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俗常的语言解释智慧或般若,其意思是“绝对的正常”,即心处在绝对正常的状态。但是,沉迷在嗔恨、嫉妒、愤怒、欲望、傲慢等情绪当中,会使我们的心不正常。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是佛教徒。有人要我介绍佛陀,以及他的修道和教授,这是一项困难的、需要长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不过在当前这个时代,在世界充满着嗔恨、贪婪和各种冲突时,很高兴看到有这么多人想更多地了解佛法这样无聊的主题。
佛陀是个王子,是个普通人。他并非特别神圣的人,只是一位王子。实际上,释迦族不是一个大王国,只是个小共和国,不过这位王子和另一个叫玛哈维拉①的印度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们改变了印度的哲学系统。在此之前,《奥义书》或者吠陀文化在印度仍是主流,尽管它们对于神以及创造者的概念不同于西方文化,例如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但是在种姓制度、神、牺牲祭祀方面一样具有强大信仰,并由此衍生出关于伦理道德等的概念。
佛陀过世之前,他的追随者问他,应该告诉世人什么,佛陀说了四件相当有趣的事情。他说,你们要告诉世人的第一个信息是,从前有个叫悉达多的普通人,出生在印度的迦毗罗卫城(kapilavastu),一定要强调“普通”;第二个信息是,这个普通人成佛了;第三个信息是,这个普通人教导了成佛的方法;第四个信息是,甚至这个成佛的众生,还是过世了。这四个信息是佛陀要他的追随者告诉世人的。
当佛陀说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出生在世,他是说每个众生都能成佛,都有成佛的潜力。实际上,众生的本性即是佛。悉达多并不生来就是佛,他生为普通人,像你和我一样。一个无明、嗔恨、贪婪、普通的人也能成佛,这是他在第一和第二个信息中所传达的意思,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三个信息也相当重要。你可能会想:“这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但我们呢?”因此在第三个信息里,佛陀说他为我们留下了成佛的方法。不过在其他教授中,佛陀又清楚地说明,他不能把成佛给你,也不能消除你的痛苦,你必须自己努力。
第四个信息或许是最重要的,佛陀没有成为不朽,他没有像吸血鬼一样永生不死。他证入佛教徒所谓的“般涅槃”,“般”就是“超越”。
佛陀的教义流传到很多地方,像印度、喜马拉雅山区、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尼、中国、日本。我相信最早把佛法带入欧洲的是俄国人,现在它正缓慢传入美国和世界其他地方。
佛陀的智慧非常复杂,但因为它真实又不加掩饰,所以没有吸引力。它没有魅力,因为没人喜欢听到真理,真理太不令人愉快了。佛陀说你是自己的老师,自己的救助者,没有人能救你。他的教法因人而异,他从不给出明确的规定,因此显得错综复杂。我经常对人说,如果我有权改变佛教的某些事情,我会简化佛教。我们看到太多的纪律和指导,诸如佛教徒必须穿短袜,一生至少去印度的菩提迦耶一次,必须努力使全世界的人成为佛教徒等。但实际上佛教没有那样做。
有时我乘坐飞机,坐在我旁边的人会说:“噢,你是佛教徒?”我说:“是。”然后他们说:“那你一定是素食者。”嗯,他们把佛教徒与素食者、非暴力、微笑联系在一起是好的,我不能与此看法相反,所以我只能含糊地回答:“是。”当空服人员送来食物时,我不能吃肉,我必须坚持自己的矫饰。
因为我拍电影,时常还有人问:“你是佛教徒,如何能拍电影呢?”这个问题经常出现,所以我想稍做讨论,因为其背后的含义相当重要。
基于我的分析,会出现“你是素食者吗”或者“你如何能拍电影”这些问题,是因为佛教经常被归类为一种宗教,而宗教几乎都与伦理道德有关,不是吗?当我们谈及伦理道德,通常是指一些要遵循的规则,因此人们会问这样的问题就不奇怪了。但是东方的哲学,特别是印度哲学,重点在于智慧。在佛教里,智慧比伦理道德更重要,伦理道德是增强及巩固智慧的工具。如果不是为了智慧,所谓的伦理道德是非常危险的,它们可能使生活变得悲惨,就像只是出于道德的考虑而不吃荤一样。但是伦理道德好像在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里十分重要,佛教徒当然也相当重视道德,不过是以智慧优先。
谈到智慧,我们指的是超越正确或错误。无论做正确的事还是不做错误的事,都不等同于智慧。虽然伟大的佛教圣人兼学者月称菩萨的这个偈颂有些理论化,但我必须引述,他说:
有些不聪明的人,做许多不善行,
果报是下地狱。
有些不聪明的人,做许多善行,
果报是上天堂。
只有聪明的人,超越过善行和不善行,
得到解脱。
佛教非常复杂!
对智慧的欣赏会影响到社会文化。在西藏社会很少能听到这样的赞扬:“因为他很有道德,所以他是个伟人。”但是我们经常听到某人因为有智慧而被称赞。佛教的传统或见地总是建立于智慧之上,智慧是最重要的。
什么是智慧呢?智慧没什么神圣的,不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也不是超级智力。我几乎可以说,它没有什么特别。它不是某种可以获得的东西,我们不能购买智慧,我们也不能增加它,因为我们已经拥有它。所有众生都有智慧,你、我和狗,无一例外。但目前你我所具有的智慧,因为被各种包装纸包裹着,所以无法显现。有些包装非常漂亮,像非常美丽的日式手工折纸,我们称之为宗教的包装、精神的包装,我们不想打开它们,因为它们是如此美丽。而有些包装十分丑陋,我们比较容易有打开它们的动机,但是否把它打开,则是另一件事情。追根究底来看,包装是唯一的问题,否则智慧就会显现。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打开它,怎样拿掉覆盖我们智慧的面纱?有许许多多的方法!但同样是这些方法,有时却成为新的问题与麻烦。这就是为什么佛法总是被分类成宗教的原因,因为佛教徒使用花、香、法衣等等。打开包装的目的,是看到里面的东西;但不幸的是,有时人们太强调包装和打开包装的动作,甚至忘记整个目的是什么。
佛教鼓励使用各种方法,但必须伴随智慧。使用哪些方法,当然要看你人在哪里。譬如在东南亚,非常普遍的方法是落发出家,穿上黄色或绛色的衣服到森林去。那是千千万万种方法中的一种,仅仅是八万四千种不同法门中的一种。其他还有很多方法,包括供香、咒语、沙坛城、插花、禅宗花园等。有些方法相当直接,毫不掩饰,因此比较冒险,看起来像是在玩火;另外有些方法则完全没有危险,你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不过很慢。像其他任何道路一样,承担的风险越少,收获就越少,这取决于你有多少勇气。
在所有这些方法中,有一个相当普遍和有效的方法,并且几乎是所有方法的基础。该方法的核心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是真正的方法。如果你喜欢给它一个名字,它叫作三摩地或者禅定。禅定基本上是什么也不做。
总而言之,我们要做什么?智慧就在那里,我们要证悟它,但怎么做呢?什么都不做可以证悟智慧吗?如何做?
用俗常的语言解释智慧或般若,其意思是“绝对的正常”,即心处在绝对正常的状态。但是我们的心不正常。你的心不正常,我的心也绝对不正常,为什么?因为我们之中有些人有毒瘾,有些人饮酒过度。这些都是小事,并非大的威胁。而沉迷在嗔恨、嫉妒、愤怒、欲望、傲慢等情绪当中,真的会使我们不正常。
我们几乎一直被愤怒、嫉妒或傲慢所牵动。我们透过五种有色太阳眼镜来看事情:妒忌的眼镜、愤怒的眼镜、傲慢的眼镜等等,我们透过完全扭曲的观点来看实际客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变得不正常。
怎样回到正常状态?有很多方法,如供香、供花、落发等。但最好的方法之一,是坐着什么也不做,这是个非常好的技巧。通常我们的心总是寻求娱乐,它不能静止不动,总是被什么事情占据着,我们不能不去做些什么。当心被占据时,我们就紧紧地抓住那个占据我们的东西,心就变得不正常,变得容易激动。心专注于某物,又忙乱不安,在这种情形下,心要正常是不可能的。
那么该怎么做呢?放下一切,什么也不做。这很困难。请你今晚回家之后,在客厅里坐两分钟,什么也不做,你就会知道,这非常无聊,非常艰难。我们必须做一些事情:看报纸,看电视,打电话,参加派对。但一再重复做这些事,已经使我们厌倦,所以它们也根本没有作用了。电视很无聊,报纸很无聊,每天晚上参加派对也很无聊,这些事没有一件能使我们兴奋了。
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不做任何事,包括不做白日梦。现代人说,我在禅定,但其实他们是在看落日。看落日不仅是在做事情,而且是大动干戈地在做,例如已经制作出一些伟大的歌曲。看波浪也可以制造许多类似的事情,你不应该做这些事。有些新世纪音乐(new age music)把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配上鸟叫声,这表明我们是多么的不正常!
最安全的方法是什么也不做,每天两分钟。如果你能规律地训练自己,就能逐渐增加到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如果你能每天什么都不做达十分钟,只是坐着并且看着自己的心,持续一年将会有很大的变化。但并非说你会有第三眼,谁在乎第三眼?有了第三眼,将使你变得很不自然,以至不能正常地与人约会。第三眼——那不是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是每天禅定十分钟。一年之后,你会在某方面开始发生改变。比方说假如你是那种上完厕所后会努力用肥皂洗手的人,我相信你经常会在回到房间之后想:“我洗手了吗?”然后再回去洗一次。而说不定到了午夜,你又在怀疑:“我洗手了吗?”还有类似的一些小事,像是为了袜带或女性内衣花几小时甚至几天的时间浏览商店橱窗,那真是可笑!即使你穿上它们,也没人看得到,而你竟在橱窗前选择了两天。我们有各式各样的这种小事萦绕于心,把这些牵绊慢慢松开,当然是个有价值的目的。禅定一年之后,你可能会在马桶里洗手,甚至没有用毛巾擦干,就毫不担心地去睡觉了,并且第二天用手吃早餐时,也不担心。
我告诉你,这是小小的证悟,我们就是要累积这些。而且如果你从现在开始,那是在今年就可以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