无所不为。当然,刹帝利、吠舍、首陀罗之中,行此恶业的也不少。这个世间无论那一个种姓,都有善有恶,有清净的也有不清净的。不善的行为有不善的果报,就算是婆罗门种姓,也不能避免这因果的定律。你看,现在的婆罗门,和过去已经大不一样了,他们娶妻生子,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自称自己是梵种,是梵天口中生出来的,这就是妄语。
“与优越感相对应的,是自卑感。这同样是一种‘我执’,与佛法的修学不相应。婆悉咤,你要知道,无论那一个种姓,剃除须发,穿着法服,精进修道,一律都是沙门、比丘,都可以成就圣果,成为阿罗汉。阿罗汉才是清净的!所以,如果以后再有人以世俗的眼光来质问你的种姓身份时,那么,你就回答他:‘我是沙门释种之子’;或者,你也可以这样回答:‘我从正法所生,是正法的继承者’。”
虽然有许多人忌恨佛陀,诽谤和侮辱他,然而佛陀并不介意,他以博大的胸襟和独特的忍辱之法教导弟子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因不满和不快而大发雷霆。
佛陀说:“比丘们,如果你们听到别人诽谤如来、佛法和僧团,不要忧愁、伤心,更不要因此而愤怒,甚至怀恨在心而意图报复。因为,这样做只会带给你们障碍,不能如实地判断别人所说的是有道理的,还是错误的;反之,听到别人称赞如来、佛法和僧团,也不必感到欣悦、愉快,因为,这同样会给你们带来障碍,使你们不能如实地判断别人所说的是有道理的,还是错误的。”
接近正午时分,玄奘来到一个小村庄,这里的村民富裕而又虔诚,他们从未见过像玄奘这样相貌奇特的外乡比丘,得知他是求法僧后,忙将他迎入村中盛情款待。
用过斋饭,一个村民略带几分自豪地向玄奘介绍说:“我们这附近的波里拉亚克森林是当年佛陀隐居之地,当时僧团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佛陀便到了那里。”
玄奘知道这个村民所指的问题是什么:那一天,两派持不同意见的比丘发生了争论,他们中的一部分跟随精通律藏的法师;另一派则跟随精通阿毗达摩藏的法师。他们整日争辩,互不相让,甚至连佛陀的劝告都听不进去。
佛陀已经完全息灭烦恼,因此当他无法教导弟子们达到与自己同样的境界时,不会感到任何的失望和不安。佛陀了解一切众生的境界,他只是在帮助众生完成他们自己的解脱。
因此,当他知道自己暂时无法解决僧团的分歧时,便开始寻思:既然他们都不理会我的劝说,我留在这里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假如我从这些吵吵闹闹的人群中离开,独自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去,会怎么样呢?
佛陀这样想着,便没有通知僧团,独自一人去了波里拉亚克大森林中隐居,在花香四溢的娑罗树下,度过了他觉悟后的第十个雨季。
据经中记载,在这次安居期里,一头大象和一只猴子每天都采摘水果来供养佛陀。
众生平等,这些可爱的动物也都是有佛性的。
而在另一边,明白了佛陀离去的原委后,舍卫城的信徒们拒绝再供养这些比丘。比丘们终于认识到自己的愚昧,于是他们重新和解、修好。但信徒们要他们承认,是他们的错误才造成佛陀的离开,否则便不愿再像从前那样尊敬他们。信徒们要他们必须去恳请佛陀的宽恕,将佛陀接回。然而当时正是雨季的中期,外面大雨滂沱,很难出门寻找,所以那一次的安居,比丘们过得很是辛苦、惨淡。
谈及这些事情,村民们感慨地对玄奘说:“法师,你能相信吗?在佛陀住世的时代里,僧团之中也有这样起争论的人呢。”
“是啊。”玄奘附和道,“当年的频毗娑罗王也曾这样问过佛陀,佛陀回答说:‘僧团中广纳各种不同根性的人,他们在未来都会成就清净之法的。’”
“那么,为什么他们当时还会起争论呢?”
“因为他们的心被烦恼遮蔽了。”玄奘轻轻说道,“就像乌云将月亮遮蔽,灰尘将明珠遮蔽。众生的本来面目被妄想、执着遮蔽,于是便堕入世间烦恼爱欲的旋涡之中,饱尝种种痛苦而不自知,更无法抵达智慧的彼岸。被污染的明珠就像是一颗泥丸,当然会有很多的不清净……”
“可是,这些妄想执着又是怎么产生的呢?”总有人喜欢寻根究底。
“是由无明产生的。”玄奘道,“它是一切执取和贪嗔的根源,使我们无法见到世间的实相。佛陀说过,人生诸苦非关天帝鬼神,不由种种外力,而以人心所起的诸烦恼为根源,从诸烦恼而生起。众生在无常诸法中,将虚幻的假象执着为真实恒久的存在;在无我诸法中,将虚幻之境执着为真我,于是便有了‘我执’和‘法执’这两种烦恼之心,因此便有了贪、嗔、痴这三毒。它蒙蔽了众生的真如之性,让众生永远沉沦于无常的苦海。”
“可佛陀为什么选择独自离开?难道就不能以神通力帮助他的弟子们去除烦恼,清净自心吗?”有人这样问道。
“不能。”玄奘很干脆地回答,“如果可以的话,佛陀一定会逆着因果法则,使世间的一切众生证悟佛果,解脱生死轮回的,而不仅仅是清净他的弟子。因为,他是那么的慈悲。可是,他终究无法这么做。
“佛说:‘一个人必须要为他自己的心和行为,以及由此产生的后果负大部分责任,无论是善还是恶。’
“佛说:‘你们不要认为仅仅皈依了佛陀,或者凭借自己的信仰就可以得到清净,证入涅槃。不是这样的。只有自己才能造恶,只有自己才能不造恶,只有自己才能污染自己或者清净自己。’即使是佛陀也没有办法清洗他人的不净。所以他选择离开,让比丘们自行悔悟。”
安居结束后,阿难和众多比丘立即到森林里找到佛陀,并向佛陀表达了他们的忏悔之意,于是佛陀又回到了祇园精舍。
精舍的比丘们看到佛陀,都忙不迭地顶礼、认错。佛陀告诫他们说:“生命是无常的,而你们的行为就像永远不会死亡一般,这样怎么能够得到究竟的解脱呢?”
佛陀总是在弘扬一个极为迫切的信息:生命是短暂的,人身是难得的。那扇通往痛苦轮回的大门正在下面敞开着,等待着我们。无量劫以来,我们就这样在六道中轮转,经过无量的苦难,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人身。你要是轻轻把它放过去,下次再想得到人身,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在这样迫切的信息面前,怎么还能将宝贵的时间用在争论上?
一念及此,玄奘忍不住抬头望向深邃的天空,喃喃自语道:“生命是没有庇护和保佑的,佛陀也只是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去做。我们真正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
同村民们聊起佛陀,玄奘的心中备觉亲切。村民们也很喜欢这个友善的外国沙门,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同一个陌生人侃侃而谈了,不管他们谈什么,这个沙门都听得极为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如痴如醉,黑眸中闪烁着不灭的灵光。
离开奥克那拉村不久,玄奘又来到一座小城——毗兰贾,这里是佛陀得道后,度过第十二个雨季的地方,也是佛家制定戒律的开端。
就在这一年,由于国家和地区性的自然灾害,僧团开始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饥荒,佛陀和他的弟子们不得不以马料为生。途经此地的马贩子友好地把自己的马料提供给他们,佛陀以绝对平等无分别之心食用这些物品。
舍利弗尊者敏锐地意识到,这场灾难对于僧团来说,是一场必须面对的重大考验,甚至关乎僧团的前途和命运。
一天,他静坐完毕,便恭恭敬敬地请问佛陀:“哪些佛的教法持续长久,哪些佛的教法不能长久?”
佛陀回答道:“毗婆尸佛、尸充佛和毗舍婆佛的教法没有持续多久,而拘楼孙佛、拘那含佛和迦叶佛的教法却能长久流传。”
“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分别?”舍利弗追问道。
佛陀回答道:“这是因为有些佛制定了僧伽规范,而有些佛虽致力于佛法的教化,却没有为众弟子制定清规戒律。”
舍利弗尊者当即向佛陀建议,在僧团内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戒律制度,这样不仅僧团的圣洁生活会持久,也可防止僧团内部因饥饿而出现各种犯罪行为。
然而,佛陀却回绝了这一看似具有先见之明的建议。
“不要急,舍利弗。”佛陀平静地说道,“在不善之法没有生起时,制定一套防止犯罪的惩罚性条律,是对大众的不信任。”
紧接着他又提出:必须在僧团内部的个人不当行为发生后,这些条律才可以制定和发布,以此来清除不净。
“舍利弗,当僧团生存长久、发展完善、名闻利养增多时,不净之法就会生起。到那时如来会制定根本大戒,以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现在的僧团没有问题,比丘们远离恶习、清净无染、善德兼备,最末的五百弟子也都获得了预流果,定不退转,决定觉悟。”
这慈悲的预言令玄奘感慨万分,佛陀对弟子的爱护可谓无微不至,不仅所教化的对象不分贫富贵贱,不分种族信仰,一律平等。最重要的是,佛陀的弘化是以慈摄众、以法领众,以智教众、以法养众。他不希望在弟子们尚未发生不当的行为前,就用戒律来约束他们。
不管怎么说,毗兰贾的安居被认为是制定律藏中十波罗夷的开端,那些后来可以见到的各种烦琐的戒律,都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因不同的事件而逐步制定出来的。
其实,戒仅仅是一个基础阶段,其本身不是目的,而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方式。
佛教的基础是戒律,智慧则是其究竟,这两种互相补充的功德,犹如鸟的两只翅膀。佛陀的称号之一就是“两足尊”,具足智慧和善德。
佛教的道德观不是建立在任何可疑的神启之上,而是建筑于可验的事实和个人经历的基础之上,是一种理性的、可行的法典。依据佛陀的说法,行为有善、恶、非善非恶,以及趋于断灭一切行为的行为。善业是一个人解脱的关键,但是,一旦梵行的最终目的达到之后,一个人则可超越于善恶之上。
年轻的阿难还没有达到解脱的程度,所以他被美丽热情的摩登伽女迷惑,险些出了问题。
摩登伽女认定阿难不是个断绝情欲的人,她使用了一种古老的娑毗迦罗先梵天咒,用来迷惑阿难。她还时常穿上美丽的衣裳,守候在祇园精舍的附近。只要看到阿难出来,就会跟随在他的身后。
阿难对此非常烦恼,只得去恳求佛陀的帮助。
佛陀微笑道:“阿难,你为何会被一个女子弄得没有办法?这都是你过去只重多闻,不重戒行的关系,一旦声色的境界逼来,就觉得无力抵挡。这一次我可以帮你,但愿你以后不要再找这些麻烦了。”
于是,佛陀将阿难留在身边,一连几天不再出门。摩登伽女等不来他,不肯死心,竟然追到了祇园精舍佛陀座前,倾诉了她对阿难的爱慕之情。
佛陀问她:“你为什么会爱上阿难?”
摩登伽女回答道:“因为他年轻、英俊、可爱,不嫌弃我是个首陀罗女。”
佛陀道:“你看到的太少了,阿难还有很多更加可爱的地方你没有发现。他是一个证果的比丘,将来决定可以解脱,而你尚在轮回之中。你既然爱他,就应该先精进修行,等到你的道心能够同阿难相比的时候,你才能嫁给他。”
听佛陀这么一说,摩登伽女立即高兴地应允下来。
摩登伽女开始听闻佛陀说法,遵照佛陀的指示修习禅定,一颗心渐渐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居然证得了阿罗汉果,这是四圣果中最高的果位,阿难都还没有达到,以致见到她都感到惭愧!
摩登伽女沉浸在甚深的禅悦与法喜之中,她这才知道,过去所执着的爱情实在无知得很,犹如作茧自缚。她跪在佛陀座前流泪道:“伟大的佛陀!我现在已经完全从迷梦中清醒过来。感谢佛陀,为度化我们这些愚痴的众生,用尽种种苦心和方便。现在,请佛陀慈悲怜悯我,准许我的忏悔。我愿永远踏着佛陀的足迹,走向真理的领域!”
佛陀微笑着回答道:“摩登伽女,你有很好的根机,能够脱离烦恼的缠缚。你现在所修证的圣果,已经超过了阿难。佛陀为你感到高兴。”
然而,摩登伽女转祸为福的佳话,却在世俗中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很多人看来,圣人佛陀竟然准许一个下贱的首陀罗姑娘加入教团,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事情。佛陀先是准许首陀罗出身的理发师优波离出家,继而允许女性出家,如今又允许贱女摩登伽出家,可说是一再地挑战公众的底线,就连普通的信众都感到十分不快,更不要说那些外道了。
许多人以此作为攻击佛陀的材料,就连僧团内部,也有了许多不满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这些不满的人来到佛陀面前,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佛陀静静地听完他们的话,对他们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弟子,是为了追求真理和解脱才来到这里的,为什么还会有这些分别心?平常你们总说要把爱施与一切有生命的众生,可是现在却连与自己同一身份的人类,都有着高低贵贱的分别,那么你们救度一切众生的宏愿,又该如何去实践呢?”
众比丘听了,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佛陀接着说道:“让首陀罗女子出家,正如当初我允许优波离出家做比丘一样。每一个众生,只要他具备善根,与佛陀有缘,佛陀一定摄受他,不遗弃他。现在,优波离与摩登伽女都已经证得阿罗汉果,他们的智慧远远超过你们这些自以为高贵的人,你们为何还觉得自己强过他们?
“学佛的人,首先要净化自己的身心,强化自己的道念,用污秽的心、不成熟的见解,来批评论断事情,这样的人不能称之为修行人。”
听到佛陀的训示,众比丘弟子深怀惭愧,低头不语。
然而,僧团内部的不同声音好解决,外面的非难就有些麻烦。当佛陀带着僧团进城游化时,有许多市民冲着他们投掷木块、石头,大叫大嚷:“蠢驴!白痴!骆驼!地狱的种子!永世得不到解脱!苦难的恶趣正等待着你们!”
阿难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恶意的辱骂,某天回到精舍,他来到佛陀的面前请求道:“世尊,那些市民都在咒骂和侮辱我们,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去吧。”
“我们应该到哪里去呢,阿难?”佛陀心平气和地问道。
“到另一座城市去,世尊。”阿难回答道。
“如果那里的人也辱骂我们,我们又该到哪里去呢?”佛陀追问道。
“那就再到另外一座城市去,世尊。”
“阿难,你不该这样想。”佛陀温和地说道,“问题在哪里发生了,就要在哪里解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到其他地方去。”
阿难沉默了。
佛陀告诫阿难,要修习安忍之行,他说:“大象在战场上能经得住如蝗之箭,我们将以同样的方式忍受辱骂。人中的最上者为难忍能忍之人。”
最后,他又安慰阿难说:“不要以此为忧恼,阿难,这些人的诽谤最多持续七天,到了第八天,他们就会安静下来,佛陀所遭遇的困难不会超过七天。”
佛陀说得没错,世俗的辱骂只持续了七日就自动停息下来。此后,随着摩登伽女的美德圣行传扬开来,人们渐渐开始理解佛陀的苦心,也逐渐对摩登伽女生起了恭敬供养之心,僧团的威信再度建立起来。
佛陀得道后的第二十年,阿难被选为佛陀的常随侍者。
当时佛陀已经五十一岁,由于在行脚的路上身体不适,回到竹林精舍讲法。诸比丘弟子集结在一起,商议道:“佛陀渐渐年老,身边需要一个常随侍者,我们应该公推一位能侍奉佛陀的人做侍者。”
这次集合的上首弟子很多,在这些人中,长老阿若憍陈如首先站起来自荐做佛陀的侍者,他是最初的五比丘之一,从佛陀在森林里习苦行时就跟随在佛陀的身边,可以说是有比丘的第一人。
然而佛陀不允,他说:“你的年纪高于我,我怎么能要你来照顾我呢?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后来又有多位比丘主动自荐,要求做佛陀的侍者,佛陀都叫他们去各处弘法而辞谢了。
只有摩诃目犍连知道佛陀的意思,他和舍利弗来到年轻的阿难处,劝说道:“阿难陀比丘,佛陀的意思是要你做他的侍者。你年纪轻,记性好,性情又温和,担任此职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希望你能够承担。”
当时的阿难只有二十岁,听后连连摇头道:“我在诸比丘中年纪最轻,怎么能担当这个重任呢?”
经过目犍连、舍利弗的劝说,阿难最终同意了,但他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佛陀的衣服,无论新旧,我都不穿。
第二,如有信众请佛陀应供,我不侍奉前去。
第三,不该见佛陀的时候,我不去见。
目犍连和舍利弗把阿难的意思转呈给佛陀,并向佛陀转达了阿难的条件。
佛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非常欢喜地赞叹道:“善哉,阿难真是个品格优秀的比丘!他提出的要求,是为了避免讥嫌。他怕别人批评说,阿难是为了衣食供养才侍奉佛陀的。他知道做一些必要的预防,才会有这样的要求。”
从此阿难就做了佛陀的侍者,在他侍奉佛陀二十九年的岁月里,他都遵照佛陀的意旨行动,依教奉行,跟随佛陀的身后,到各地弘化。以这样的因缘,佛陀在不同的人面前所说的佛法,几乎都流入到阿难的心里……
玄奘继续东行,穿越了一片猛兽和群盗出没的丛林之后,进入拘尸那罗国境。
同别的圣地一样,这里也是城郭颓毁,邑里萧条而人迹稀少。只在城市的东北角有一座阿育王时期的宝塔,看上去仍然精美庄严,塔内有石柱,上面镌刻着佛祖涅槃的故事。
塔院内还有一口水井,玄奘上前俯视,只见井水清澈,映出自己风尘仆仆的面容。
往城西北方向又走了三四里,渡过恒河的支流无胜河,走不多远便到了无胜河西岸的“娑罗”树林。
娑罗树是典型的热带树种,树干的粗细、模样同榭树相仿,树皮呈青褐色,宽阔的叶片略呈白色,看上去异常光润可爱。
走过八棵娑罗树,玄奘在两棵离得较近的树间停下了脚步。
这里,便是如来寂灭之处!
站在树前,对着巨大的佛陀卧像,玄奘心中一阵痛楚。
《法句经》中说,佛陀是人类中的最圣者,但他的肉身依然是由这世间的四大物质和合而成,因此不会永存。同其他众生一样,佛陀也会有生、老、病、死。
随着年龄的增长,佛陀的身体渐渐虚弱,且常有背痛的毛病,这大概是当初那六年苦行给他造成的影响。但他不愿停歇下来,仍在西北各地巡游讲经。
然而,晚年的佛陀又有诸多逆缘,各种不幸的事件接踵而至。这其中最不幸的,就是他的国家——迦毗罗卫国的灭亡。
这件事情的主角,就是波斯匿王的儿子毗琉璃王子。
思及此事,玄奘不禁百感交集,他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长阿含经》和《增一阿含经》中所记载的那个时代——
拘萨罗国国王波斯匿王初登王位时,听说释迦族的女子种姓高贵,容貌漂亮,就想迎娶一位做王后,于是派遣大臣前去迦毗罗卫国求婚。
那时的拘萨罗国是与摩揭陀国齐名的强国,也是迦毗罗卫国的宗主国。按说强国主动提出联姻,也是一桩美事,可是释迦族人闻听此事后,却感到十分棘手。原因是释迦族人自命自己是最优等的种族,看不起粗鲁的波斯匿王,不愿与其婚配。但他们又惧怕波斯匿王强大的军事力量,所以一时商议不下。
这时净饭王的侄子摩诃男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用激怒波斯匿王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家中有一个婢女,名叫末利,生得端庄美丽,就说她是我的女儿,把她嫁给波斯匿王好了。”
得到众人的同意后,摩诃男就让这个叫末利的婢女沐浴更衣,用宝车亲自将她送往波斯匿王那里。
蒙在鼓里的波斯匿王欢欢喜喜地娶了迦毗罗卫国的末利姑娘,并将她立为王后。
佛陀回乡省亲时听说了这件事,非常震惊,他问摩诃男:“释迦族人怎可用欺骗的手段来从事政治呢?”
摩诃男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拘萨罗国太过强大,得罪了波斯匿王,我怕会有不幸的后果。但他毕竟种姓低下,我不能将释迦族的女子嫁给他。”
对于这种说法,佛陀很不以为然,他说:“你们在形式上这样自高自大,殊不知欺骗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结出灾难的果实。”
波斯匿王娶了末利夫人后,十分宠爱。不久王后生下一子,这便是毗琉璃王子。
毗琉璃王子十六岁时,奉父亲波斯匿王之命到迦毗罗卫国拜访外祖父摩诃男和释迦族的王子们,顺便学习箭术。当时的净饭王早已逝世,摩诃男继位为王,他按照既定的礼节款待了毗琉璃王子,让王子住在宫中,出入乘坐高大的象骑,却事先将所有比毗琉璃王子更年轻的释迦族王子都送到郊外的一个村落里去,以避免他们向毗琉璃王子致敬。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毗琉璃王子一行人折返回国。路上,王子发现自己少带了一样东西,就叫身边的好苦梵志回去取。
好苦梵志回去后,惊讶地发现一些女仆正在用牛乳清洗王子坐过的地方,一些神圣的地方甚至被掘土三尺,重换净土。
好苦梵志觉得奇怪,就问一个正在擦洗坐具的女仆:“这个坐具看上去很干净,你为什么要擦洗它呢?”
那女仆嘟囔道:“这是那个婢女的儿子坐过的地方,是不净的。”
好苦梵志听了这话,十分震惊。经过各种旁敲侧击和多方了解后,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回去向王子禀报说,王子的母亲末利夫人并非释迦族的公主,而是一个婢女。
毗琉璃王子得知真相后,感到异常屈辱和气愤,便对好苦梵志道:“释迦族人对我这般侮辱,日后我登上王位,一定要踏平迦毗罗卫国,杀光所有的释迦族人!”
几年以后,二十岁的毗琉璃王子在舍卫城发动兵变,杀死了他的兄长祇陀太子,又将父王的侍卫杀掉,夺取了王冠和权杖。为避锋芒,波斯匿王只得偕同末利夫人前往迦毗罗卫国避难。
又过了几年,波斯匿王因病死在迦毗罗卫,释迦族人用王者的葬礼将他厚葬。
而此时的毗琉璃王子,已经自行即位做了拘萨罗国的国王,是为毗琉璃王。
这天,毗琉璃王向大臣们问道:“如果有人侮辱你们尊贵的国王,视国王为不净的人,你们说他的罪该如何处罚?”
众大臣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他的罪应该万死!”
“好!”毗琉璃王立即说道,“释迦族人伤害我的自尊,侮辱我的人格,把我看成是不净的人,他们罪该万死!我一定要去讨伐他们!”
众缘和合,不幸和灾难的果实真的快要成熟了。
在去往拘尸那罗的路上,玄奘曾顺路参拜了还军塔。所谓“还军”,就是让军队回还,讲述的便是这段悲惨的往事——
当拘萨罗的大军抵达迦毗罗卫国境时,毗琉璃王遥遥望见佛陀在大路的正中间结跏趺坐,挡住了大军前进的方向。他觉得奇怪,立即下马上前,恭敬行礼道:“佛陀,那边有枝叶繁茂的大树,可以遮阳蔽日。您为什么偏偏要坐在大太阳底下呢?”
佛陀看着年轻气盛的毗琉璃王,在大军卷起的滚滚尘土中,有些动情地说道:“我的国家就是我的大树,现在你要把这棵树砍掉了,你叫我到哪里去找树荫呢?”
毗琉璃王知道佛陀的意思,一时有些踌躇。虽然这种个人的、非暴力的阻止,对于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来说简直微不足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硬来。
毕竟他的父亲波斯匿王曾经皈依到佛陀的门下,成为佛陀的俗家弟子。如今,佛陀亲自来到半路阻止他的攻伐计划,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因此只好宣布暂时退兵。
毗琉璃王回军后,佛陀并没有感到多么欢喜和兴奋,他知道因果和业力是世间的法则。
果然,没过多久,毗琉璃王第二次出兵征伐迦毗罗卫,途中又遇到佛陀坐在大路正中,只得再次回军;当他第三次出兵的时候,又遇到佛陀坐在路中央,他仍然下令回军。
玄奘来到佛陀当年端坐过的地方,不同的是,当年的大道已经看不到了,成了一片原野,阿育王在这个位置上建起了一座庄严的佛塔。
“还军塔,还军塔……”玄奘手抚佛塔喃喃自语。那时的世尊,是在以他个人的威望挽救他的国家和亲族。他知道这么做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但是那一缕故国之思,使他终究不能无视。
据经中所载,当毗琉璃王受到好苦梵志之惑,第四度出军征伐时,佛陀突然头痛起来,他深知这是释迦族的业报现前,他已经无法阻拦。
看到佛陀的脸色很不好,阿难觉得奇怪,便上前询问道:“佛陀,自从我跟随您出家学道以来,还从未见过您这样的面容,一点儿精神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
佛陀悲哀地回答道:“不幸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迦毗罗卫国即将遭遇悲运。佛陀面容颜色的改变,是在为国家和亲族服丧。”
听闻此言,佛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尊者当即提出,要以神力来阻止王伐。
佛陀哀示道:“此事已不可救,若以神通来阻断业力,只会遭到更加惨烈的报应。这是释迦族的共业所感,因缘之果,你不能为他们代受。”目犍连尊者没有听从佛陀的劝告,他决心凭借自己的神通,拯救释迦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