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愿意留下来坐夏,是因为这是个向诸位大德学习的好机会。虽然沙落迦寺让他有些失望,但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大乘寺院,也有不少大德贤者可以请教。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神秘的汉质子留下的财宝侵蚀了沙落迦寺的僧众,影响了他们的梵心,也令玄奘感到深深的不安。他很想帮助他们找回自己,明白人生在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然而般若羯罗却不能再等了,磔迦国新王登基,任命他为国师,他必须立即回国上任。
无奈之际,他只得与玄奘执手道别,并邀请玄奘,到了北天竺务必去磔迦国一游。
好在他们两个都是行脚僧,多年的行走加上佛陀的智慧,早就练就了一颗潇洒的心。面对分离,泯然谈笑间,并不会做出那依依不舍之态。
送走般若羯罗后,玄奘依然按计划去雀离大塔拜谒。
法显大师的记载没有错,雀离大塔果然壮丽威严,塔高一百多尺,呈覆钵式结构,有些地方隐隐有烧灼的痕迹。
大塔的两侧,有一百余座小塔,犹如鱼鳞一般,紧紧地挨在一起。
“这座窣堵波原先可是众宝装饰的,”一位年迈的守护人陪同玄奘登塔,边走边说,“当年,大臣曷逻怙罗主持建造了它,并在此处供奉佛陀舍利,上面还有壁画记载此事呢。”
“这雀离大塔不是迦腻色迦王建造的吗?曷逻怙罗又是何人?”玄奘奇怪地问道。
“法师弄错了。这不是雀离大塔,而是曷逻怙罗所建的窣堵波。至于迦腻色迦王建的雀离大塔,早在多年前就毁于一场大火。”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那么,迦腻色迦僧伽蓝还在吗?”
“也不在了,”守护人道,“都成废墟了。如果法师往南边去,还可以看到一些红色的石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上到第五层,玄奘一眼便看到塔壁上有一行用梵文写的字:“如来悬记,七烧七立,佛法方尽。”
也就是说,佛陀曾在这里设下一个预言,这座塔要经过七次烧毁、七次重建,佛法才会灭亡。
看到这句话,玄奘忍不住望了一眼那些有烧灼痕迹的地方。
仿佛知道这位求法僧的心思,守护人长叹一声,对他说道:“这座窣堵波已经着了三次火了。法师现在看到的,是第三次火劫后,国王布施了重金重修的,如今工程尚未结束。”
玄奘沉默着,再次朝壁上望去,这里有许多精美的壁画,其装饰之精妙,构思之工巧,令人叹为观止。壁画上有关于佛陀的生平和本生故事,还有一个奇特的追逐故事:一个大臣模样的人怀抱着一只瓶子奔向佛塔,身后是狂追不已的国王御奴。
“他就是修建此窣堵波的曷逻怙罗。”守护人指着壁画道,“他怀里抱着的,就是佛舍利瓶。”
见玄奘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画,守护人便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塔刚刚建成的时候,曷逻怙罗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告诉他:“你所建的这座窣堵波中没有舍利。明日早朝时,会有从北天竺来的人向大王献上舍利,届时你可向国王请求,将舍利迎到此窣堵波中供养。”
第二天一早,曷逻怙罗进入朝堂,对国王说:“臣有一个心愿,斗胆向大王提出,还请大王勿以为臣庸昧。”
迦腻色迦王觉得奇怪,便问他:“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曷逻怙罗说:“过一会儿,会有佛国来的人献上舍利,希望大王能将舍利赐予臣下,由臣迎请到新落成的窣堵波中供养。”
迦腻色迦王只当他在说胡话,便一口答应了。
曷逻怙罗知道,大王虽然答应,却只是随口的恩典,若真的见到佛舍利,必不肯舍。于是便伫立于宫门之外,向南瞻望。
不久,果然见一比丘捧着一个舍利瓶来到宫门前。曷逻怙罗上前问道:“大师手中所持何物?”
那比丘答道:“此乃佛陀之发舍利,欲留在迦毕拭国,永受供养。”
说罢打开舍利瓶,果然里面有一卷螺旋形佛发,拉开来有一尺多长,一放手又缩回成螺旋形。
曷逻怙罗大喜,忙合掌对那比丘道:“佛舍利不该置于宫中,国王已经答应将此舍利赐予在下,供奉于城外的窣堵波中。现在,就请大师将舍利交给我,再去见王如何?”
那比丘也是个得道之人,头天夜里也曾于梦中得到神谕,现在听曷逻怙罗这么说,又看到远处的僧伽蓝和窣堵波隐隐透着祥光,立即将舍利瓶交给了曷逻怙罗,自己径往宫中见王。
果然不出曷逻怙罗所料,迦腻色迦王一听说真有人来献舍利,立即后悔了曾经答应的话,又听说舍利已被曷逻怙罗所截,赶紧派出御奴去追。
曷逻怙罗怀抱舍利瓶,一路飞快地奔向伽蓝,登上窣堵波。国王的御奴在后面紧追不舍。
曷逻怙罗非常紧张,由于至诚所感,他一到达塔顶,上面的石覆钵便自行启开。曷逻怙罗顾不得拜谢佛恩,匆匆安置了舍利,赶忙退出。国王御奴赶来的时候,塔上的石覆钵刚好合拢。
“由于实在太匆忙了,合拢的石覆钵夹住了曷逻怙罗的衣襟。从那以后,这里的石隙间便常常流淌出黑色的香油,斋日时会大放光明,静夜里则时闻音乐之声。”守护人指着塔壁上的油渍,说出了最后一段话。
听完这个故事,玄奘抬头望着覆钵状的塔顶,若有所思……
站在高塔的最上一层,凝望着远处山头的云气,以及云气下那座被雾霭笼罩的伽蓝,玄奘心中竟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与伤感。
佛法会湮灭吗?他不知道,小川泽僧伽蓝中看到阿难弟子商诺迦缚婆的那袭破旧的九带僧衣、七烧七立的窣堵波、被一堆财宝弄得梵
心尽失的僧徒们……所有这些迹象都在向他表明,佛法会湮灭,而且这一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玄奘蓦然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冷汗顺着脊背流淌下来。
“法师怎么了?”看着玄奘越来越沉重的面容和那明显有些发软的身体,守护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玄奘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撑住塔壁,凝重的目光注视着窗外云层下的那座伽蓝:“那里便是曷逻怙罗僧伽蓝吗?”
“正是。”守护人见他开口,松了口气道,“法师您大概还不知道,王城西北那座大雪山的山顶上,有一个龙池。当年,迦腻色迦王经常命人在塔上观望云气,就站在法师所站的这个地方。一见到山上黑云升起,就敲响钟鼓。人们向池水请求下雨或祈祷晴天,总是可以按人们的请求实现心愿。”
“原来这里也有龙的传说。”玄奘虚弱地笑了一下,问道,“为何要观云敲钟,这里面有什么典故吗?”
“典故当然有,而且比刚才那个还要精彩,法师想听吗?”
“玄奘洗耳恭听。”
守护人高兴地说道:“很久以前,犍陀逻国有一位阿罗汉,常受这池中龙王的供养。每到该吃午饭的时候,这位罗汉就会施展神通,坐在绳床上凌空而往。
“侍奉罗汉的一位沙弥贪羡龙宫的供养,于是就悄悄躲在绳床下,攀附着绳床的边缘潜藏起来。到了午餐时间,罗汉又出发了,来到龙宫时才看到沙弥,龙王因此也邀请这沙弥在龙宫里进食。
“龙王拿天上的甘露饭来供养这位罗汉,却另拿人间的饭食来招待沙弥。罗汉吃完饭,便为龙王演说诸般法要,沙弥则一如平时,为他的老师洗涤食具。食具上沾有吃剩下的饭粒,芳香四溢,沙弥对这种气味感到无比惊异,随之心中就产生了恶毒的念头。他既怨老师又恨龙王,希望自己往昔的各种福力一齐显现出来,用来断送龙王的性命,由他来做龙王。
“在沙弥发下这个恶誓的时候,龙王就开始感到头疼。于是,罗汉就说法教诲龙王,龙王谢罪谴责自己,而沙弥却心怀愤懑,不接受阿罗汉的教诲和龙王的谢罪。
“沙弥回到寺庙后,继续诚心诚意地发愿,由于福力的作用,沙弥当夜便死去了,变成一条大龙。他立即去池中杀死龙王,占据龙宫,把龙王的部属收归己有。由于他原来发誓的时候也要报复罗汉,所以他经常掀起狂风暴雨,摧折树木,打算毁坏寺庙。
“迦腻色迦王对这件事感到很奇怪,就来询问罗汉,罗汉把事情的本末告诉了迦腻色伽王。于是,迦腻色迦王就在雪山下建起寺庙,修筑了宝塔,一来是为了弘教济世,二来也是替那条龙种些善因。可是那龙王心怀宿怨,兴风作浪,使得寺庙和佛塔六建六毁。
“到第七次重建的时候,迦腻色伽王终于不耐烦了,也为寺庙和宝塔总是不能大功告成而深以为耻,就想填平龙池。于是他大举出兵,来到雪山脚下。
“见此阵势,那龙王深感畏惧,于是他变成一位老婆罗门,阻挡住迦腻色伽王的乘象,劝谏说:‘大王历来栽培善根,多种胜因,因此才能够成为君王,今天为什么要跟一条龙过不去呢?你兴全国之兵,与一条龙较量,即使打胜了,也没有慑服远方的威风;如果打败了,反倒要蒙受不能克敌的耻辱。为君王着想,你应当班师了。’
“迦腻色伽王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准备继续征伐。龙立即回到池中,霎时间雷声滚滚,云雾四合,狂风巨浪将树木连根拔起,国王的兵马无不感到惊慌恐怖。国王于是命众人皈依三宝,祈求佑护。他对天发愿说:‘寡人素来多方培植福业,因此才能够当上一个国家的君主。不料今日竟然受制于这条畜生,这诚然是我福分浅薄造成的,我发愿,希望各种福力,立即显现在我的眼前。’
“话音刚落,迦腻色伽王的两肩升腾起巨大的火焰,龙随即退了下去,狂风止息,雾散云开。迦腻色伽王命令士兵每人肩扛一块石头,用来填平龙池。
龙王无奈,只得再次化作婆罗门,重新向国王请求说:“我就是这座池塘的龙王,现在由于害怕您的威力而归顺于您,希望得到您的怜悯,赦免我以前的过错。君王以化生育众、庇护天下生灵为己任,为什么唯独忍心加害于我呢?陛下若是杀了我,我就要和您一同堕入恶道,这样一来,陛下有戕害他命之罪,我则有结怨报仇之心。冤孽报应厘然不爽,谁善谁恶也是昭然分明的。’
“迦腻色迦王觉得它说得有理,于是和龙王当众庄严立约,如果龙以后再来侵扰,一定不再赦免。
“随后迦腻色伽王又修建起一座寺庙,一座佛塔,并派人长年守望在山巅上,如果看到有黑云升起,就赶快敲击犍椎之类的东西。龙听到这种声音,就会警惕自己,平息邪恶的用心。”
“阿弥陀佛。”听完这个故事,玄奘合掌道,“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此言当真不虚。沙门现在可以去那山上游览吗?”
守护人犹豫了一下,答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去过那座山的山顶了,也不知那里的情形如何。山上倒是有寺有塔,但已荒废多年,不成样子。何况那一带是垢浊种杂居之地,法师一个人去,只怕会有危险。”
“垢浊种?”玄奘觉得奇怪,“那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守护人解释道,“那里有好几座小城池,里面各个种族混杂在一起,他们的服饰、仪表、信仰都不相同,与迦毕拭国之人绝不混淆。人们称他们为边国泥犁车类,也就是‘垢浊种’的意思。”
“是这样……”玄奘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这样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却也没说什么。
守护人见玄奘不说话,以为他在担心,于是说道:“不如法师就在这窣堵波中歇上一夜,待明日我替你找个向导,引道前去。”
“多谢檀越,”玄奘道,“既然迦毕拭国之人不常来此,附近城池又都是‘垢浊种’,不知檀越到哪里去找向导?”
“那雪山下面有座城池,名叫至那仆底,那里的人倒是很好的,与其他民族不同。”
“至那仆底……”玄奘喃喃自语,“好像是‘汉封’的意思,莫非,那里曾是东土的领地?”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守护人道,“只知道那里的人深敬东土。城外如何,却又不知了。法师若有兴趣,明早我便带你去那里看看。”
“如此,多谢檀越。”玄奘合掌道。
第二天一早,玄奘便跟随那守护人来到至那仆底城。
至那仆底,果然是“汉封”的意思。这里三面环绕着黑岭,气候温热,谷物庄稼十分茂盛。城中建筑虽是中亚风格,但隐隐能看出一丝中原的影子。
由于特殊的原因,此国居民对东土十分敬重,玄奘走在街道上,常有路人上前合掌礼拜,询问是否来自东土。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们便惊喜万分,感叹着说道:“原来大师是我们先王的本国人啊!”
“先王是从东土来的?”玄奘问道。
“是啊是啊,”当地人兴奋地回答道,“先王带来了中原的梨、桃等物,并由此往南,传往天竺各地。”
玄奘心里一动,难道当地人口中所说的“先王”,便是沙落迦寺的那位汉质子?难道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质子,而是被汉帝国派到这里,设立封地的?
玄奘只觉得眼前一片迷雾,拨散不开。
看来,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虽说会有很多讹误,但还是有文字记载的好。
小城不大,那守护人带玄奘在城中转了一圈,也只用了半日时光。一路看到了十座佛寺、八座天祠,显然,这里的居民也是信仰有别的。
他们找到了一个向导,让他带着玄奘去雪山下游览。
出了至那仆底城,向西北方向又走了三天,便到了雪山脚下的僧寺,这是一座破寺,看上去荒凉不堪。向导朝寺院里一指,说:“这里就是当年迦腻色迦王降服龙王的遗迹了。”
玄奘进去转了一圈儿,发现整座寺院除了破瓦、断墙、荒草,别的什么都见不着了。正欲离开,却意外地发现,后院住着两个乞丐。
乞丐见来了人,急忙出来行乞。玄奘取出一些钱给他们,然后问道:“请问二位,这里就是当年迦腻色迦王降服龙王的胜迹吗?”
“不是的,尊贵的法师,”一个乞丐声音沙哑地答道,“胜迹离这里还有四五箭路,往右转就可以找到。寺边还有一座高塔,听说塔上还有舍利,但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多谢二位。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名叫蕺秣苏伐那寺,就是森林的意思。”其中一个乞丐道,“听说贤劫中的千佛都在这里召集神灵和百姓,讲演深妙佛法。如来也在这里讲过经,他涅槃后的第三百年,有个名叫迦多衍那的论师,在这里撰写了一部《发智论》。”
“《发智论》?”玄奘顿时感到惊诧万分,“那不是迦旃延论师写的吗?”
“是迦多衍那论师。”乞丐坚持道。
玄奘心想,可能只是发音有些不同,这个事情无法确定,只能暂且存疑了。
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这里既然是诸佛圣地,为何连个僧人都没有?”
乞丐道:“以前是有僧人的,我小的时候,这里还有三百多个沙门呢。后来,据说他们有的被请去了迦毕拭国,有的往南去了天竺,还有的去了东方,总之都走了,这里慢慢也就荒废了。”
沧海桑田啊!玄奘心中暗自感叹。
寺内还有一座佛塔,高二百多尺,据那两个乞丐说,此塔是阿育王建造的。旁边还有过去四佛座位以及他们的经行遗迹。小佛塔、僧侣们打坐修行用的各个石室,犹如鱼鳞般密密排列,不计其数。
“这些都是劫初以来证果圣人涅槃地点的纪念物。”那乞丐道,“如今,他们的齿骨依然存在。法师要是到山上去,会看到成百上千座佛舍利塔!”
玄奘谢过这两个乞丐,与他们作别后,就同向导一起径直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他们又接连看到好几处破寺,却都无人居住。至于乞丐所说的“成百上千座佛舍利塔”,其实也只有几十座,且都已经废弃。
玄奘叹道:“此地如此荒凉,也不知胜迹究竟在何方,要是能找个人问问就好了。”
向导笑道:“法师,我们就算遇到人,也不会问到什么。就算他跟你说了,你也千万别信。因为关于胜迹,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即使是近在眼前的事,也是假多真少,何况是年代那么久远的事呢。”
玄奘知道向导所说不假,于是不再前行,只在附近游览了一番,就又返回了沙落迦寺。
回到寺中,玄奘向寺僧们说起这一路游览的经过,寺僧们都道:“法师所见非虚,确实有过这种说法,说至那仆底的每一座佛塔中都藏有舍利。”
“说起佛舍利,还有一个故事呢。”一个寺僧说道,“有一次一座佛塔着了大火,火非常大,烟焰蔽天,人们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这时候,那舍利子却自动飞到了空中,等火熄灭了它才落下。火灾过后,人们在它的旧址上又建了新塔,但是因为年代久远,新塔也已经荒废了。”
“也不光是那些塔里有舍利,王城西北有一条大河,河的旁边,原来有一座僧伽蓝,伽蓝中还有佛陀小时候掉的牙齿。”
“不光那一处僧伽蓝有圣物,有的伽蓝里还有佛陀的顶骨和头发呢。就在那座伽蓝的西边,还有一所伽蓝,是迦腻色迦王的王妃所建,里面有一座铜塔,塔中也藏有舍利。每月的十五日,塔中舍利便会放出光芒,照亮四周,直到天明才熄了光亮。像这类的胜迹还有很多很多。”
“这是真的吗?”玄奘喃喃自语,“听起来像传说一样。”
刚说到这里,脚下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伽蓝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玄奘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护法天神不允许我对圣迹有所怀疑吗?”
“必是如此,”一个僧人紧张不安地说道,“我们这里的护法天神脾气不定,有时那外道毁僧谤佛他理都不理,有时却又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弄得地动山摇、房倒屋塌。”
“快别说了,赶紧跑吧!”早已跑到门外的僧人冲他们喊道。
待玄奘等人跑到伽蓝外,震动已经停止了。
沙落迦寺虽然破旧,建得还算结实,并未倒塌,附近却有一些简陋的民居被震倒了,奇怪的是,从室内跑出来的居民们既不着急也不悲伤,各自抱着家中细软坐在外面聊天。这种情形倒让玄奘想起初到迦毕拭国时遇到的那次地震,当时的人们也是这般气定神闲,毫不惊慌。
“有没有伤到人?”玄奘走上前,不安地问道。
“放心吧法师,”一个坐在树下的老人笑道,“这里哪年不震上那么几次?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平常也做了些准备,不会伤到人的。”
玄奘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不像是什么护法天神发怒,倒像是地震。”
老人摆手道:“不是护法神发怒,也不是什么地震,是南边那座阿路猱山又塌陷了。”
玄奘一怔:“老檀越的意思是,那阿路猱山经常塌陷吗?”
“可不是嘛,”老人道,“阿路猱山就在我们这大都城的南边,那里还有一座大山,叫作呬罗山。两座山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座霫(xí)蔽多伐刺祠城。说起这阿路猱山,还真是一言难尽哪。”
“那么,就烦请老檀越给沙门讲讲好吗?”玄奘坐到老人身边,合掌请求道。
老人笑道:“一般来说,年轻人都不喜欢听老年人讲故事,难道法师竟愿意听吗?”
玄奘点头道:“每一个老人都是一部书。能够听一位老人讲古,是莫大的福气。怕只怕老檀越不肯讲,沙门便没有这份福气了。”
老人哈哈大笑:“法师既然爱听,我哪有不肯讲的道理?是这样的,当初啊,有一位天神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打算停留在这座山上。山神大为震动,生怕天神占了自己的地盘,于是就把山谷摇荡起来,阻止天神进入。天神就对山神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在这里居住,其实你只要稍许表示一下宾主之礼,我就会送给你无数的财宝。现在,我要去漕矩吒国的呬罗山了,在我每年接受国王、大臣祭祀贡献的时候,你不妨遥遥观望。
“从那以后,阿路猱山每年都要长高几百尺,可是,每当它长到与呬罗山的高度相仿时,便会自行崩溃塌陷。”
“还有这等奇事?”玄奘听得惊奇不已。
一路西来,倒也听到了许多离奇的传说,但像这种山会长高的事情还真是头一回听说。一座高山,每年长高数百尺?这也未免太离奇了吧?
一念及此,玄奘心中的好奇顿时不可抑制,立刻就想去看看,这座神奇的山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一早,玄奘便骑上银踪,直奔阿路猱山而去。
此山距迦毕拭都城七八十里,一人一马跑了一天,才来到山脚下。
玄奘仔细观察,发现这座大山的山体果然异常高峻挺拔,叠嶂危峰,参差万状;峡谷幽深杳冥,谷中套谷,一眼望不到底。要说这样的山上有山神居住,倒也不足为奇。
他放松缰绳,信马由缰地走着,观赏沿途的景致。
然而行不多时,银踪便停了下来。原来,前方被大量的崩塌物堵住了道路,路边的山崖上,裸露着黑色的岩石。
“这便是昨天发出那巨大响声的原因吗?”玄奘下了马,仔细看了看这堆数丈高的碎石,从石头上的断口处看,似乎不是新落下的。他摇了摇头,将马牵到一片灌木丛后,绕行而过。
一路上他发现,在一些崖脚和谷地里,到处都有这样的断崖和碎石,或新或旧,或多或少。
看来,这座山果然是暴烈异常,经常地动山摇、山体崩塌,引发大地震动。弄得附近居民们不得安宁。
玄奘又仔细观察了那些山石、谷地的地貌和植被,终于断定,这些的确是山体正在升高的迹象。由于整个山体上升导致河流强烈下切,当河流还来不及展宽时,山体又抬升了。因此,往往造成陡壁悬崖和谷中谷等地貌现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居然真有不断长高的山!
牵马再前行一段,眼前出现了一条山溪,溪水清澈见底,惹人喜爱。玄奘忍不住来到溪边,俯下身滤了一点儿水喝,只觉清甜爽口,疲惫感一扫而空。
他直起身,目光顺着溪水往前看去,却见这山溪弯弯曲曲地流入一个谷地,谷地里很难得的没有碎石,因而植被旺盛,一片生机。浓荫掩映之中,隐隐露出几间小木房的檐角。木房四周还种了些谷物。
玄奘心中不觉腾起一丝温暖,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座脾气古怪的山,竟然还有人类在此居住。
“天色已晚,我该不该去拜访一下那木屋的主人,顺便借宿一宿呢?”
玄奘只想了想,便否决了这个念头。
就让那小木屋的主人平平静静、不受干扰地生活吧。
他来到溪边的一棵树下,用灌木枝和大树叶搭了个小棚子。这个夜晚,人和马就在棚子里安歇,一宿无梦,睡得极为香甜。
谁知刚过了凌晨,一声“隆隆”巨响便将睡梦中人惊醒,大地再一次震动了起来!
玄奘暗叫一声“不好”,赶紧爬出棚子,又立即被倾盆大雨浇了个浑身透湿。
“原来下雨了,”他四处张望,“刚才那声音难道是在打雷?不像啊……”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震颤起来,不知从哪里再次传来一声巨响,比方才的声音更大。伴随着这个声音,对面一座数百尺的山峰轰然倒塌下来,建在山谷中的那几间小木房顷刻间没了踪影!
玄奘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隔着密密垂下的雨帘,看着还在不断往山下滚落的乱石和山谷间弥漫的尘土,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停顿片刻,立即朝山谷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