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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学佛:一切皆在人为

不知不觉,般若羯罗到达那烂陀寺已经一个多月了,早已熟悉了这里的学习生活。他最喜欢听长老们讲说十八部派的学说,那些极富逻辑性的语言令他无比欢喜,他越发觉得暂时放弃国师之位,到那烂陀寺来学习是一件多么正确和明智的选择!

这天,当他抱着几夹贝叶经前往讲堂听课时,却被师子光长老拦住了——

“今天已经是解安居的第五日,你说的那位玄奘法师怎么还没有来?”

对于这句直截了当的质问,般若羯罗颇感厌烦。他毕竟年纪轻,又出身婆罗门种姓,曾经有过一国国师的尊贵身份,平常难得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因此忍不住顶了回去:“长老不是说过,对玄奘法师的情况了如指掌吗?那么您一定知道他在哪里了?”

师子光被这句话噎住了,他当然知道现在的玄奘正在拜谒大菩提树,对于一个经过万里之遥来到圣地的沙门来说,这确实无可非议。只是般若羯罗的语气太让人生气了。

“你现在是在那烂陀寺!你不是磔灿国的国师,而是一个前来求学的僧侣,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同一个长老说话?难道佛陀的教法没有告诉过你,要敬重长老吗?”

“弟子不敢。”般若羯罗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弟子只知道,在那烂陀寺,每一个人都精进努力,在闻、思、修方面提升自己。为什么长老要阻止弟子去听习佛法,只为打听一个根本就未来到那烂陀寺的游僧的下落呢?”

“因为我怀疑你在打妄语。”师子光道,“那烂陀寺的僧众都是戒行清白、律仪严制的,你应该知道。”

“弟子当然知道。”般若羯罗微笑道,“但弟子更知道,那烂陀寺的‘戒行清白,律仪严制’是要求大家自我约束,而非表面上正气凛然,实际上却是制度和规矩强迫的结果。如果弟子犯了妄语戒,自然会与这座寺院格格不入,并遭到同修的默摈。如果那样的话,弟子一定会自行离开,长老就不必替弟子操心了。”

师子光万没有想到,这个新来的比丘竟有如此好的口才,果然不愧是当国师的料!正想与他再争辩几句,却见海慧法师走了过来。

同他二人打了个招呼后,海慧法师便转向般若羯罗,温和地问道:“我记得,这段日子你一直在听习十八部派学说,怎么今日不去听了?”

“弟子惭愧,这就前去。”般若羯罗合掌施礼道。

“快去吧。”长老微笑着说道,“像这样的常课最好不要落下。”

“是,弟子受教!”般若羯罗说罢,又朝师子光行了一礼,转身便匆匆离去了。

看着般若羯罗远去的背影,海慧法师笑着问师子光:“长老是在打听东土高僧的事情吗?”

“是的。”师子光苦笑,“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高僧,而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狂徒。连那烂陀寺都不放在眼里,也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我们不能这样猜测。”海慧法师沉吟道,“他走了数万里路才来到这里,是从大雪山的另一面一步一步翻越过来的啊!我们不能怀疑他的虔诚。你也知道,他现在正在礼拜大菩提树。”

“那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师子光坚持道,“我有一个感觉,他这么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现在已经家喻户晓,名声越来越大,一定是希望我们去迎接他。”

“原来你这样想……”海慧法师愣了一下,自语道,“我们去迎接他?这么做,倒也未尝不可……”

“万万不可!”师子光急了,“那烂陀寺还没有开过这个先例!”

“现在开一下有何不可?”海慧法师笑道,“既然那东土僧人在摩揭陀国已经家喻户晓,想必有些真才实学,他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我们只是将他迎进寺来,这对那烂陀寺又有什么损失呢?就算如长老所说,他只是个徒有虚名的沽名钓誉之辈,那么,只须在寺中待上几日,他自己就会觉得惭愧,会主动离开的,长老又在担心什么呢?”

师子光当然不担心,只是对海慧提出的要去迎接玄奘的提议,他是一肚子不以为然,偏偏还不好反驳,正在后悔自己前面的猜测太过随意,却又听到海慧法师说:“我猜,他现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扰,所以才迟迟不来。前天他在菩提树下失声痛哭,很多人都亲眼所见。直到今天,他仍然没有离开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乡人都这样。”师子光鄙夷地说道,“就连南印度森林里的那些修行者都神神道道的,何况是从几万由旬以外来的?”

海慧法师奇怪地看着他问:“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吗?他的本意是求法,却在大菩提树下待了那么久……”

“长老想得太多了。他是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

海慧法师摇了摇头,轻轻说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下了决心说:“这件事,我会同正法藏商量的。长老最近也不必再去问般若羯罗了,他现在只是个学僧,玄奘的事情,他知道的可能还没有我们多,我们不能耽误了他的修学。”

“长老所言甚是,是我多虑了。”师子光无奈地说道。

玄奘这段日子确实一直在菩提树下,他感谢陪他来此的达摩掬多,不忍这位善良的同修陪自己继续受热,彼此互道珍重后,便让达摩掬多独自回底罗磔迦寺去了。

雨季过后的炎热虽然短暂,却让人受不了,烈日在空中高悬,烤透了饱含水分的大气层,天地间没有一丝风,整个大地就像一只闷热的砂锅。

玄奘在树下一直保持着禅坐的姿势,却始终难以入定。

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热,自从进入中印度以来,他一直在四处朝礼圣迹,一颗心全在佛陀身上,对于这里的炎热气候竟是完全无视。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早已被无处不在的热浪包裹住了,身心异常疲惫。炙热的空气充斥着身边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大地都变成了一个火炉,似乎一定要让他窒息过去,才肯罢休。

玄奘感觉自己的眼前闪动着一片炽烈的白光,刺得两眼生疼,咸咸地流下泪水。

为什么?他不安地想,这里是菩提伽耶,是佛陀成道的地方,头顶又是那棵曾经为佛陀遮荫蔽日的大菩提树,理应是遍地莲花的清凉世界才对。可这强大的热力,为什么竟使我有一种身处地狱的感觉呢?

难道说,我的心已经到了地狱?

他极力收敛心神。或许,必须等我达到佛的境界,才能够感受到那种殊胜的清凉吧?

可是,佛的境界究竟是什么?

佛合着目,什么也不理会,任由人世间因果报应,生死轮回……

我知道,不管是何地、何处、何人;不管是地狱、人间、天界;也不管是正法、像法、末法’在佛的眼里都是一般无二,没有区别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凡夫,才会妄自分别……

我知道,人人都有生老病死,世间的一切都要经历“成、住、坏、空”,包括金刚座、菩提树,包括佛陀和佛法……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看不透?为什么我会如此悲伤?

玄奘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痛,痛得快要窒息了!

漫漫征途中,他曾四处拜师、求教,广泛阅读各种语言的经藏,视野大大开阔,许多曾经萦绕心头的疑惑已经解开。但与此同时,新的疑惑又不断涌入……现在,他距离那烂陀寺越来越近,西行的目的即将达到,他知道这个时候应当欢喜,但同时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觉悟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我能够亲耳聆听佛陀的教诲,而不是后来人的诠释,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强烈和真挚,也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让他绝望。

太阳渐升渐高,带来的暴热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沙石发出炫目的白光,玄奘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想要守护住某些东西,可有时就算是尽了全力,仍然无法守住,这就是无常。在这个过程中,坚持得越久,内心所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多。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烦恼”吧?

阿难尊者说服不了进入执道的比丘,选择了涅槃。他是断尽烦恼的大阿罗汉,自然不会对世间的无常生起执着之念。

他在恒河上空分身涅槃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当年所做的那七个梦吗?或许他会释然一笑,那里面只有一个关于他自己的梦是较好的预兆,而他也的确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

那么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和因果吧。

而玄奘清楚自己烦恼未尽,所以,当他面对一些无法承受的事情,无法不受到困扰。他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自己,却始终无法面对这一路走来的意义。

他静坐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心中烦恶欲呕,脑袋也疼得厉害,冷汗自额头上涔涔而下……他双手攥紧,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肉身,努力想保持一个端坐的姿态,眼前却涌现出无数白亮的影子……

这天气,实在太热了……

这里是摩揭陀国的首府,它的名字依然叫“王舍城”,却已不是玄奘先前参观过的遗址,而是当年的阿育王于老城衰败后,在老王舍城附近又重新建立的一座新王舍城。

新的王舍城四面环山,同老王舍城一样,城外长满香茅,城内遍植着金叶银花的羯尼迦树。

夕阳西下,在天空中染起一大片橘红色的晚霞,将城郊那座小小的木制精舍笼罩在一片炫目的红光之中。

般若羯罗端坐在精舍内的一间小屋里,玄奘则躺在旁边的一张绳床上,他发着高烧,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没有要清醒的意思。

海慧法师走了进来,小声问道:“他怎么样?醒了吗?”

般若羯罗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忧郁。

海慧法师走到玄奘跟前,伸手抚了一下他的额头,只觉得触手滚烫,忙将手缩了回来。

“想不到他病得这么重!前两天还和师子光长老谈论过他呢。”

“这次真是多亏了长老,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般若羯罗心中有些后怕,感激地说道。

海慧法师笑了笑说:“他不会有事的。就算我不派人来,也会有别人来的。法师要相信一件事,你的这位朋友不是一般人,他的头上有无数善神在护佑。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说,他的内心还是有几分惊奇,玄奘在菩提树下一待数日,心情不佳,他的确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和不测,奇的是这种担心在那几日竟是越来越强烈,以致寝食难安。昨天,他终于决定不再等待,将自己的担忧禀明了正法藏戒贤长老,希望长老能够准许他派几名学僧到菩提树下查看。

正法藏立即同意了这个要求。结果机缘巧合,他们刚到菩提树下,就看到玄奘中暑昏迷,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全都在流泪叹息,不知所措。这情景着实把海慧长老吓了一跳,忙命学僧们将玄奘带到这座精舍之内,给他喂了些凉水,又叫人去请寺中一位医僧来看。

医僧的结论也是中暑昏迷,治疗的方法便是放置于阴凉地里,以冷水外敷,暂时不要吃东西。

谁知一天一夜过去了,病者到现在也没有要清醒的意思,以致连医僧都对自己的结论有些拿捏不定了。

再次检查了玄奘的身体后,医僧的脸上露出忧郁之色,他犹豫着对海慧法师说道:“修行人自有百神相助,除非业力现前,否则是不会生病的,更不会病得这么重。”

“大师的意思是……”

“除非,他有心结。”医僧很肯定地说道。

对于这番话,海慧法师是深信不疑的,昏迷中的玄奘时常发出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呓语,那是些简短的音节,几位自称懂得很多方言的年轻学僧凑在一起低声细语,不时猜测着他在说什么。

“我想,这大概是一种咒语吧?”

“可这咒语也太奇怪了吧?不是梵语,不是巴利语,也不是达摩毗荼语。难不成是大雪山以北那些拜火教徒的咒语?”

“别胡说了,他是一个僧人,怎么会念拜火教的咒?”

“而且听着也不像啊……”

“莫非,他在梦里见到了他方世界的佛菩萨,教给了他一种奇特的咒语?”

众人猜来猜去,却始终不得要领。

“别猜了。”般若羯罗叹道,“这是他家乡的语言,数万里之外的东方语言,你们怎么猜得出来?”

海慧法师也叹了一口气说:“谁又能想到,曾经走过千山万水,历经千难万险的玄奘法师,竟然会在佛陀得道的菩提树下病倒呢?”

玄奘躺在绳床上,时而昏迷时而明白,凌山上的雪暴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令他浑身发抖,奇寒无比。

“菩萨,这大雪山怎么总也走不到尽头呢?”他在梦里抱怨着。

“因为我在这里!”一个狂傲冰冷的声音高声嘶吼道。

他抬起头,看到魔王波旬站在雪山之巅,高大的身体宛如一堵巨墙,遮挡住了他的目光。

身边的追随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变成石头般的物体。欢信、道缘、安归、帕拉木昆……最后一个是科塔尔,脸色惨白地冲他笑着……

魔王纵声狂笑,声音如雷,震得山上的冰雪纷纷掉落下来——

“你怎么不念经了,小和尚?还是你已经知道,你的佛陀是斗不过我的?他戒律森严,总是强调贪欲的危害,而我则随顺众生,满足他们的欲望。众生皆有贪欲,这便是魔性,佛法根本就无能为力!”

玄奘感觉脑子里就像进了一根铁刺,头痛欲裂,他想念经,却偏偏什么经文都想不起来了!

他费力地从冰雪中爬了起来,朝着山顶上那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合掌道:“波旬居士,你享你的天福,我求我的正法。我们原本毫不相干,你为何要来侵犯我?”

波旬冷笑不已:“你一介凡夫俗子,只管念你的经便是,求的什么法?既然你自不量力,我自然要来看看你的成色!”

玄奘叹道:“你总是想着破坏,使众生不闻正法,多劫沉沦,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波旬道:“佛法存世,对我才没有好处。别忘了,我是六欲天主!众生没有了欲望,又怎会有我波旬?”

“六欲天主?就为了你那点儿可怜的控制欲吗?”玄奘冷冷地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佛光乃普照之光,照耀着世间的每一个众生,也包括你。佛法一旦消失,你的福报也就完了,等待你的将是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波旬哈哈大笑道,“我先把你送入地狱!”

风刀疾厉而至,洪水般的白雪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将他淹没。他想跑,然而风中那薄薄的冰刃刺入全身,将他的骨头牢牢锁冻,动弹不得。

“不对啊,这怎么可能?”他不安地想,“我明明是在印度,在佛陀得道的菩提树下,那是一个很热的地方……”

刚想到这里,眼前便出现了一棵茂盛的大树,正是大菩提树!玄奘心中一喜,直朝树下扑去。谁知就在这时,炙热的火焰从地底升起,将他同这棵树一起,紧紧包裹在一团烈焰之中……

波旬仍在大笑:“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这棵菩提树以及五印大地上仅存的佛教伽蓝都将再度毁于战火,佛法将会在五印大地上彻底消失!哈哈哈哈……”

“不!”玄奘突然大叫了起来。

听到这痛苦的呼声,般若羯罗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却见玄奘依然昏睡不醒,双手紧紧攥住衣角,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道道血痕,额头上冷汗涔涔,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说,那棵大菩提树真的使这位历尽艰辛才来到这里的求法僧心灰意冷了吗?

难道说,他求法的决心动摇了吗?

不,般若羯罗摇了摇头。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自信自己还算了解玄奘。这位来自东方的法师有着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量,只要他心中信仰的大厦不坍塌,他就是不可战胜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压垮他!

可是,令般若羯罗感到忧心的是,眼前的一切恰恰说明,这栋大厦开始松动了。

这位天竺僧侣终究还是猜错了,自幼向佛的玄奘,拥有常人所不及的坚不可摧的信仰。自从踏上西行之路起,他便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了佛陀,一路上经历了数不清的矛盾、痛苦和磨难,早已将他的心志锤炼得坚强无比,绝非任何外力可以摧毁和动摇!

他只是被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责任感弄得不堪重负。多年的旅途劳顿加上印度半岛的酷热,使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倦意,以致心力交瘁。菩提树下的所见所思,更加重了这种疲惫。他太累了,虚弱的肉身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抗议,它要歇一歇,以帮助主人迎接更艰难的挑战……

但肉身的休眠并不影响精神的振奋,朦胧中,他看到了木叉麹多,那个傲慢的龟兹国师对他说过:“一般世俗所说的烦恼,通常都指向死亡的阴影。人们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不想选择轮回,只想长生。但是,这个娑婆世界又怎么会有长生之物呢?或许,婆罗门所说的梵就是长生的象征了。”

听了这个解释,玄奘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我从不相信世间存在着永恒之物,也从不追求所谓的‘永恒’。”

“那么佛陀呢?他不是为了生死之事才出家修行的吗?”

“是的。但我想,佛陀追求的不是永恒,而是自由。”

“法师是个通透之人。”木叉麹多评价道。

不,我一点儿都不通透。他自嘲地想,难道我不是希望佛法能够永恒吗?在这方面,我竟是丝毫也不能免俗……

如今,佛教在它的发源地衰退了,所谓的“永恒”至少在娑婆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包括佛法在内。

木叉麹多消失了,眼前的景物变得迷离起来。他在梦中结跏趺坐,身周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烈火之外则是一大片压抑得令人绝望的黑暗。这里莫非就是大铁围山?就是地狱?他奇怪自己对此只有好奇,全无半点儿惧怕和沮丧之意……

魔王波旬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口中仍是那句话:“未来数百年间,佛法将完全在五印大地上消失!而你,一个烦恼未断的凡夫,妄图以一己之力拯救佛法,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哈哈哈哈……”

玄奘在这狂笑声中结跏趺坐,禅心已然恢复了平静,恢复了他一贯的沉稳、冷静、执着的特质,不回应,也不愤怒。

他知道,眼前这个家伙说的很可能是真话。既然是真话,那便没什么可愤怒的了。

这是众生的业力导致的吗?面对这场磨难,我身为佛门弟子,又能做些什么?

不错,我是一个烦恼未断的凡夫,我真的有能力去拯助佛法吗?

火越烧越旺,几乎要把他彻底淹没了……

又是一个清晨,医僧开出了治疗暑热的药方,忧虑地说道:“现在用药稍微早了一点儿,试试看吧,如果还不管用,那便是业力所致,我也无能为力了。”

然而,当般若羯罗端着药盘走进玄奘的房间时,却意外地发现玄奘不见了!

“玄奘法师呢?”般若羯罗叫醒睡在屋内另一张绳床上的僧侣问。

“难道不在床上?”年轻的学僧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答道。

般若羯罗走到玄奘的绳床边,他注意到玄奘那个平常极少离身的竹制驮经架不见了。又赶紧冲到外面,却见银踪还在安详地嚼着草料。

海慧法师也带着弟子们赶来了,众人分散开来,在精舍的四周转了几圈,始终不见玄奘的身影。

般若羯罗的心中一片混乱,说不上是惊还是喜。一直昏迷的玄奘突然不见,还带走了他的驮经架,说明他很可能已经醒了,否则怎么会离开?可问题是,他连马都没有牵,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那烂陀寺毕竟不是一般的寺院,作为印度佛教的最高学府,它有着自己的信息渠道和人脉网络。很快,他们就打听到了玄奘的去向——

“有人在恒河岸边见到一个长相奇特的外国僧侣,有着一头黑色短发和一双漂亮的黑眼睛,身上的僧服样式完全不同于本地僧侣。看他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在身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玄奘法师?”

“正是!”般若羯罗欢喜万分地问道,“他要去哪里?”

那人道:“当时我正和哥哥前往东峰寺里送菜,他停下来向我们问路,打听去往迦布路寺的孤山精舍怎么走。”

“孤山精舍……”海慧法师满腹狐疑地皱起了眉头,“这里不也是佛陀讲经的精舍吗?就算要礼佛,也不用另换一座精舍啊。再说他重病在身,去孤山精舍做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人道,“他没提,我们也没问。”

“不管怎么说,我们过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般若羯罗一边说,一边已经去牵马了。

抱病的玄奘踉跄地行走在恒河边上。他是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的,那是在莫贺延碛,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始终萦绕在耳边的一个慈悯的声音。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未亮,一缕月光斜斜地从窗口泻入,只照得地面一片雪白。

他几乎没有去想这里是什么地方,原本在菩提树下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精舍?为什么会躺在一张绳床上?身边又为什么会有两个熟睡的僧侣?

反正人在异乡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的,想得太多也没什么用处。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再次出现,像火苗一样撩拨着他,令他险些摔倒,只得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站起身,费力地将那只装载行李的驮经架背到肩上,踉踉跄跄地出了门。他连马都没有牵,就依着梦中的呼唤,直奔城南而去!

昏迷了两天,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身体空虚得厉害,原本热昏的脑袋倒是清醒了许多,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也逐渐地被他理出了脉络——

不管怎么说,佛教在佛国正处于不断的衰退之中,这是事实,也与当年佛陀的一些预言相吻合。

我无法与佛陀生在同一个时代,无法亲聆教诲,这是我自身的业力所致,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凭我个人的力量,再加上一个那烂陀寺,依然很难改变佛教在印度的命运,这同样是事实。

我要取到真经,要弘扬佛法,就必须面对和接受这些事实。

世间的一切皆有因缘,我虽然无法改变结果,却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而为。

在到达天竺以前,我的本意只是学习,希望能够在佛的国度遍览佛法,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佛陀助我来到这里,其用意远非如此。至少,我不能坐视那些珍贵的佛典因为印度佛教的衰落而流失散落。

佛陀说过,一切皆在人为。一个修行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很多。

如果我能将这些珍贵的佛典,将佛典中最精华最核心的经卷,尽可能地带回中原……

玄奘突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西行的使命,绝非仅仅学习《瑜伽师地论》和佛法东传那么简单,而是要肩负起佛法东移的重任!

“佛法东传”与“佛法东移”,虽然只是一字之差,这其中的差别何止以道里计!

但是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必须在印度完成学业,并且尽可能地收集经典,平安归国!

问题是,我可以做得到吗?

离开新王舍城一直向东,就踏上了灵山的大道。

这里峰峦高峻,林木青翠,花草遍地。玄奘一边行走,一边采集花草,预备到菩萨面前做敬献。

他走在一条废城外郭的甬道上,这是荒原少有的几处邑居之地,只有几十户婆罗门、两三座外道神祠和几座荒弃的寺院,甬道便从那几座寺院的中心穿过。

玄奘边走边打量着这些寺院,从外部建筑上看,它们属于大乘佛教,但是里面已经空了,没有佛像,没有看护人,没有僧徒,没有完整的门窗。真的很难想象,这里距辉煌的那烂陀寺并不太远。

这时,一座古朴的伽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看着门额上的梵文名称——迦布德迦伽蓝。

“鸽寺?”玄奘喃喃自语。

“迦布德迦”是梵语“鸽子”的意思,以动物的名称来命名一座佛教寺院,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但不多见不代表没有,比如距此不远的大乘寺院东峰寺就有一座雁塔,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感人的传说——

那时的东峰寺还是一座小乘佛寺,僧侣们有吃三净肉的习惯。一天早上,应食的净肉没有买到,转眼天已近午,僧侣们的饭食还没有解决,管事的僧人急得在院中散步消愁。

就在这时,天空飞过一群大雁,管事僧在遥望中自言自语道:“今天大家的午餐不够,菩萨你知不知道啊?”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只头雁应声而回,收拢双翅从云端投身坠下,落在了他的脚边。

管事僧惊恐之余,内心深受震动。于是幡然悔悟,遍告寺僧。众僧认定这只头雁是菩萨的化身,不仅没有吃它,反而流泪为其建立灵塔,将死雁埋在里面,从此改奉大乘。

“由此可见雁的佛性。”玄奘边走边想,“那个将我和伙伴们引出大漠的雁群,想来也是乘愿再来的菩萨吧?身处畜生道,依然可以度化众生,玄奘真是远远不及……对了,玄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要为它们造塔,今生今世,一定不能食言……”

同大雁一样,鸽子也是一种有灵性的鸟儿,它们是否也在畜生道里保持着一份难得的佛性呢?

走上十四五里,玄奘来到著名的灵鹫山。这里孤峰耸立,泉石清奇,林木森郁,山的四周有环绕王舍城的十处石窟,北岭上有一座高台,形如鹫鸟,上面栖息着大批兀鹫,“灵鹫山”就此得名。

不过中原人图简便,因而这里又被称为“灵山”。

这里也不是玄奘的目的地,但由于佛陀生前曾多次在此讲经说法,《法华经》便是在此演说的,著名的“佛陀拈花、迦叶微笑、以心传心”的故事也发生于此,因此还是有必要上山礼拜、凭吊一番的。

玄奘手拄长棍,喘息着登上高台。

当年,频毗娑罗王为了闻听妙法,派遣众多工匠跨过山谷,攀登悬崖,将石头垒成阶梯,从山脚到山顶,筑成了一条宽十余步,长五六里的石阶山路,倒让后来者省了不少力气。

沿途有两座小塔:一座名为“下乘”,因为国王到此就必须下马下象或下车,开始徒步前进;另一座名为“退凡”,因为至此便屏退凡夫,不准一同前往了。

山顶上是一个东西长、南北窄的平台,蔚蓝的天空与翠绿的山林相互映照,浓淡色彩历历分明。

玄奘在山上慢慢行走着,他看到东面山崖下有一块巨石,高一丈四五尺,方圆三十多步,这是提婆达多从远处掷石击佛的地点。

当时,就在这个悬崖上,提婆达多瞄准佛陀滚下一块巨石,却被佛陀闪身躲过,巨石撞到山崖上,崩开的碎块打中了佛陀的大脚趾,致使佛足流血。

惊慌失措的阿难跑过来,气愤地说道:“一定又是提婆达多要害如来,真是个懦夫!如来的处境太危险了!”

佛陀安详地回答道:“用暴力或阴谋想要取得胜利,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说,做这件事的是提婆达多,可能是的,但也有可能不是。你不要着急,如来的处境不危险,危险的是你,你看看你刚才的样子。”

阿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面露羞愧之色。

如今,玄奘站在这里俯瞰大地,清凉的空气使他头脑清醒。雨季后的晴空万里无云,恒河犹如一条丝带,时分时合,逶迤着从田野中穿过,远处的王舍城、青山、绿茵、阡陌尽收眼底……

这美丽的景色令玄奘的心为之一爽,病也似乎好了一半。遥想当年,佛陀也曾站在这里,眺望摩揭陀城的情形……

山崖的南面有一宽大石室,当初如来曾经在此入定。

除此之外,还有舍利弗等大阿罗汉入定的石室,舍利弗的石室前有一口井,井内已经干涸无水。

崖下石涧之中,有一块巨大的磐石,这是如来曝晒袈裟之处,石上留有清晰的衣服纹印,洁白光滑,犹如雕刻。旁边一块石上有佛陀的足迹,足底轮相的纹样虽然有些模糊,但是大致轮廓依然可见。

当然,这里最主要的遗迹还是在西侧悬崖处,一座青砖建成的精舍,形制奇特,门朝东开。可惜精舍已经毁塌大半,很多地方只存地基。所幸的是,里面的佛陀说法像依然存在,这让玄奘心中稍觉宽慰。

他慢慢走到莲花台前,只见眼前的佛陀神情自若,眼睛低垂,半睁半闭,慈祥而又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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