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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佛:质子伽蓝

黑岭是中亚与天竺的分界线,不过现实中的地理分界线并没有那么清楚简单,任何文明之间都会有一片缓冲地带,生活在缓冲地带的人们,身上往往带有两种文明的印记。而玄奘与般若羯罗现在所在的,就是这样一个处在两种文明交汇处的国家——迦毕拭国[61]

这是位于天竺西北部的一个古老的国家,汉代称之为高附国,国周四千余里,北靠大雪山,东、西、南三面被黑岭环抱,是中亚通向北印度的要冲之地,而西突厥的势力范围最远也延伸至此。

现在,出现在两个行脚僧面前的是一大片相对平坦的原野,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一片片枣椰林散布路旁,林中还有许多飞禽走兽,像鹧鸪、鹌鹑等物更是随处可见,凉风阵阵,拂面而过,巨大的野驴群在他们眼前从容跑过……

般若羯罗轻松地骑在马上,边走边告诉玄奘,迦毕拭国之所以能够在中亚游牧民族与天竺诸国间立足,除了地势险要,更重要的是有一位杰出的国王。

“这位国王是北天竺刹帝利种姓,智勇兼备。更为难得的是,他不仅治国有方,而且敬奉三宝。受他的影响,他所统领的十几个部落也都信奉佛教。”

“如此说来,是个护法圣王了。”玄奘道,“我在素叶时,就对这位迦毕拭王有所耳闻,听说他每年都要造一座一丈八尺高的银佛像,还要设无遮大会,将国库里的钱粮拿出来,周济贫苦百姓和鳏寡孤独者。”

“正是如此,”般若羯罗道,“在中天竺,信奉佛法的圣王都喜欢设立无遮大会,这位迦毕拭王不逊于他们。”

两人正说得热闹,前面的野驴群受惊般地奔腾起来,激起浓密的沙尘。透过沙尘,玄奘发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

般若羯罗立即住了口,紧张地看着那队人马离他们越来越近。

“不会又是强盗吧?”他喃喃地说道。

话音未落,两匹快马已率先飞奔到跟前,马匹喷着热气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来人跳下马,上前施礼问道:“请问,来人可是玄奘法师吗?”

“正是。”玄奘在马上合掌道。

那人立即跪了下来:“我们是迦毕拭国的大臣,大王听闻法师之名,亲自带了诸僧,出城门来迎接法师。”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后面的大队人马也越来越近,果然看到了国王的车辇。

玄奘忙下马搀起那位大臣,又整理衣服,同般若羯罗一起上前见过国王。

国王见到玄奘,惊喜万分:“本王很早就听到大唐法师西行求法之事,法师的壮举实在令本王佩服不已!这回听说法师已到我国,当真是欢喜感动,说起来这也是我迦毕拭国与法师有缘哪!”

玄奘合掌称谢,又同国王身后的那些僧人见礼。

国王笑道:“他们都是我国各个寺院里的高僧,听说法师来到本国,便如听到来了世外仙人一般,个个欢喜踊跃,要随本王一同前来瞻仰法师的形象呢。”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沙门实在不敢当。”

“法师不必客气。”一位老僧上前说道,“说起来,法师来得也巧,再过几日便要进入雨安居了。”

果真很巧,玄奘想,若是路上再耽搁几日,这里可就一个僧人都见不着了。

迦毕拭国的一年分为六个季节,每年的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为雨季。按照佛教教义,僧人们必须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安居不动,减少出行。

佛教传播到不同地区,僧人的安居期也就有所不同。比如中原地区没有雨季,就在酷暑时期安居,称为“坐夏”;也有的地方选择严冬安居,称为“坐腊”,这都是不同地区的特殊风俗。

如今已经进入五月,再有半个月左右,就是迦毕拭国的雨安居期了。玄奘不禁暗自庆幸。

与国王和诸大臣、僧侣见礼后,大家便一起朝布路沙布逻城走去。

迦毕拭国的都城布路沙布逻位于一片冲积平原,四面被雪山包围,地上布满丰沃的土层,富含铁、铜、硫黄以及硇砂。在通往国都的道路上,玄奘看到,郊野间种植着大量的谷子和麦子,以及各种花果树木,牧场上养着大群的健马,显然,这是一个富裕的国家。

进入布路沙布逻城后,玄奘更是看到城中到处开满了郁金香,花香馥郁。

“这些花大都是用来供佛的。”国王向玄奘解释道,“我这大都城中有寺院一百多所,僧侣六千多人,且大多信奉大乘佛法。”

“善哉!”玄奘不禁赞叹了一声。

他知道国王没有夸大其词,自进城后,这一路上,房舍之间随处可见高大轩敞的窣堵波、广博严净的僧伽蓝,阳光斜照着捧经苦读的僧侣。而在不远处的外道神祠,徘徊着露形和涂灰的教徒,还有的人头顶佩戴着用死人头骨缀连在一起的花环状颅饰。

迦毕拭国不仅佛教和各种外道齐集,同时,这里还是个贸易的好地方。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来自四方的奇珍异货——揭职国的坚豆、胡实健国的天马、高昌的丝织品、缚喝罗国的水中奇花、滥波国的白毛布、那揭罗曷国的七宝小塔,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精美的塑像以及雕刻着神秘花纹的盒子。

“这些东西附近的国家是没有的,它们来自遥远的极西之地。”国王面有得色地对他说道。

“真是异方奇货啊。”玄奘合掌感叹道。

到达王宫时,天色已晚,国王给了两位远道而来的法师隆重的礼遇,并热情地邀请他们共进晚餐。

玄奘婉言谢绝,称出家人过午不食,不敢破戒。国王也不勉强,同大臣及高僧们一起,陪着玄奘和般若羯罗聊天,又问他们途中情形。

般若羯罗便将这一路上的经历略略地讲了一些,说起在黑岭失散迷路的事情,自己心中都后怕不已。天竺僧侣自幼接受因明学的训练,大都拥有极好的口才,何况般若羯罗又是他们中的佼佼者,所说之事又是亲历,印象深刻,因而颇具感染力。

围在一边的僧俗二众越听越惊,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常在高原行走,深知雪地露宿的极寒,也知道在大雪飘飞、浓雾迷漫时行路的危险,更能够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迷路与失散时的绝望,一时都不禁敬佩万分。

玄奘却只是淡淡一笑,合掌谢过。

般若羯罗又讲到他们在城外村庄里夜宿宝塔,村外野马跑过,被玄奘误认为是地震的趣事,国王惊讶道:“玄奘法师并没有猜错,今晨大地震动,王宫之中也感觉到了!”

“哦?”般若羯罗惊道,“原来真是地震!”

“想是因为有圣贤到来,所以引得大地震动。”一个大臣道。

周围人听了这话,都点头,赞叹不已。

接着,国王又问了几个佛法方面的问题,玄奘与般若羯罗一一为其解答。众僧也将心中所疑拿出来,同远来的客僧讨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经快半夜了。

这时,一位中年僧侣站起来说:“时辰已经不早,二位法师一路劳累,也该早些歇息。我是‘萨婆多部’寺院的僧侣,就请二位法师到我寺中驻锡吧。”

话音刚落,另一位老年僧人站了起来:“不妥不妥,你寺离王宫太远,我寺就在近旁,僧徒们一向修习‘弥沙塞部’,应该叫二位法师到我寺中驻锡才好。”

中年僧人摇头道:“我寺虽远一些,却更适合远来求法的沙门。玄奘法师可曾听说阿梨耶伐摩法师之名?他便住在我寺。”

玄奘有些惊异:“就是一百八十二岁的圣胄法师吗?”

“正是。”那中年僧人高兴地说道,“圣胄法师年轻时便修习禅定,又擅长瑜伽之术,乃是这一带的法匠。想不到就连远道而来的玄奘法师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玄奘确实早就听说圣胄法师之名,如今得知圣者就在此地,心中欢喜,正欲答应,却见那“弥沙塞部”的老僧不以为然地说道:“圣胄法师固然是难得的法匠,但请不要忘了,大唐法师并非专修禅定,更多的还是修习菩萨乘的入世佛法。而这方面的翘楚,当属我寺高僧求那跋陀法师。”

玄奘愣了一下,对他这个求法僧来说,求那跋陀的名字同样如雷贯耳,此人的法号汉译为“德贤”,是迦毕拭国人人敬重的大乘法师。

该去哪所寺院柱锡呢?玄奘不由得朝般若羯罗望了一眼,而这个北天竺沙门此时也有几分犹豫。

这时,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个老僧笑着摇头道:“依老衲所见,这两所伽蓝都不合适。二位法师乃龙天之表,理应到最大、最庄严的寺院驻锡,而迦毕拭国最大、最庄严的寺院当属我大乘寺了。”

怎么又来了一位?玄奘起身合掌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沙门远离故土,不是为了住高广庄严的寺院,而是要到佛地寻访圣贤问学求法。只要有圣贤,即便是茅草窝,也是难得又殊胜的道场。”

“圣贤当然有,”那老僧笑眯眯地说道,“大乘三藏僧秣奴若瞿沙法师,曾是屈露多国的国王,后来放弃王位到雪山上修行多年,不知可算得上是圣贤吗?”

玄奘大为惊讶:“大师所说的秣奴若瞿沙,便是如意声法师吗?”

老僧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想不到玄奘法师虽然来自远国,却知道这许多圣贤之人。”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赞叹。

这时,三位僧人又争执起来,能够邀请到一位有名望的高僧前往自己的寺院驻锡,这对当地任何一所寺院来说,都是难得的机缘。何况这三所寺院都是迦毕拭国的大寺,平常就不分伯仲,此时更是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国王坐在一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回身对玄奘道:“法师你看……”

玄奘见此情形,也不禁有些左右为难。

正当众人争持不下之时,又有一位老僧站起身来,对大家说:“诸位请听我一言,我沙落迦僧伽蓝本是一所上座部佛寺,说起来也算不上是什么名刹,位置也略显偏僻。眼下寺院残旧,又无圣贤可倚,按说不该参与此等争持。可我寺历代相传了几百年,乃是当年汉质子在此时所建,因而又名质子伽蓝,是座汉寺。玄奘法师从汉地来,若是能到我们沙落迦寺驻锡,也是难得的缘法。”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般若羯罗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原来这位大师是沙落迦寺的啊,弟子早先听说,迦腻色迦王曾把势力扩大到葱岭以东,并得到汉天子之子作为人质。他在迦毕拭国建立了一座寺院,作为质子度夏之所。便是大师所在的沙落迦寺吗?”

“法师所言甚是,”那老僧高兴地说道,“迦腻色迦王最终不能解脱自身,但这座质子伽蓝却保存了下来。若非玄奘法师同那位汉王子一样来自汉地,老衲也不敢开这个口啊。”

般若羯罗扭头看了看玄奘,用目光征寻他的意见。迦毕拭国大乘佛寺居多,而这个沙落迦寺却偏偏是一所上座部佛寺,正合他的心意。

玄奘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一时难以宁静。

迦毕拭国地处中亚和印度交界处,离东土万里之遥,居然会有一位汉朝皇子在此修建寺庙,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离奇了。更奇的是,这座寺院的名字叫“沙落迦”,这是中亚地区的国家对“洛阳”的称呼。

洛阳是玄奘的故乡,是他从小生活、学习和成长的地方。可惜,残酷的战乱使得那座曾经美丽繁华的东都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还记得当年,年少的他怀抱着净土寺方丈的骨灰坛,跟随二哥长捷法师仓皇地逃离那座城市,先是赶往长安,后又辗转蜀地,出蜀后一直颠沛流离,四方游学……可是,直到他上路取经,也没能再回故乡看上一眼。

如今,他来到了这个距东土数万里之遥的地方,在这个无论是人种还是语言、风俗还是建筑都与东土完全不同的地方,却听说这里有一座寺院,名叫“洛阳”!

这是什么样的因缘方可至此?那已经多年未见的东都洛阳,你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又恢复了往昔的繁华和美丽?

“师兄,你在想什么?”般若羯罗轻轻呼唤一声,将玄奘从浓浓的思乡情绪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他微垂双眸,低低地说道,“沙洛迦是我的故乡,大师又说这所寺院是汉质子所建,实与汉地有着莫大的因缘。既然如此,我们就到这座寺院去挂单吧。”

国王正没主意,听玄奘这么一说,立即顺水推舟地说道:“本王还真没有想到,玄奘法师是从汉地而来,理应到汉寺驻锡。”

既然国王和法师都发了话,其他僧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争执的了,纷纷起身向玄奘和般若羯罗告辞,并请他们有空到各寺讲经。

辞别国王从王宫里出来,玄奘与般若羯罗各自上马,由那位老僧引领着,一路朝远处的沙落迦寺而去。

这座佛寺坐落于布路沙布逻城东的北山下,距王城三四十里远,有三百多名僧人在此修行。那老僧一边走,一边向玄奘和般若羯罗讲述本寺的来历——

“很久以前,这一带属于犍陀逻国。大约七百年前,贵霜人来到这里,开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朝。他们的第三代国王迦腻色迦是一位英武之王,他开疆拓土,武功卓著,使得四邻臣服。诸邻国由于惧怕,不得不纷纷派遣人质以求平安。这些人质大都是各国王子,其中有一位是从遥远的汉地来的,沙落迦僧伽蓝,便是那位汉质子在此度夏时居住的。”[64]

玄奘对这个汉质子的传说很是惊奇,他自幼熟读各种文史典籍,却不记得在中原的文献中有过类似的记载。事实上,在那些史籍文献中,只听说过公主和亲,还从未听说哪一个统一的王朝往外邦送过质子呢。

按照中原史书的体例,天子所出诸子都是必须列传的,不管这位皇子出名与否。比如汉书《文三王传》记载的是汉文帝的第三子,《景十三王传》记载的则是汉景帝的第十三子……就是这类皇子的列传,何况把皇族之子送往遥远的异乡为质,这绝不是一件小事情。除非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史书因讳言而删削,否则失于记载是绝不可能的。

“会不会是个西域王子呢?”玄奘骑在马上,思虑在心中慢慢流过。

他想起一段发生在东汉安帝年间的记载,说的是疏勒王安国之舅臣磐,因有罪,“徙于月氏。月氏王亲爱之。”后来臣磐在月氏王的支持下归国为王。所谓“汉质子”有没有可能就是臣磐?

除臣磐外,那时的河西还有窦融、隗嚣国,西域南道上还有于阗国,势力都十分孤弱。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为了结交强大的贵霜帝国,派王子来到这里呢?

要知道,从西汉时起,包括疏勒在内的西域诸国便都处于中原王朝的控制之下,河西诸地更是大汉的属国,到东汉时已有近二百年时间,受汉帝国的影响全面而又深远。一个西域国家的王子被处于汉帝国控制之外的人称为“汉王子”,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能够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看到一座以故乡城市命名的寺庙,玄奘的心中依然激动万分,因而也没多问,只是策马而行,恨不能立即看到那座“洛阳寺”。

到达沙落迦寺时,玄奘心中的惊讶更甚。只见寺庙残破不堪、院内杂草丛生,就连佛像也是斑斑驳驳,有些地方甚至有所损毁。这哪里像个临近佛国的古寺?

“阿弥陀佛。”他一边下马一边询问,“迦毕拭国佛法昌隆,这沙落迦寺也算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伽蓝了,为何这般模样?”

老僧叹道:“法师不要见怪。同那些身处王城又有王族香火供奉的大寺相比,沙落迦寺地处偏僻,香火不盛,寺院年代久远,因此有些鄙陋。二位法师身份尊贵,屈尊来此,老衲实在是惶恐。”

玄奘道:“大师说哪里话,只要心中有佛,道场的华陋又有什么分别?”

“法师不嫌弃就好。”老僧松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们这些常住僧伽又何尝不想将寺院好好修缮一下,一来可让前来上香的居士心生欢喜,二来也可吸引一些像圣胄、德贤、如意声大法师那样的圣贤。只是……唉,一言难尽哪!”

这时,沙落迦寺的住持在弟子们的簇拥下出来迎接两位远来的法师,这是位年逾七十的长老,胡须雪白、双目深陷、慈眉善目。玄奘与般若羯罗赶紧上前行礼,住持长老合掌还礼,将他们请进殿堂礼佛。

沙落迦寺大殿上供奉的既非释迦,也非阿弥陀佛,却是燃灯古佛。佛像双肩上生出燃烧的火焰,背光周围有一周踞齿纹,圆形或椭圆形背光边缘雕饰着火焰纹。整个佛像看上去厚重朴拙、神态威严、身材短粗,衣纹以一种固定凸纹及阴刻线条刻画,像网绳一样垂挂全身。

看到这样的佛像,玄奘立刻想起了在梵衍那国的石窟中看到的那两尊巨佛,其身后的火焰纹饰和背光都惊人地相似。那两尊大佛像据说是迦腻色迦王的杰作,而自己眼下所在的布路沙布逻城则是迦腻色迦王所建贵霜王朝的夏都,看来这种风格的佛像是贵霜王朝流行的样式了。

对于喜读各式书籍的玄奘来讲,迦腻色迦王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位既信奉佛教又崇尚武力的贵霜国王曾仿效过中国皇帝的“天子”之号,并将贵霜王朝引向全盛。

贵霜人是早年游牧于长城之外的月氏人的后代,后来被中原人驱赶,一路向西迁徙,并最终在中亚一带建立起自己的帝国。帝国成立之后,便奉行征战扩张的国策,到了迦腻色迦王统治时期,更是达到极盛。这些月氏人一度占领了北天竺全境,其势力西达咸海,东抵葱岭,南及频陀山脉、印度河流域,北望中亚,定都布路沙布逻城,创建了自阿育王以后最为强大的帝国。

在此期间,贵霜帝国的确与大汉王朝在西域有过直接的接触。当时的迦腻色迦王也曾派出使者前往东汉,于是一个汉皇子不得不离开洛阳前往陌生的国家为质,这就是沙落迦寺老僧口中所说的“汉质子”。有这个可能吗?

拜完佛,众人来到客堂坐下,玄奘恭敬地问道:“住持,听说建寺的是一位汉皇子,不知他出生在哪个时代,姓甚名谁?”

住持答道:“听我师父说,王子是个汉人,在迦腻色迦王时代来到这里,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

玄奖心中默算,六百年前正是东汉光武帝时期,东汉王朝建都洛阳,而这个伽蓝又名“洛阳寺”,这样看来,那位质子倒真的有可能是汉朝皇子。洛阳是那位皇子离开前生活的地方,所以才会将自己客居的寺院命名为“洛阳寺”,聊表思乡之念。

可问题是,为何不见史书上有这方面的记载呢?

玄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问:“请问这位质子的名号?”

住持长老道:“我们只知建寺的是汉地王子,却不知那位王子叫什么。想是因为年代久远,已不可考了。”

“那么,大师如何确认这位质子是从汉地来的呢?”玄奘提出了疑问。

长老道:“王子在时,便自称来自汉地。这个,沙落迦寺的历代祖师高僧都知道。后来王子回国,祖师们为纪念他,特意请人在墙壁上绘了王子的画像。如今虽过去了六百多年,但这些画像依然还在,服饰和面貌均与法师相似。对了,法师你来看,就是这位王子。”

其实,玄奘刚一踏进寺门就注意到了,各室的屋壁上,到处都是一位俗家公子的画像,画面风格与平素所见的佛教故事画壁大不相同。当时虽然猜测是建寺的质子,却并未多加留意。这回听长老这么一说,再细细打量那画上公子——黑发覆额、身着汉服,看装扮确是一位东方人的模样,但面貌五官却更像西域地区的人。

“这画上的王子,是从东方来的无疑,”玄奘肯定地说道,“但不是汉人。”

见玄奘这么说,长老不禁有些惊愕,在他看来,沙落迦寺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昭示了这位汉王子的存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为何这位大唐法师要这样说?

他有些不满地对玄奘道:“法师初来乍到,怎能如此肯定王子不是从汉地来的?我们这座寺院就是这位王子所造,而且在造寺的时候,还在寺院东门南面的一位金刚像下,埋了不少财宝,预备以后翻盖庙宇用的。另外,这附近山上还有很多遗迹。王子当年长居于此,他也是一个信佛之人,因此在山上开凿了不少石室,作为自己打坐修佛的地方。这些遗迹现在都还存在,真实不虚,法师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玄奘听这位长老言辞确凿,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辞谢了住持长老后,玄奘同般若羯罗一起回寮舍歇息。路上,他们发现这里的廊壁上也挂着质子的画像。

“真想不到,这里也有汉王子的画像。”般若羯罗笑道。

玄奘点头道:“看来,这位东方来的王子,为沙落迦寺做了很多事啊。”

“这是自然的,”般若羯罗道,“莫说这里,就是在我的国家,也有关于这位汉质子的传说。”

“哦?”玄奘颇感兴趣地看着对方。

般若羯罗道:“传说我们那个地方,古代是没有梨和桃子这两种水果的,质子去了以后,将带去的种子亲手种植在那儿。因此,梵文将桃子叫作‘至那你’,意思是‘汉持来’;将梨叫作‘至那罗阇弗逻’,意思是‘汉王子’,用这种方式来纪念这位质子。”

玄奘心中十分感动,古代的历史渺渺茫茫,这个王子于六百年前在异国他乡做了许多事情,赢得了很多人的尊重。可是现在却连他的姓名和家乡都考据不出来了,实在可叹。

“玄奘师兄,”般若羯罗突然说道,“你方才跟方丈长老说什么王子不是汉人,可我瞧这壁画上的面貌装束,一眼便可看出是来自东土汉地的人!师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玄奘缓缓摇头:“师兄从未去过东土,怎能一眼看出东土人的相貌?”

“这还看不出来吗?”般若羯罗将玄奘携至像前,“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否则尽可以做个比较,看看这位王子的容貌是更像我还是更像你。”

“自然是更像我,他是东方人嘛,”玄奘轻笑道,“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师兄若是往东过了葱岭,便会发现,即使是东方人,不同地域的人,相貌上也大不相同。”

“真的吗?”般若羯罗看看画像,又看看玄奘,“可我还是觉得很像啊,黑头发、黑眼睛,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那是因为师兄对东方不熟。想当初,玄奘初涉西域时,也觉得那些胡人的长相极为相似,时间长了方可看出分别来。这画壁上所绘的王子,单看穿着的确是汉代衣冠,但面貌更像南丝路上的西域人,比如于阗人。可惜我西行时并未从南线上走,与那些国家之人见得很少,难以确定这位王子来自哪里。”

般若羯罗皱了皱眉头:“可是,这寺中长老说得这般确凿,难道是在打妄语吗?”

“那倒不是。”玄奘道,“他们只是不了解汉地罢了。”

此时,两人已经踏入室内,般若羯罗突然想起了什么:“如师兄所言,他们不了解汉地,所以难以传神地画出汉人。因而师兄所见这王子的画像,容貌与中原人有别,这很有可能是画工的问题。”

听闻此言,玄奘也不禁点头:“师兄这么说,倒也有理。画工除王子外从未见过第二个汉人,将这汉王子画得接近自己常见的人也是有的。只是汉人宫廷之中、朝堂之上都有史官,帝王将相饮食起居皆有记录,一个皇子远赴西域为质,为何不见半句记载?”

“师兄怎知没有记载?兴许在别处有记载,师兄并未读到罢了。”

“好吧,”玄奘点头道,“容貌的事先不说,史家记载也暂且放过。此事还有一个疑点,当时的贵霜王朝固然强大,是否已经强大到与东汉王朝国力对等,需要交换人质的程度了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般若羯罗道,“迦腻色迦王时期,贵霜人的势力大得很,西域各国不得不纷纷派遣人质以示友好。汉王朝虽然强大,也有过动荡不安之时,未必能胜过当时的贵霜帝国吧?”

玄奘笑着摇头:“西汉末年,中原连年战乱,确实曾有过一段动荡不安之期。那场战乱之后,国都从长安迁至我的故乡洛阳,整个国家的重心也便跟着东移,对西域的控制和扩张自然不及西汉时期。依玄奘所想,那个时候,采取一些外交方式来维持西域的和平也是有的,比如说和亲。但要说到派遣质子,却不大可能。”

“为什么?”般若羯罗不解地问道,“东汉中原动荡,被迫放弃对西域的经营。而贵霜王朝却正好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对西域诸国施加影响。”

“那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玄奘道,“再说,就算东汉王朝不再控制西域,迦腻色迦王乘虚而入,也仅仅是对西域有此强势,却还根本谈不上能对汉帝国本土有什么影响。他影响不到大汉本土,又如何能得到大汉的质子呢?”

“可迦腻色迦王在西域极为强势,这对于大汉帝国来说,难道不算是个潜在的威胁吗?”

“即便有威胁,也到不了派遣质子的地步,”玄奘坚持道,“不过是些西域小国出于国家安全着想,转而投向乘机而起的贵霜帝国罢了。如同二十年前中原战乱,致使很多西域国家倒向突厥。但这都只是暂时的,一待中原恢复稳定,他们重归西域是迟早的事。”

“师兄何以说得如此肯定?”般若羯罗笑问道,“现在的迦毕拭国不还是听命于西突厥汗国吗?”

玄奘道:“中原有句老话,叫作‘看古而知今’。贵霜王朝在迦腻色迦王时期进入西域,一度非常强势,如同现在的西突厥汗国,但却始终没有在那里形成巩固的优势。二十年后,东汉国内大局已定,又重新开始经营西域,不过数年时间,就在汉将的征战经营下再度确立了对西域的控制,并就此持续了很多年。”

般若羯罗沉吟半晌,方才问道:“师兄说的这些,史书上都有记载吗?”

“若无记载,玄奘又怎敢说得如此肯定呢?”玄奘道,“记得少年时曾看过一段记载,说有一回贵霜帝国提出要与大汉联姻,迎娶汉公主,谁知这一请求被当时驻守西域的班超拒绝。贵霜帝国便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汉,结果非但没有占到半点儿便宜,还差点儿被班超搞得有去无回。由此贵霜帝国大为震动,岁岁奉上贡品。师兄你看,当时的汉帝国连一个公主都不肯派往贵霜,又怎肯舍弃一个王子呢?”

般若羯罗仍有些不服:“照师兄这么说来,这位质子并非汉人,那他又是哪个国家的?为什么会被称为汉质子呢?”

“玄奘也不甚清楚,”看着墙上的画像,玄奘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猜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送质子的是当时河西地区或者丝路南部的一些小国,由于这些国家在当时都是大汉的封国,因而他们的王子自称‘汉王子’也说得通。还有一种可能……”

般若羯罗见他突然发起呆来,不禁问道:“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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