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实习那年,每临采访,我都会描眉画眼,穿上卡着尺寸的收腰包臀裙,踩上几厘米的细跟鞋,生怕别人嫌我不专业。
有次,跟着老师去见某影评大V。为了让自己言谈“高级”些,我备了好几页术语,念了一堆生僻问题,稿子凑得又臭又长。
聊到某部国产片时,我脱口而出:“这可是烂片啊,还以为您不会关注呢。”很尴尬,大V并未正面作答,而是反问道:“那你眼里什么算烂片?”
“就,就是那种档次特别低的吧。”
大V看了我一眼,乐了:“都是观影,有人喜欢形而上的脱俗,有人需要世俗意义的趣味,不过喜好不同罢了,哪有什么低级不低级?”
听他说完,我一时羞赧,红了脸。
许是那次采访触动颇深,再后来,无论是和朋友唠嗑,或是写文诚荐,我都很少会提“档次低”“渣烂差”云云的字眼。
这几个月,和我妈相偕看片数十部,往往是她摇头我拍手,我昏睡她畅笑,也越发感受到那位影评人话中的高妙。
如他所说:“一个人创造出来的东西,被另一个人喜欢,也算艺术。”
我以为的年度佳作,没准是别人眼中的催眠曲;我不屑提及的烂片,兴许是别人乐和两三小时的消遣。
谈不拢,合不来,那就自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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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鄙视像条食物链,是个绕不开的怪圈。
比如某些听欧美音乐的人,嫌弃民谣“无病呻吟假文青”;看英剧的人觉得自己智商高,讥讽韩剧港剧内地剧“瞎矫情”。
换到学科领域,不少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自以为随便扔个薛定谔定律就能把人吓成猫。
我闺密曾调侃说,读大学这几年,习惯了韩式拌饭、手卷、加州卷,就怕吃着吃着,越来越瞧不起那些拌面、蒸饺、黄焖鸡。
“你最近这篇文章可真土气,你不知道吗,现在流行犀利辣文风。”
“那种娱乐圈八卦你别写!追热点的号都是下九流,乌七八糟的。”
好几次后台收到此类留言,起初我有点懵,后来只觉好笑。于我,文学、摄影或其他,皆是自己与美的缘分,或多或少,或亲或疏。它的价值在于觅知己、得共鸣,而非沦为彰显自身“高级感”的假道具。
在有些人眼里,你一度想搭讪的女神,是他腹诽的八面玲珑女;你非985名校的出身,就沦为他口中不入流的Loser;你日思夜想的小城,是他嫌弃的山沟沟……
眼界、处境、生活圈,会投射自个儿心情不假,有喜好憎恶也没错,但最烦的,是拥此踩彼,借爱它厌它来自诩品味。
比起缺料的“伪鸡汤”,我更怕虚假膨胀的自我认同;比起所谓的“高级感”,我更想做一个低级趣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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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假这几天,我抽空读完了野夫的《乡关何处》。文字甚好,颇有趣的,是柴静为他写的序,里头提到一件小事。
有次北京某大咖聚会,他俩碰了面。举座都是富贵人,三个多小时里,野夫既不参与,也没有不耐烦,反而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平日里他也是这般。席间不抢话、不争锋、不费口舌,有他的地方笑声最多。就算有人说话不得体,亦能呵呵相乐。
吃完饭,袅袅一根烟,聊旧体诗。
虽说野夫常以村夫自许,但柴静笔下,他格外雅致。细想来,一个人的真实涵养,恰恰体现在思想喜好的包容性。
听到别人要牛排“八分熟”,正宗西餐店里要筷子,他不会心生出高贵感,而是该怎么吃就怎么吃;看见朋友戴着耳机听穿越、霸道总裁有声小说,亦不会满口讥讽或者敬而远之。
说真的,我很少遇到真正见多识广、视野开阔的人在人前大肆炫耀,却见过很多阅历不深、学无所长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世间有千万种活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都不必看不上谁,更遑论拿着自个儿的标尺去测度别人。
“高级感”这件事儿,一旦用力过猛,难免吃相难看,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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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女人自带高级感》《当你又美又瘦,还有什么得不到》《控制体重,你就能控制人生》……
公众号里,充斥着一篇篇鸡汤字眼扎堆的文章,教你“投资”“提升自己”“努力变好看”, 倒不是说全然无用——拿它偶尔抖擞精神还行,用来洗脑,就有点过了。
现实中的我们,是同吃粗茶淡饭,共与油盐酱醋交手生活的。虽然好脸蛋很多,却真的少有那种睫毛扑簌、拔下来能当哨儿吹的聪明人。
所以很多女孩,哪怕身着限量裙、脚踩恨天高、手提名牌包,却依然美得战战兢兢,少了些从容不迫和恣意的任性。
她们努力学习各种“高级”的知识,贴满各色“高级”的标签,迎合别人,却不取悦自己。
原以为,更高级的生活是,有一天逛超市再也不用关心价格标签,可以随意去见当年不敢见的人,可以不问机票价格飞去痴念的远方……
慢慢拥有这样的生活了,却未必比过去开心几多。别忘了,美需要底气,是自我升级,是认清优缺点,不盲目做加法,带着脑子御风而行。
与其随大流,为了所谓的“高级感”,将不契合自己的皮囊、性情和气质,硬往身上套,还不如做浮流中的一簇青藻,自在摇曳,澄透可爱,将那枝叶渐渐舒展。
气质易得,高级难觅。你我皆凡人,不如少点包袱,轻装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