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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火焰山下的佛国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一个军士轻浮的喊声:“哎,我说,你们这里有女人吗?”

驿长呵呵笑道:“哪里会有女人?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不用急,再走两天,等到了王城,还愁没有女人?”

周围传来一片哄笑声,那个军士也“嘿嘿”地笑了,说道:“真他娘的古怪!我是真听到有个女人在说话呀!”

有几个人立即附和:“我们也听到了,应该是这里的冤鬼,别去管她!”

众人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竟是一声叹息,在这漆黑的沙漠里显得幽怨凄苦,煞是诡异,听得人头皮一阵阵发紧。

欢信霍然而起,大踏步走出帐篷,玄奘也忍不住跟了出去。

他看到,驿长和军士们竟然都在帐外,或坐或站,侧耳倾听,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

如果说,在这之前听到这隐隐约约的声音,玄奘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那么这一次,他完全可以肯定,没有错,那绝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活生生的声音!

但是,这诡异的女声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欢信勉强笑了笑,对众人道:“我说,这是哪位兄弟在跟大伙儿开玩笑呢?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啊。赶紧自己交出来,不然等会儿搜出人来,可就归大伙儿了。”

驿长也问:“是谁他娘的带来了女人?本事倒是不小,赶紧交出来!”

没有人说话,人们的眼底只留下深深的恐惧之色。

军士们开始四下搜寻,但是奇了怪了,那声音似乎就在身边,如影随形,却始终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玄奘闭上眼睛,细细凝听。那女人叹息了几声之后,又开始说话,她的语音很怪异,呢呢喃喃的,像是梦呓,像是祈祷,又像是在低低地倾诉。

玄奘懂梵语,对于西域地区的两种吐火罗语和伊吾语、粟特语、突厥语也都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却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感觉那语音既碎又杂,根本就不像是他所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

他问欢信:“你能听懂她说的话吗?”

欢信摇头:“我能听懂汉语、伊吾语和突厥语,别的就不知道了。”

玄奘心想,这可真是怪哉!一个神秘的女人在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搜索的军士们一无所获地回来了,这里统共就那么几顶帐篷,根本藏不住人,附近的地势又很空旷,这个近在眼前的女声是从哪里来的呢?

军士们脸上的表情都恐怖到了极点,御史欢信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玄奘将目光投向那幽暗的魔鬼城,起身说道:“贫僧去找找看。”

欢信赶紧拉住他,颤声说道:“法师别去!这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人,是楼兰女鬼!”

玄奘扭头惊讶地问道:“何以见得?”

欢信道:“这里是楼兰故地,传说有很多邪异之处,其中之一便是女鬼的声音。相传她是楼兰灭国前的最后一任王后,死后怨气不散,聚于这罗布泊之上,你觉得她是在说梦话,或者祈祷,其实不是,她是在诅咒!罗布泊就是在她的诅咒声中干涸的。还有很多人都被这声音迷惑,断送了性命!我以前也只听说过有这么回事,却从未真的经历过,更没有想到这声音竟是如此的清晰!”

玄奘沉默了,他曾在《汉书·西域传》以及瓜州菩提寺的杂书中看到过有关楼兰的记载,这是一个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城廓之国,汉朝时期,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就是从楼兰开始分道,堪称丝路要冲。

也正因为如此,她被强大的汉朝和匈奴所挟持,不得不在两个大国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并最终走向灭亡……

昭帝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的秋天,汉使傅介子来到楼兰,刺杀了亲匈奴的安归王。不久,曾在汉朝为质的王弟尉屠耆被立为新王。尉屠耆当上国王后,带领全体楼兰人迁离了罗布泊地区,只留下了这一片遗址……

“听说楼兰故地水草丰美,为何在他们迁移后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废墟?真的是被一场大风沙摧毁的吗?”在楼兰的遗址处,玄奘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欢信郁郁地回答:“这事儿有些邪异,据说曾有人不满意迁移后的生活,离开不久就又偷偷返回楼兰,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楼兰城已面目全非,罗布泊和塔里木河都已经干涸,黄沙埋没了楼兰城头,他们不得不再次踏上来时路。”

玄奘叹息不已,难道水也有灵性,离开了人之后就自动干涸了?

他听着空气中隐隐传来的女声,沉默了一下,问驿官:“真的没有人带女人来吗?”

驿官苦笑道:“我也希望是哪位本事大的弟兄,偷偷带了个女人过来。可我知道这绝不可能!统共就这么几十个人,几十头牲口,在沙漠中行走,携带的食物、饮水都是定量的,就算有人带了女人,他能把她塞到哪里?”

玄奘冷冷地问:“不会是你们想要处死某个女子吧?”

驿官先是一怔,随即便乐了:“杀人何须这般费事?再说就算真是如此,有必要瞒着法师吗?”

玄奘想想也是,看来这种事情还真的有些诡异。

不过他还是坚持在附近转了一圈,搜寻那个神秘的女声。他对驿官说:“非是玄奘不信任诸位,只是鬼怪之说终究渺茫,万一是人,被困于此,我们不管不问,岂不害了她?”

欢信和驿官都知道,这是法师的慈悲心,两人颇为感动,便陪他在这附近一带仔细搜寻。

找了几圈,实在找不到蛛丝马迹,玄奘也只得作罢,闷闷地回到帐篷内休息。

这个夜晚,玄奘睡得很不安稳,陪伴他的除了呼啸的风声,便是那个神秘的女声了——祈祷也好,诅咒也罢,始终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他闭目凝神,听了许久,却始终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诵经,为那些不幸的人祈福。

可毕竟在高低不平的南碛沙漠中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太疲劳了,念着念着,他就睡着了……

“法师啊,你给我讲讲佛法吧。”第二天晚上,欢信一钻进帐篷就对玄奘提出了请求。

“你想听什么?”玄奘问他。

“鬼……哦不,六道轮回什么的。”欢信挠着头说,“法师你说,真有几百年不散的冤魂吗?”

玄奘苦笑,看来,楼兰故地那个神秘的女声,也在这个高昌国的外交官心里投下了阴影。

“应该不会有。”他淡淡地说道,“人死后变成中阴之身,最多七七四十九天,也就转世去了。六道轮回是规律也是法则,说到底人是不自由的,活着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不死,死后的神识又岂是你想留就留的?”

“说的也是啊。”欢信轻轻嘟哝道,“可是那个声音也太奇怪了吧?法师啊,你说那女子究竟说的是什么话?是人话还是鬼话?”

“当然是人话。”玄奘道,“贫僧在路上想了一整天,猜想她说的,应该是一种叫作佉卢语的古老语种。”

欢信惊讶了:“法师怎么知道?”

“贫僧也是在一些零碎的史料中看到的。这种古佉卢语,原本是北天竺地区一些小国的语言。大约在中原的春秋时期,天竺出了个转轮圣王,叫阿育王的,统一了天竺各国,并且用梵语统一了这个国家的语言,自那时起,古佉卢语就在天竺消失了。”

“原来如此。”欢信小声嘀咕道,“可是,这些事情,法师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贫僧要去天竺求法,所以这些年来,便找了很多关于天竺的书看。”玄奘叹道,“其实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关于古佉卢文就是一个喜欢猎奇的商人跟我讲的,他说不知是什么原因,这种北天竺的语言竟会出现在西域,很多自称楼兰后裔的人会说这个话。”

欢信立刻瞪圆了眼睛:“法师的意思是说,楼兰人是北天竺人的后裔了?”

“只是猜测罢了。”玄奘道,“如果他们真是北天竺人的后裔,那便是在阿育王时期,为避战乱逃到西域,在罗布泊附近停留下来,建立城池,繁衍生息。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

欢信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恐惧,于是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可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师您既然说,中阴身是不可能长久的,人人都要转世,可那个声音……”

“应该不奇怪吧。”玄奘淡淡地说道,“天地至大,有些地方会留声,也不稀奇。贫僧在瓜州的戈壁荒原以及莫贺延碛都曾听到过人声,御史大人经常出使别国,难道不曾听到过吗?”

“听过,当然听到过!”欢信道,“可都没有这次这么清晰啊!简直就像是对着你的耳朵说悄悄话,我都能感觉到她吹到我脖子上的凉风了!”

玄奘笑了:“看来御史大人果然与旁人不同,大热天的居然有人对着你吹凉风,这样的好福气贫僧怎么享受不到?”

欢信苦笑:“法师就莫要取笑我了,我都快被吓死了。”

玄奘无奈摇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说到底,还是御史大人的心太敏感了。”

欢信讪讪地一笑,道:“法师说的是。我们这些俗人定力薄弱,不能同法师相比……唉,说到底,还是这地方太荒凉,死人太多,冤魂不散哪!”

玄奘摇头:“说到冤魂,还是人群之中更多吧?走荒漠的人总归是少数,并且都有遇难的心理准备,怎么会觉得冤呢?贫僧倒觉得,越是人烟密集的地方,冤魂才越多。”

欢信愣了一下:“这话倒也说的是。可为什么偏偏他们就阴魂不散呢?”

怎么绕来绕去,还是在阴魂上打转?玄奘着实有些无奈,只得耐心地解释说:“不是阴魂不散,是大地留下了它们的声音。”

欢信挠了挠头,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将这个话题放下,玄奘趁机向欢信打听了一下关于高昌国的事情。

这一下可打开了欢信的话匣子,他是个外交官,对高昌的历史和现状自然是如数家珍,熟悉之至。

“咱们高昌可是西域道上的一个大国。”他不无得意地告诉玄奘,“从西域各国到中原去,或者从中原到西域各国,都要打高昌经过!”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玄奘要去可汗浮屠,就可以不经过高昌。不过高昌地处西域与内地的交通要道上,这一点却是无疑的。它位于火焰山和盐山唯一的一个交叉出口,这就决定了它不仅是丝绸之路的重镇,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军事关口。

可以说,自从楼兰灭亡后,丝路东段就数这个国家的地理位置最为重要了。

但这对高昌而言,未必是福吧?

“咱们高昌国,还是汉人居多。”欢信并不知道玄奘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便是当今国王,先祖也是河西金城榆中的汉人,曾经在沮渠氏北凉朝廷做过官。北魏内乱的时候立国高昌,至今已经是九代十王,一百三十多年了。”

玄奘点了点头:“了不起啊!”

这话倒也不是恭维,他确实觉得了不起。在中原,一直有着“胡运不过百年”的说法,这也是由于西域小国太过孱弱,辗转于各大政权及民族势力之间,常常举步维艰,一不留神就是灭国之灾。麹氏高昌作为一个独立建国一百多年的政权,又处在一个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上,居然打破了这个魔咒,成为西域绿洲国家中最有势力的一个,不能不让人感叹其生命力之顽强。

玄奘早听说过,麹氏高昌的第一任国王麹嘉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即位不久,就向柔然称臣。当时的柔然虽然已经由盛转衰,但与北魏、高车相比仍然略显优势,因此麹嘉选择柔然作为其主要的靠山。

在柔然的支持下,高昌充分发挥了其丝路要冲的作用,各种贸易往来、各国使者接来送往,使高昌成了一个繁荣的中转站。而柔然也得到了贸易税收、高昌岁入等好处。

提起麹嘉,欢信毫不掩饰他的钦佩之情:“很多人哀叹小国生存不易,但其实,小国自有小国的立身之道。有句汉话怎么说来着?船小好掉头啊!只要讲谋略,未尝不能在大国的夹缝中游刃有余。在这方面,先祖的谋略不输给任何一个大国帝王。”

玄奘默默点头,欢信的自豪是有道理的,丝绸之路就像是一个聚宝盆,任何人都想从中捞上一笔。像高昌这种地理位置特殊、宜牧宜耕、富而不强的绿洲小国,历来都会遭到各种势力的觊觎,成为大国的禁脔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宿命。而强国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对于小国的影响将是致命的。高昌就深受这种影响,在麹氏政权统治高昌前的一百多年间,这块土地上就曾上演过一出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兴衰大剧。

从依附于北凉的阚氏高昌,到依附于高车的张氏高昌,再到依附于北魏的马氏,为王者往往登基不过三五年就死于非命,其中阚首归兄弟死于高车人之手,张孟明和马儒竟然都是被国人给群殴致死的!

马儒死后,麹嘉取得政权,高昌才算是重新稳定了下来。

表面上看起来,麹嘉同前面几任高昌王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依附于一个强大的政权而求自保。在处理对外关系上,他奉行的是更加低调的向人献媚的手段。难就难在他能够左右逢源,在臣服于柔然的同时,也没有忽略与北魏的交通。

公元508年,高车王弥俄突借助北魏孟威之师大败柔然于蒲类海北,杀了柔然国王伏图。麹嘉见形势大变,立即转投高车门下,臣服于高车。同时派遣他的侄子,左卫将军、田地太守麹孝亮朝贡北魏。

“这么做岂不是有墙头草的嫌疑吗?”玄奘疑惑地问道,“楼兰便是因两属而致亡国,高昌居然也敢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受到来自北魏和高车两方面的打击?”

欢信得意地笑了:“先祖的高明岂是那个愚蠢的楼兰国王可以比拟的?在当时,北魏与高车虽有矛盾,却不是主要的,因为柔然还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事实上,那次高车大败柔然,原本就同北魏的配合分不开。先祖一方面臣服于高车,一方面向北魏朝贡。看似危险,其实却很高明。”

“哦。”玄奘明白了,“麹嘉是看准了高车与北魏的合作关系,相信他们都不会为了高昌而大动干戈,这才行了一步险棋。我想,他绝不敢一方面臣服于柔然,另一方面又臣服于高车的。”

欢信点头道:“法师果然明白,正是如此。先祖以他的智慧和谋略,硬是使高昌在柔然、高车、北魏这三个强大的政权间来往穿梭,进退自如。楼兰只是两属,就受了几代的夹板气,最后还亡了国;先祖则干脆是三属,不仅没有给高昌招来祸事,自己的势力还在不断壮大,甚至一度扩展到了焉耆,还派遣他的儿子到焉耆做了国王。国内的老百姓也安居乐业,与那个倒霉的楼兰王相比,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玄奘听后不禁莞尔,麹嘉的儿子去做焉耆王的故事他是知道的,当初,高车将前部胡人迁徙至焉耆之地,但嚈哒人又来破灭焉耆,前部胡人四处分散,难以自立,只得向麹嘉求救,于是,麹嘉派遣次子为焉耆王,作为前部胡人之主。

这虽说是拣了个烫手的山芋,也让高昌在高车、嚈哒的强大压力下难以安然,不得不求助于北魏,但也的确说明当时麹嘉的势力在蒸蒸日上。

欢信兴致勃勃,继续说道:“其实,高昌自古以来,对中原王朝来说就是从属的,不存在称臣的问题。先祖为了向北魏示好,甚至主动提出了内迁。”

玄奘愣了一下:“何为内迁?难不成是要高昌举国迁到中原吗?”

“正是如此。”欢信道,“法师您不要觉得奇怪,其实这个想法最初还是马儒提出的,他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得罪了高昌的贵族,最终死于非命。”

“这倒奇了。”玄奘笑道,“马儒既为高昌王,为何要提出举国内迁?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欢信道:“他自然有他的隐情,高昌的老百姓将高车人立的张孟明活活打死,虽然高车此时抽不开身来计较这件事,但是不等于高车以后就不过问了。一旦高车追究起来,马儒就会成为牺牲品。高车人自然不会对高昌平民怎么样,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马儒。”

玄奘恍然大悟:“这么说,马儒提出内迁,就是想把自己完全置于北魏的保护伞下?”

“法师说的没错。”欢信道,“只可惜,他的这种自私的想法,肯定会遭致国人的反对,最终他没有死在高车人的手中,而是同张孟明一样,被自己的国人所杀。”

听了这话,玄奘更加不解:“那么麹嘉旧议重提又是何意?是想说明马儒的死与他无关吗?”

“这只是一个方面。”欢信道,“先祖主要还是为了迎合北魏,同时安定国内的内迁派,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姿态。当然,他此举只是示好。”

玄奘皱起了眉头:“示好却无实际行动,真的是最好的迎合方式吗?”

欢信道:“先祖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熙平初年,柔然的丑奴可汗西征高车,擒杀了高车王弥俄突,柔然有再度雄起的迹象。先祖审时度势,只能再次向北魏寻求保护。可是以当时的情况,除了内迁,他也实在拿不出更好的迎合北魏的方式了,但他又不想真的内迁,于是就只好这样……”

玄奘笑了笑:“以他的老谋深算,你觉得他有没有想到再次向柔然称臣?”

“肯定有啊!”欢信道,“他没有想到才怪!可是柔然毕竟已是江河日下,就算暂时重新强大,只怕也是回光返照的可能性更大。先祖实在不敢把赌注押在它身上,却又不能无视它,只能寻求远在中原的北魏作保护伞了。这样,既能震慑一下柔然和高车,又不会对高昌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事实也证明他的这种做法虽然极险,却是正确的。”

玄奘摇头道:“他既然希望北魏能够帮助他,却又在内迁这件事上行欺骗之事,这可不厚道。再说北魏就那么好骗吗?”

欢信呵呵一笑道:“好骗得很!”

永平元年(公元508年),麹嘉派遣侄子孝亮带领高昌使团到北魏的都城洛阳,向北魏提出内徙的要求,并求兵迎援。北魏果然当真,派龙骧将军孟威发凉州兵三千人,到伊吾迎接内徙的队伍。结果是,凉州兵马到达伊吾后,却不见高昌人的踪影。

在四处有强敌,人心诡诈的环境里,各国军队行事都异常小心。孟威的人马在约定的时间和路线上没有与麹嘉臣民相遇,便立即转回凉州。后来北魏方面询问高昌为何会失期,麹嘉的回答是,国内有人阻挠和捣乱,使得他们错过了日期。

此后的三年里,麹嘉派使者向北魏朝贡达十余次,每次都会提到内徙,北魏朝廷数次迎接都不能成功,对方不是错过日期,就是搞错地点。慢慢的,北魏政府也感到厌烦了,不愿再讨论这个事情,更不会再派人迎接了。只是看在高昌频繁上贡、入朝朝贺的面子上,才遣使慰劳,多加褒奖和励勉,并给麹嘉封号,允许其保留私属王的权利,以示优待。

听到这里,玄奘不禁摇了摇头:“这种滑头的做法,或许可以为一时之用。但若以后的高昌王都学会了这种手段,对高昌而言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欢信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法师乃是至诚君子,对这等谋略之事,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治理国家却少不了这些。”

这好像也不能完全算是谋略吧?玄奘心中暗想,却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麹嘉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而且麹氏高昌九代十王一百来年的基业便是他奠定的,也难怪欢信对他推崇不已。

到了他的儿子麹坚之时,北朝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统一北方的北魏分裂成东、西两部分,彼此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但由于实力均衡,一直难分胜负。

在北朝局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高昌聪明地选择了南朝的萧梁,章和年间,麹坚遣使向梁朝贡献,一路经过西魏的打劫,高昌上供的贡物多是伪滥,但是为了向萧梁示好,麹坚也没顾上这么多。

而到了麹玄喜、麹宝茂祖孙年间,高昌多与西魏及其后继者北周进行交通,高昌的伎乐便是这个时候传入中原的。

欢信笑道:“大王在宫中专门豢养了一批歌舞伎,这些女人的用途可大了,她们可以作为礼物向大国贡献,也可以被派往重大的活动中,增加欢快的气氛。听说中原的皇帝就特别喜欢高昌的伎乐。”

玄奘微笑着补充道:“还有佛法,如果贫僧没有记错的话,这时候也正是佛法的兴盛之时吧?”

“正是!”欢信一拍脑袋道,“我净想些伎乐方面的事情,倒让法师见笑了。”

“如今,高昌国所用的文字,完全同汉地一样,民间也读《论语》《孝经》,王室设置官学,引导子弟学习儒家经典。男子虽穿胡服,女子仍着汉装。”

玄奘点头附和:“可见此国受汉家文化影响之深了。玄奘听说,当今的王上做世子时,曾去过汉地,拜见过隋朝的皇帝?”

“不错。”欢信道,“那是大业五年,隋朝刚刚战胜吐谷浑,一进入西域,就派人游说西域各国首脑入朝贡献。先王伯雅那时正不满于突厥和铁勒的压榨,便于当年六月亲自率队出使隋朝。”

“原来如此……”玄奘点头道。

就是这次出使,让麹伯雅、麹文泰父子见识到了中原的繁华和富庶,对中原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欢信道:“先王对突厥的不满由来已久。说起来,从登基那天起就不满了。”

“想是因为突厥人过于贪婪,抄掠成性所致?”玄奘猜测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欢信道,“真正的起因是突厥人那野蛮的婚制。法师听说过收继婚制吗?”

玄奘摇摇头,他年少出家,哪里听说过这个?

欢信道:“收继婚制就是说,父兄死后,儿子、兄弟可以娶自己的继母和嫂子为妻。”

玄奘恍然大悟,汉代第一位出塞和亲的细君公主就曾先后嫁给祖孙三代乌孙王,这在史书中是明确记载的。后来公主郁郁而亡,令人扼腕叹息。想不到突厥人也是这样的婚制。

这其实也是大部分游牧民族的选择,一来是为了家族财产不外流,二来是为了增加人口,不让育龄妇女因守寡而失去生育的机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施舍,草原上没有丈夫的女人、没有父亲的孩子,面对严酷的自然环境是很难活下来的,而收继婚制规定,你收了兄长的妻子,就必须连他的孩子一起扶养长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收继婚制也是草原上的一种特殊的道德。

但是中原汉人却把这种事情当成是乱伦和禽兽行为,完全无法接受。

“其实先王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这个。”欢信说到这里,突然笑了,“只不过到具体的事情上,就有麻烦了。”

原来,麹伯雅的祖父麹宝茂时期,恰值突厥兴起之时,强大起来的突厥不断骚扰高昌,而高昌对此却无能为力,只得委曲求全,与其结盟。麹宝茂娶了突厥室点密可汗的女儿为妻,随后又接受了西突厥授予的官衔,从而确立了明确的从属关系。

麹宝茂死后,其子麹乾固除了继承父亲的王位和遗产外,还收继了父亲的妻子,其中就包括室点密可汗之女,继续维持与突厥的良好关系,享国日久,国家太平。

麹乾固在位共四十二年,是高昌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国王,也是高昌稳定发展的时期,为其子麹伯雅、其孙麹文泰时期奠定了强大的基础。

然而到了麹伯雅继位时,问题出来了,按照突厥人的收继婚制,麹伯雅即位后必须娶他那位突厥奶奶为妻。

欢信嘻嘻笑道:“法师你想啊,这位突厥奶奶可是他的祖父时期嫁到高昌的,祖父死后,被他父亲收继。而先王的父亲在位四十二年,就算那位突厥公主十二三岁就嫁到高昌,此时至少也已经五六十岁了,而且肯定已经不是如花似玉。先王对此可真是烦恼至极,没想到当个国王还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玄奘也觉得好笑:“这等事情,便是那突厥公主也会觉得别扭吧?我想那麹伯雅只消对其敬重,令她的生活不匮乏就好,未必非娶不可。”

欢信笑道:“法师你这是汉人的想法,却不是突厥人的。此事真要那么简单的话,先王也就不必烦恼了。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玄奘惊讶道:“他真娶了?”

欢信道:“可不是娶了嘛,他哪能顶住突厥那边的压力啊!不过这件事对先王的刺激很大,他后来总跟人说,那些个胡人就是不开化,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都赶出高昌!”

玄奘理解地点了点头,任谁被迫娶了个奶奶辈的女人,心里都会有阴影吧。

“后来如何了?”他问欢信。

“后来?后来铁勒兴起了,他们本是突厥部下的一个部落,却分离了出去,自立可汗政权,很快便控制了整个西域东部地区。”

“于是,高昌又臣服了铁勒?”玄奘猜测道。

“是啊。”欢信道,“惹不起,就只能臣服了。铁勒人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他们看上了高昌的富庶,经常派遣一些重臣在高昌驻守,凡有商贸往来者,便上去抽取税金。先王对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他常说,这些胡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恰好这个时候,隋朝建立,中原一统,先王自然是欣喜若狂,立即携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大王前去朝拜。”

玄奘点了点头,他知道,就是这次朝拜,对父子二人以后的政治生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同时也对高昌国的走向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他突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一枚“高昌吉利”,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们高昌人用这么大的铜钱买东西吗?”

欢信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是最近这两年,大王新铸的一种钱币。他确实是想用这种钱在高昌流通,可惜老百姓不买账,从来不用于买卖。大概是觉得还是金银使用起来比较踏实吧。不过这钱上的字眼挺吉祥的,平常用来禳个灾祈个愿什么的还可以,有的也往寺院里送。”

玄奘可不认为麹文泰会做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他铸造了这种奇怪的钱币,想来也有他的深意吧。

离开魔鬼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玄奘再一次领教了烙铁般的沙粒,和令人难以呼吸的热风。

“还需要再走多远?”他擦着额头上黏黏的汗浆,问欢信。

“快了。”欢信的脸被晒得通红,喘着粗气道,“过了前面的火焰山,就到高昌城了!”

“火焰山?”听到这个名字,玄奘立刻就有一种被烧灼的感觉。

“法师您看!”欢信一抬马鞭。

沿着鞭梢所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片火红的云,仔细一看,竟是一大片巍峨壮阔的赤色山峦。在烈日照射下,山体发出耀眼的红光,犹如熊熊烈焰一般!

“阿弥陀佛!”玄奘惊叹道,“贫僧在伊吾就听到火焰山的名字,一直觉得奇怪,想不到这里竟有像火焰一般的山!玄奘以前倒是孤陋寡闻了。”

“那是真的火!”欢信沉声道,“法师若再走近些,还可看到蓝色的火苗呢。” 

“真火?”玄奘惊讶极了,难怪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儿,只是……

“这么热的地方,人们如何过活呢?”他问。

欢信道:“以前这地方确实不能住人,不过现在好多了,火小了许多。居民们在地下打井,便能种出葡萄来。至于王城,离此山还有一段距离。哦对了,王城附近也有一座火焰山,是没有真火的,却比有真火的更像着了火,而且同样难以靠近。”

又行了一日,穿过飞扬的红色尘土,一大片绿色恍如从天而降,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被高山草场包围着的城池。

欢信喜道:“那便是白力城!我们已经进入高昌国境了!”

一行人马尚未进城,就见城官带了从人及各级官吏匆匆忙忙迎了出来。

城官首先向玄奘下跪顶礼,口称:“弟子拜见玄奘大法师!”

玄奘在马上合掌还礼。

接着又拜见御史大人欢信,欢信对他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吃点儿东西,换了马就走。”

“下官知道。”城官赶紧点头道,“下官已经为大法师和御史大人预备了数十匹快马,保证误不了事。”

他朝后面一招手,果然,从人们牵来了几十匹健马。

玄奘奇怪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天——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绚丽的晚霞将西部的天空映得通红,如同在天边又打造了一座火焰山。

天色已晚,又是在这种地广人稀野兽出没的地方,错过了这座城市,只怕前方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宿营地了。

可是看这架势,欢信显然是打算连夜赶路,而城官也没有留宿他们的意思。

这时,有人抬了几张案几过来,摆上了丰盛的斋饭和果品。

“法师请,大人请。”城官热情地招呼道,“这是我们白力城上好的斋饭,如有不周之处,请恕罪。”

欢信微笑点头,冲玄奘做了个“请”的手势。

玄奘忍不住问道:“我们今晚不进城吗?”

城官赶紧再拜道:“法师明鉴!我们大王专程等候,国都已经离此不远,法师若是换了坐骑兼程前进,今晚便可到达!”

玄奘看了看身后眼皮耷拉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赤离,有些犹豫——自己辛苦一点没关系,只是这匹老马怕是已经没有体力再走夜路了。若要将它留在这里,又实在有些难以割舍。

“大师不必担心。”欢信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让此马在白力城中休养数日,这里的城官定会派人好好照顾它的,一待神驹体力恢复,便让人将它带到王城。大师您看如何呢?”

玄奘尚未答话,城官就赶紧抢着说道:“大师的马能随师出入莫贺延碛,定然是天马下凡!下官哪敢不尽心照护?大师尽管放心便是。”

看到对方如此恳切,玄奘自然也不好再坚持,只得说了声:“那就有劳了。”

于是将赤离留下,另换一匹健马,兼程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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