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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没有活气的活国

过了铁门关,玄奘与摩咄等人继续南行。

随着地势逐渐降低,天气也渐渐变得暖和起来,时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将山林弄得湿漉漉的,空气中尽是泥土的芳香。

三天后,他们终于抵达睹货逻国地界。

这里旧名吐火罗,原是古波斯帝国的一部分,后为亚历山大大帝所征服,成为希腊人的殖民地。亚历山大死后,便自立建国,成为西亚地区的一个大国。东扼葱岭,西接波斯,南临大雪山,北据铁门。东西三千里,南北一千多里。阿姆河自东而西,流贯国境中部地区。那时的中原王朝将其称为“大夏”。

汉武帝时,大月氏人夺取了大夏的统治权,故而两汉三国时皆称这里为月支国。尔后此地建立起贵霜王朝,大肆扩展疆土,后又改称睹货逻国。由于这里位于西亚、天竺、西域诸国及中原王朝的交会处,又是波斯文化、天竺文化和汉文化的交融混合地区,因而一度国力强盛,无人敢欺。

然而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近百年来,睹货逻陆续遭到印度笈多王朝、波斯萨珊王朝以及厌哒人的入侵或统治。再加上其内部酋豪力竞,各种势力纷纷立起自己的君长和首领,依川据险,竟将一个偌大的国家,分成了二十七个小国!

如今的睹货逻国早已是王族绝嗣,新成立的这些小国虽然画野区分,势力却是大不如前。只得全部臣服于西突厥,受其役使和欺凌。

睹货逻的兴衰让玄奘感叹不已,由此可见,一个统一的国家是多么重要的。

他和摩咄等人走访了其中几个小国,见这里的居民大都身着毛皮服饰,皮肤被高原的阳光晒得黝黑透亮,五官长相也异于诸国,语言竟不是大葱岭一带通用的粟特语,反倒与玄奘在高昌、阿耆尼等地听到的吐火罗语颇为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好在这里的人也信奉三宝,人们略略懂得一点儿信义,不喜欢欺诈,因而民风颇为淳朴。

沿阿姆河的北岸顺流而下,道路越发变得平坦起来。玄奘与众人策马疾奔,不久就来到呾蜜国 。

此国东西长,南北狭,有伽蓝十余所,僧徒一千余人,是睹货逻一带佛教最为兴盛的国家。

当晚他们投宿于一座较大的寺院里。寺中有数座窣堵波[30] ,寺僧告诉玄奘,这些窣堵波以及里面供奉的佛陀尊像,多有神异和灵鉴。

但玄奘更感兴趣的却是这里的藏书。这些书籍大多是以佛教内容为主题,包括《佛本生经》、佛法譬喻以及阐释佛法教义和戒律的著作,也有一小部分梵文贝叶经。

此外,这里还有大量的世俗书籍,比如写在羊皮卷上的地方俗志、铭记、僧院经营档案,刻在木片上的商旅通关文件、医案和巫术报告,乃至情书等五花八门的东西。

玄奘随手翻阅,发现这里的文字很奇怪,是用一种类似于吐火罗文的婆罗米斜体字母写成的。数了数,总共二十五个字母交相排列,书籍也都是从左至右横读的。

再取另外几部看,也是如此。

“这是吐火罗文[32] 吗?”他一边小心翻阅着这些俗志,一边随口问旁边的僧人。

“当然是啦。”寺僧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玄奘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支芦管笔 ,轻轻蘸了一点儿墨,在一张薄木片上写下了“南无阿弥陀佛”这几个字,递给寺僧。他用的是在西域诸国学的吐火罗文。

寺僧接过看了看,皱紧了眉头:“法师所书,既非吐火罗文,又非粟特文,更非梵文,不知这是……”

“这就是吐火罗文字。”玄奘道。

“看着倒有点儿像,但肯定不是。”那僧人笑道,“我就是睹货逻人,还能不认得自己国家的文字吗?”

玄奘也觉得困惑难解,称谢而出。

睹货逻地区气候温暖,因而瘟疫疾病也非常多,每年冬末春初,霖雨绵绵。从这里往南,一直到滥波国以北的广大地方都流行各种瘟病。大寺院里的僧人们平常也替信众看病,玄奘也加入其中,用针灸治好了几位。

寺僧们惊异万分,不明白这小小的银针何以能够治病。

玄奘向他们简单解释了针灸的原理,当地人依然弄不明白,只当是神佛护佑,个个钦佩不已。

西行队伍在此住了数日,便又上路了。寺僧们依依不舍,直送出十里开外。

“法师来得也算凑巧。”一个僧人对他说,“若是再迟来两个月,我们便要进入雨安居了。”

玄奘觉得奇怪:“雨安居不是在夏季吗?”

那寺僧笑道:“我们这里与别处不同,夏天是没有雨的,反倒是每年的秋末冬初,雨水下个不停。所以这里的僧徒每年九月十六日入安居,腊月十五日解安居。”

“原来如此。”玄奘不觉赞叹道,“依据当地雨时而更改安居之日,这也算是设教随时啊。”

告别了热情的寺僧,玄奘与他的队伍继续向前。

他们出了呾蜜国,策马向东行进,依次经过赤鄂衍那国、忽露摩国、愉漫国、鞠和衍那国、镬沙国、珂咄罗国,到达拘谜陀国。

这是睹货逻旧地一个较大的国家,据于大葱岭之中。国王是突厥人,境内还有一个不大的沙碛,一条大河自东向西穿越其间,这便是阿姆河,其实也是他们前面曾经通过的缚刍河。

玄奘等人沿着阿姆河,在群山的环绕间行走。身边这条看似不起眼的河流使他觉得自己与佛国越来越接近了——佛经中经常提到四条河流,分别是恒河、信度河(印度河)、阿姆河(缚刍河)、徙多河(叶尔羌河)……

从阿姆河北岸东渡,便到达摩悉铁帝国,再往南去,依次经过了钵铎创那国、淫薄健国、屈浪拏国、呬摩呾罗国、钵利曷国、讫栗瑟摩国、曷逻胡国、阿利尼国、瞢健国。除夜晚投宿外,玄奘等人始终未做停留。

这些国家都属于山峦起伏的大葱岭,有的只隔了一座山头,语言和文字就大相径庭。

这些日子走下来,玄奘觉得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山。山的尽头还是山,好像总也走不出去似的。真不明白,上苍为何会在这一带创造如此多的高山,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同的文明诞生于这千山万壑之中。

他所知道的几乎所有的大江大河都源于大葱岭,那些从冰川上融化下来的雪水清澈透骨,它们年复一年地流淌着,滋生并哺育了各种文明。这其中,徙多河注入塔里木河,潜入罗布泊,又从积石山流出,成为黄河,与中原传说中“河出昆仑”的说法是一致的。

这样一想,心中本能地对脚下这座号称“万山之祖”的大葱岭产生一股浓浓的敬仰之情。

这一天,往南登上一座山巅,极目远眺,玄奘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座诱人的城池。

整座城池建在山上,城壁厚重坚实,中间最高处有一座深灰色的城堡,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极为雄壮。

“那又是个什么国家?”玄奘站在山巅上,看着那座城池问。

“如果我们这一路没有偏离方向的话,那便是活国了。”阿克多用手往前一指道,“法师,你看最高处的那座城堡,就是活国的王宫!”

听了这话,摩咄顿时兴奋起来:“活国国王呾度设是咱们大可汗的长子,被大汗专门委派到这个地方来做设的!另外,他还娶了高昌王的妹妹。对了法师,听大汗说,高昌王是您的义兄,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有这么个妹夫?”

“说过。”玄奘点头道,“义兄还有书信,要我呈送给活国国王和王后。”

说到这里,他不禁伸手入怀,按了按高昌王麹文泰的那封书信,这是那二十四封书信中的最后一封。

想一想,这世间的因缘还真是奇妙,自打出长安后他便一路向西,原本以为根本不可能经过这里,可是最终还是到了。

“太好了!”摩咄忍不住大呼小叫道,“我们大汗也有书信呈送给设,这一回的供养定然差不了!我说法师啊,咱们前段日子赶路赶得实在太急,人马都已经累得很了。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就多待上几日,好好休整一下吧!”

阿克多和拉卡纳也都点头:“是啊,法师,连日赶路,就算人能承受,马也受不了啊。”

玄奘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便依你们好了。”

身后的骑兵们都欢呼起来,众人催马朝那座活国城池跑去……

然而事不凑巧,当玄奘等人来到那座城堡状的王宫前,请求见设的时候,却被告知,特设身体不适,请他们过一段时间再来。

摩咄对那位负责引见的官员说:“我是摩咄达官,奉大可汗之命,护送大唐来的玄奘法师前往印特迦国求法。这位大唐法师可是大可汗的座上宾,在素叶城备受尊崇礼敬。另外,他还是高昌国王的义弟,有高昌国王的亲笔书信,要面呈给设。”

那官员听到玄奘的名字,已经颇为吃惊。又听说有统叶护可汗和高昌王的书信,更加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将他们引进馆驿。

“法师请在此稍作安歇,待我去禀告设。”那官员恭敬地说道。

“有劳檀越了。”玄奘合掌道。

没过多久,那官员便匆匆返回,脸上的神色愈加恭敬:“法师请——”

玄奘被领进了城堡,堡内的空气潮湿晦涩,光线忽明忽暗,令他很不舒服。呾度住在这样的地方,也难怪会生病。

终于来到呾度的房间,一位宫女轻轻挑开帐帘,冲着里面小声说道:“设,大唐法师来了。”

“快请他进来。”帐内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玄奘走到帐前合掌施礼:“沙门玄奘,见过特设。”

斜倚在床上的呾度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年龄刚过四十岁,却已经显得非常苍老,比他的父亲统叶护更显老迈。头上须发凌乱,面色焦黄,高耸的双颊隐现潮红,两眼半睁半合,也不知是迷梦初醒,还是恹恹欲睡。一条细裘裹在腰际以下,更衬得他整个身体病弱不堪。

“法师请坐……”

玄奘来到榻前坐了下来:“设身子不适,沙门还来打扰,实在惭愧。”

呾度摇头道:“该惭愧的是弟子。法师远来至此,弟子本该亲自出迎的。唉,都是这身体……法师一定见过高昌国王了吧?”

玄奘将自己与高昌王的情谊以及他们如何结为兄弟之事简略地说了一下,又道:“大汗与义兄分别写有书信,托玄奘带给设。”

“在……在哪里?”呾度看上去很急切。

玄奘从袖中取出两封书信,交到侍卫手里,那侍卫又转呈给呾度。

呾度先看了父亲统叶护可汗的,看了一会儿便放在一边,又拿起妻兄麹文泰的书信,谁知刚看了开头几句,突然间悲从中来,痛哭不止。

“设……”玄奘觉得有些意外。旁边服侍的宫女侍卫全都变了脸色,紧张不已。

“妻兄他……向……公主……问安……”呾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他是还没有……接到……讣告……”

讣告?玄奘心中一紧。

“我的……爱妻……”呾度依旧呜咽不止,“她……前些日子……刚刚……过世……”

玄奘轻轻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有什么办法呢?又见呾度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也不禁有些黯然。

他没有强行劝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呾度哭完。

过了好一会儿,呾度才终于止住了哭泣,躺在榻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一旁的宫女赶紧奉上茶汤。

玄奘趁机劝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设节哀顺变,顾惜自己的身体。”

“弟子明白。”呾度喝了一口汤,总算平静下来,回身问宫女道,“可贺敦呢?怎不见她来?”[36]

宫女欠身答道:“王妃与王子们都在佛堂,为设祈福。”

“难得他们有此心意。”呾度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本设见了法师,感觉好多了。叫她也来见见法师。对了,叫王子们都来。”

“遵命,设!”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呾度喜道:“他们来了!”

宫女上前掀开珠帘,外面的人便鱼贯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披着一头卷曲的褐色长发,头上戴一顶白色毡帽,上面斜插着三根色彩斑斓的雉翎。一袭大红丝裙,更衬得其面似芙蓉眉如柳,肌肤胜雪。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竟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而在她的身后,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颀长挺拔,留着一脸浓密的黑色胡须,显得颇有英气。

再往后,则是两个十岁左右的锦衣少年。

四个人一起向呾度设礼拜。

“你们都起来吧。”呾度道,“法师啊,这位便是我的新可贺敦。来,见过大唐玄奘法师。”

“见过法师。”可贺敦欠身向玄奘行礼。

玄奘合掌还礼:“阿弥陀佛。”

抬起头时,却发现这位年轻的王妃正用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是冬日里映着蔚蓝天空的薄冰,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

几乎是下意识地,玄奘将目光移开了。

呾度接着往下介绍:“这位是我的长子阙律特勤。”

“弟子见过法师。”特勤上前行礼。

玄奘还礼道:“王子不必多礼。”

“这两个孩子……便是我那死去的……爱妻……留下的……”说到这里,呾度又忍不住伤感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而在他的旁边,可贺敦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设不必太过伤感。”玄奘劝慰道,“两位小王子看上去灵气逼人,正是特设之福啊。”

“法师也这么认为吗?”呾度止住了泪水,满怀希望地问玄奘。

玄奘认真地点了点头,却没注意到旁边的阙律特勤已经拉下了脸。

呾度颇感欣慰地对玄奘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叫阿塔,今年十三岁;一个叫赫迪,十一岁。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都超过其他王子同龄的时候,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聪明颖悟。我对他们的期望很高。”

玄奘见呾度说起这两个小儿子,面容虽然疲惫伤感,情绪却好了许多。心中不禁一宽,正想再说几句宽慰的话,无意中却瞥见特勤的脸拉得老长,显然极不满意。

玄奘回过味儿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王宫之中,面对的不是普通百姓的人伦之爱。

呾度有好几个儿子,若是厚此薄彼,只怕会牵涉到宫廷之争。自己一个出家人,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想到这里,他立即岔开话题道:“玄奘此行,意在去婆罗门国求法。希望设能够发放关文,更换马匹。玄奘感激不尽。”

“法师不必那么着急。”呾度道,“父汗在信中告诉弟子,他很敬重法师,命弟子务必好生供养。说起来,弟子也是与法师有缘,看到法师,便觉眼前一亮,精神振奋,好像见到了亲人一般,身体也似乎好了许多。想来这也是佛陀的护佑啊。更何况,法师还是文泰兄的义弟,弟子怎敢不尽力而为呢?”

“如此,多谢设……”

玄奘尚未说完,呾度便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关文马匹的事情,法师就不必操心了,先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待弟子病体康健,再亲自派人护送法师到婆罗门国,法师你看如何?”

玄奘怔了一下,知道盛情难却,只得合掌道:“多谢设的美意。既然设身体有恙,还请好生休养,沙门告退。”

回到馆驿,玄奘将呾度的话转诉给了摩咄和阿克多、拉卡纳等人,大家都很高兴。

摩咄兴奋地说道:“这下可好了!呾度不仅是个国王,还是可汗的儿子,他能派军队护送法师,人数一定不会少的!法师后面的路程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玄奘的心中也很欣慰,他原本从未奢望过会有一个国王亲自派军队将自己送到佛国。如今看来,情况竟是出奇顺利。

“对了法师,你不是会医术吗?你的那些小针神奇得很,可以给设也扎上几针,让他早点儿好起来啊。”阿克多凑趣地说道。

玄奘道:“设并没有让我给他看病,我怎好插手呢?再说单看他的气色,此病并无大碍,不过是感染了一点儿风寒罢了,任何医师都可治愈。就算没有医师,只要调养得当,也可自愈。”

“那就是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一支国王卫队的保护下出发了?”拉卡纳兴奋地问道。

玄奘微笑点头,双手合十道:“这都是佛陀的护佑啊!”

于是,大家都安心地住在馆驿里,一来休整身心,二来等候呾度病愈。

活国佛法较为昌盛,城内外有十余所伽蓝,僧徒数百人,大小二乘兼习。玄奘利用这段难得的空闲时光,遍访这些寺院,礼佛习经,并从寺僧那里借了些贝叶经来读。

摩咄是个闲不住的人,住了两日,便开始在城中闲逛,了解各种新奇传闻,作为日后吹牛的谈资。每天都要到很晚才回来。

这些晚上,见玄奘还在挑灯夜读,摩咄不禁笑道:“法师这样读书,实在太累。何不去找个高僧请教,这样岂不省事得多?”

玄奘淡然一笑:“读书自有读书的滋味,与向人请教不同。况且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又怎知哪里有高僧?”

“法师早说啊。”摩咄得意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弟子知道,城外的大寺院里就有一位高僧,葱岭一带人人称其为法匠!”

“哦?”玄奘对这位达官的话有些不太信任,听他这么说,也就随口问道,“敢问那位大德名号?”

“他叫达摩僧伽。”摩咄道,“我听人说啊,他早年曾经游学天竺。回来后,在葱岭以西各国备受推崇。那些从疏勒、于阗等地来的僧侣,无人敢与之对谈。”

玄奘笑道:“既是葱岭一带的法匠,为何从未听人说起过呢?”

“法师天天坐在屋里看书,当然不曾听说了。再说这位达摩僧伽大师的脾气有些古怪,只喜欢自己修行,平常极少进城,更不与人交往。”

看来是个清修者。玄奘心想,不管这摩咄所说是真是假,前去拜访一下总不会有错的。

想到这里,他合上书卷道:“多谢达官提醒,玄奘明日定当前往拜谒。”

第二天一大早,玄奘果然出城来到大寺院[38] ,请求拜见达摩僧伽大师。

“你便是大唐法师?”一位中年僧人上下打量着玄奘,“来见我师父做什么?”

“听说大师曾游学天竺,学识广博,玄奘特来请教。”

“那是自然。”中年僧人傲然一笑,“法师跟我来吧。”

年过六旬的达摩僧伽大师在自己的禅房内迎接玄奘,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蒲团上。

玄奘想,这位大师既然被称为“法匠”,想必也是个大有学问的人。自己有心向他讨教,只是佛法广大,浩如烟海,不知他学的是哪一派?万一说到对方不熟的地方,岂不尴尬?

他不希望木叉麴多的事情在这位老僧身上重演,于是试探着问道:“敢问大师能解哪些经论?”

站在达摩僧伽身边的弟子们听了这话,只当这远来的沙门瞧不起师尊,脸上皆现出怒容。

达摩僧伽却是浑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我尽解。法师可随意提问。”

又是一个“我尽解”!玄奘不禁摇了摇头。这西域地区的僧人,怎么都如此自负?

既然是“尽解”,那也就是说,什么问题都可以讨教了?但是玄奘心里明白,这一带流行的都是部派佛教,达摩僧伽估计也没学过大乘佛法,否则定会在活国宣扬大乘,而不会躲在大寺院里只顾自己清修。自己若是问他一些有关大乘经典的内容,只怕会有尴尬,况且也没这个必要。

他一来天性宽厚,二来今日本就是抱着求教之心来的,于是仅就阿毗达摩藏《婆沙》等论中自己不解的地方,向达摩僧伽提问。

这些都是困扰玄奘很久的问题,达摩僧伽听了顿觉头痛,勉强答了几条,自己也觉得不太满意,脸上不觉现出惭愧之色。身后的门人也渐渐收敛起了傲慢之气,认真倾听他二人的讨论。

“想不到,法师对《婆沙》等论的研究已经这么深了。”达摩僧伽感慨地说道,“老僧万万不及。”

玄奘合十道:“大师千万不要这么说,大师的回答已经让玄奘受益匪浅了。”

达摩僧伽很喜欢这个年轻僧人的博学与谦逊,当即放下身架,也将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提出来,与这位远来的僧侣共同探讨。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玄奘起身告辞,达摩僧伽竟有几分恋恋不舍之意,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同修这般深入地探讨佛法了。

玄奘也有意犹未尽之感。于是两人相约,明日接着讨论。

这之后的几天里,玄奘每天都来大寺院请教,达摩僧伽也很欢喜地站在寺门前迎接他。两人在禅房里谈佛论经,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双方均从对方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也都觉得有所进益。

玄奘常对摩咄等人说,自己实在是幸运,尚未到达佛国,便遇到一位善知识,不必担心时光虚度;而达摩僧伽也常在弟子和香客们面前夸赞玄奘,称这位大唐法师学问广博,远在自己之上。

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多月,呾度每日只叫人送些丰厚供养到馆驿中来,却始终没有再召见玄奘。

这天一早,玄奘再次骑马出城。穿过繁茂的花果树丛,边走边想:这段日子以来,每日同达摩僧伽大师探讨佛法,身心愉悦,倒忘了自己还要去天竺求取真正的大乘佛法,怎么能在这里一直耽搁下去?呾度说,要我在此耐心等候,待他病愈,会派人直接将我送到天竺。如今过了这么久,为何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的病只是普通风寒,按说早该好了。莫非,是我看走了眼,他还有别的什么病不成?

一阵冷风吹来,玄奘不禁打了个寒战,望着远处已经落尽叶子的树木,心中暗暗着急。

严冬即将到来,眼见得天气越来越冷,却不知何时才能重新上路。我是不是应该立即向呾度辞行,不要再等了呢?

来到大寺院里,达摩僧伽一眼便注意到玄奘脸上的忧郁之色,微微一笑,道:“法师今日心绪不宁,不知所为何事?”

听了这话,玄奘立即收束心神道:“玄奘记挂着取经之事,所以心不安宁,实在惭愧。”

达摩僧伽笑着摇头:“这没有什么好惭愧的。既生娑婆,又哪能无事挂怀呢?”

“多谢大师开示。”玄奘合掌答谢,随即又自语道,“设的病按说不重。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法师不必担忧。”达摩僧伽道,“老衲听说,半个多月前,有人将一位梵僧引见给设,说是从佛国来的。此人擅长咒术,据说颇有效验。这些天,设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已经可以自由走动了。”

“如此,当真是设的福分了。”玄奘欣慰地说道。

两人照例坐下来谈经论道,不知不觉又是几个时辰过去了。看看天色已晚,玄奘便辞谢达摩僧伽,回到馆驿整理行李,为出发做准备。

又等了数日,仍不见王宫中有任何消息传出。看着墙角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就连摩咄也开始着急起来。

这天一大早,他便背着双手,在闭目端坐的玄奘面前走来走去,不停地发着牢骚:“这呾度设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好了派人护送法师去天竺,这都多长时间了?屁都不放一个!”

“没准儿设只是一时兴起才这么说的,现在后悔了?”阿克多坐在行李边上,猜测道。

“这倒也是。”拉卡纳也说,“生病的人有时是会说些胡话的。”

玄奘睁开眼睛道:“呾度身为一城之主,应该不是个巧言令色、朝令夕改之人。他待我们一向很好,各种供养也不缺乏,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法师啊。”摩咄停下了脚步,来到玄奘面前道,“其实弟子倒不在乎他是不是个巧言令色之徒。就算他不打算兑现承诺,也没什么。但至少也该跟我们说一声,发放关文让我们走路。这般不声不响的,不是要急死人吗?”

“达官不必着急。”玄奘安抚他道,“听达摩僧伽大师说,一个来自佛国的僧人正在宫中给他治病,我们就再耐心地等上两日,或许就有消息了。”

然而阿克多却没有那么乐观:“就算设的病还没有完全康复,至少也该上朝理政了。”

“可不是,”拉卡纳道,“如果他上朝理政,就不可能不过问法师的事情。”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马蹄声。

十几匹马呼啸着冲进馆驿,领头的是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尚未停稳便飞身下马,也不跟驿官打招呼,急如风火般地冲进了房间。

“喂!你是谁呀?怎么乱闯啊?”阿克多和拉卡纳立即跳起来,挡在玄奘的面前。

那将领随手拨开他们,踏前几步,冲玄奘躬身施了一礼道:“法师,我等奉新设之命,检查馆驿中是否进来可疑之人。此为公事,万望法师勿怪。”

说罢也不等玄奘答话,将手一挥,一群士兵便在房间内四周搜索起来。

摩咄大吃一惊!伸手揪住那将领道:“你说什么?新设?特设怎么了?”

玄奘此时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合掌问道:“敢问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

“法师有所不知。”那将领只得答道,“昨天夜里,设突然因病暴亡。一些王公大臣推举设的长子阿史那阙律为新设。法师您也知道,宫中一向有很多谣言,百姓无知,只会推波助澜,让事情越闹越大。现在听说,有人居然想造反了。因此设发布命令,全城进入非常状态,不得随意进出。法师乃是远来的高僧大德,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知。设担心某些居心叵测之辈会图谋于此,因而专门下令,命我等前来查看有无可疑之人藏在这里。”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然而玄奘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激起万千波澜!

呾度暴亡?依上次所见,真的不至于啊!

他闭上眼睛,略略平息了一下心绪,这才重新开口,不露声色地问道:“不是说,设的病快好了吗?”

“还不是那个只会念咒的梵僧说的!”那将领愤然道,“谁知昨晚设的病情突然恶化,想是那梵僧的咒语不灵,只知行骗,新设已经将他逐出国境了!”

说罢又冲手下那群士兵喊道:“法师的安危不容忽视,你们可要查仔细了!”

“有什么好查的?”摩咄心里不大痛快,忍不住口出讥讽之语,“这里是玄奘法师住锡之处,有大可汗调派的骑兵护卫,哪里会有什么可疑之人?”

那人道:“达官所言甚是。可这是设的命令,有没有,查了方知。”

摩咄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派往各个房间搜索的士兵相继回来,向他们的将领汇报,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让法师受惊了。”将领再次向玄奘恭敬行礼道,“这段日子城内城外均不太平,还请法师不要随便走动才好。”

说罢出门上马,一挥手,便带着那些士兵扬长而去。

玄奘走到门前,望着远处山头上那座灰暗的城堡,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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