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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佛:弟子已找到回家的路

那“香客”离开后,玄奘独自一人坐在禅房之中,一言不发。

公主和驸马在封地上打猎,遇到了结庐而居的辨机,从而成就了一段私情?这可真是他这辈子听闻的最大的笑话了。

早在武德年间,朝廷对僧道的管理就极为严格。为防私度僧尼,全国的寺庙和出家人都登记在册,以便做到心中有数。这中间即使有个把漏网之鱼,也顶多是些穷乡僻壤的老修行。而像辨机这种有一定名气的学问僧,在京城长安、天子脚下,居然可以独自一人跑到一座山上,潇洒风流地结庐而居,这简直就是奇谈!

进入译场前,辨机的身份是长安会昌寺沙门。按照《唐律》规定,僧人离开所属寺院必须登记,无故不得擅离。辨机身为京城大寺的常住沙门,却能够离开寺院到山上居住,且一住就是数年。这故事编得岂非过于离奇了?

何况辨机当年是由房玄龄推荐进入译场的,而高阳公主又是房玄龄的儿媳。身为大唐宰相的房玄龄又怎会将一个羞辱自己儿子的僧人推荐进译场呢?

若说房玄龄是受到了蒙蔽,这更加不可能。房相是何等精细谨严之人,很难想象那个年轻任性、做事从不过脑子的高阳公主有能力蒙蔽得了他。

何况房家人事复杂,三子房遗则娶的是荆王女,长女为韩王妃。这些女子个个地位显赫,性情上也都不是习惯于逆来顺受的那种类型,故而家庭关系错综复杂易生事端。在这种情况下,倘若高阳公主与一个僧人间有什么不清不白之事,那么作为姑嫂的韩王妃,作为妯娌的荆王女,岂会对她放任自流?

更不要说还有房夫人范阳卢氏了,此女性情之刚烈,便是当年的太宗皇帝也会容让一二。在这样的婆婆面前,就算是公主,也很难为所欲为吧?

而且,就算一切皆有可能,此事也不难查清。辨机所属会昌寺就位于长安西北的金城坊,有名有址可寻,要查想必也不会太难。只要查一下会昌寺那几年的出入记录,看看一个年轻的比丘究竟因何缘故离开寺院,独自一人跑到高阳公主的封地去结庐而居,不就行了吗?

玄奘忍不住长叹一声,朝廷都不查的事,他能去查吗?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样?这不过是个被皇帝默认传播的市井谣言,搞不好最初散布谣言的就是朝廷的人,然后又借助于一些讨厌佛门以及讨厌他玄奘的佛门中人来传播。如果他硬要较真的话,皇帝顶多抓几个懵懵懂懂的传谣路人当替死鬼,比如今天这个一脸慷慨激昂但其实却摸不清状况的居士,是最容易成为牺牲品的。

何况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越抹越黑,除了无端造罪,起不到丝毫作用。

他不仅不能查,甚至不能对此事做出任何解释。

因为辨机是在太宗朝被杀的,罪名虽然是偷盗皇家之物,但是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是与储位相争有关。如今事情已过去多年,又来了一桩涉及范围更广的谋反案。由于他的小心谨慎,总算没牵连到译场中人。可是从皇帝先前暗示房遗爱,有事莫要忘了洪道的话中,就可知皇帝是希望译场能够掺上一脚的。

皇帝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先是不惜将无辜的洪道往谋反的漩涡中引,随后又用如此荒唐可笑的方式羞辱一个死去多年的比丘。玄奘不相信他是为了把译场拔掉,真想拔掉译场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朝中信佛的官员虽多,但是反佛的乃至想要灭佛的也一直都有,想要解散译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译场的存在对大唐是有利的。这一点,先帝知道,当今天子也知道。所以,李治从没有想过要取缔译场,但是他又不希望玄奘和译场的威望太高,因为那样他会感到不安心。

皇帝最希望的是,译场能时不时地出点儿状况,让百姓们觉得,哦,原来那些看似清高的大德们也都俗得很啊,原来三藏的弟子也犯戒啊,原来淫僧无处不在啊,若非皇上宽宏大量,译场早就被封了啊……把高僧打下凡尘,同时做皇帝的也有机会布恩,留下一个宽容的好形象。哪天真的想要取缔译场,或者想要杀了玄奘,有那么多状况也是现成的理由。

而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可能伤及无辜,皇帝是不怎么考虑的。毕竟他连自己的亲人都杀了,还在乎几个不相干的外人吗?说到底,这位看似温良懦弱的皇帝,其实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冷酷到骨子里的人。

这次由高阳公主引发的谋反案跟译场一点儿边都不沾,就连那个平常最喜欢凑热闹的尉迟洪道,也未参与纨绔们的聚会。皇帝连个人情都卖不了,想必有些失望。

所以,坊间出现了这个香艳无比却又漏洞百出的故事,很多人对此津津乐道,而朝廷的态度竟是默认的。

对当今天子来说,默认这样的谣言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要让译场出点儿状况,也只有死去多年的辨机可以利用一下了。谁让辨机当年跟房府关系密切呢?

至于皇族的声名,反正大唐风气开化,公主有情人私侍的绝不止高阳一人。只要驸马不闹腾,朝廷根本就不会把这当回事儿。

何况高阳的不检点已是众所周知,姘夫之中多有僧道中人,再加一个也无妨。而辨机又是个学问渊博容颜清秀的硕学比丘、译场大德、三藏弟子,比起那几个猥琐的家伙强太多了,搞不好反而能成就一段佳话。

此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李治将在感业寺出家的武才人接回了宫中,先是让她做了一段时间的宫女,不久竟怀上了龙胎,并于永徽三年七月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儿子,也即是李治的第五子李弘,于是被晋封为昭仪。这是九嫔之首,官阶是正二品,可谓一步登天。

子纳父妃有碍人伦,因此这场宫闱之事倾动朝野,引发无数议论。

如同当年的李世民用吴王来转移人们对魏王的视线一样,当今皇帝也迫切地需要一个人、一件事来转移人们对武昭仪的注意力,他的风流妹妹高阳公主便是最佳的人选——如果说谋反案还不足以吸引人们视线的话,那么高僧与公主间的香艳恋情总可以了吧?何况还可以对译场和玄奘本人造成打击,可谓一石二鸟。

反佛之人当然乐意相信并传播这样的故事,抓住一切机会让人们认为佛门是虚伪的和肮脏的;至于佛门内部,也有许多人对玄奘不满,不管是出于忌妒、出于新旧学之争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这种不满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只要玄奘的名望居高不下,这种不满就无处排遣。因此,他们同样希望译场能够出点儿状况,将玄奘的威望打压下来。

所有身处其间的人都知道,译场方面是不会对此事做出解释的。因为辨机的事已经成为过去,一个风月谣言仅仅是让老百姓们嚼嚼舌根而已。如果玄奘对此强行解释,就意味着要将过去的一切重新翻出来,包括太子谋反、魏王谋嫡,以及太宗文皇帝对这一系列事情的处置,最终很可能会闹得不可收拾。

而如果他不解释,那也就意味着默认了。

玄奘独自端坐于禅房之中,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倾斜和扭曲,透着一股荒诞不经的气息,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他不介意别人打压他的声名,但是辨机何其无辜?一个已经惨死多年的人,也要被拿来作践,成为打压他人的武器吗?

对于这世间的诡谲之事,玄奘自问也曾见识过不少,深知人性的无形无状、无边无际。有时他会情不自禁地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再有更坏的了。但是很快他就会发现,总有更悲惨、更可怖的事情接踵而至,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

而更加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一部分佛门中人也在推波助澜。难道佛陀所说的“末法”时代真的要到了吗?

李治再次来到慈恩寺上香。一来祭典死者,显示皇帝的仁慈和对兄弟姐妹的友爱之情;二来也是为再度怀孕的武昭仪祈福。

自从皇帝将武昭仪接回后宫,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朝野上下一直对此沸沸扬扬,就连佛门也深受震动。

反倒是玄奘,听到这个消息毫不吃惊,仿佛早就预见到了一般。

众人皆以为这是他身为一个高僧的修为所致,却不知早在贞观二十三年的翠微山上,玄奘就已经看到作为太子的李治与武才人之间暗通款曲,关系非同寻常了。

这也是李治对玄奘心怀复杂情愫的原因之一。当初在翠微山,被玄奘撞见他与武才人相牵的那一幕时,他简直要被恐惧淹没了!他是太子又如何?以当时的情境,他想不出任何办法阻止父皇接近玄奘。事实上,在那段日子里,父皇每天都会诏见玄奘,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玄奘有无数机会将他看到的事情合盘托出……

他一度寄希望于玄奘会以此为筹码来与他谈条件,那样他至少还有腾挪的余地。他知道武才人已经主动这么做了,但是这个奇怪的僧人显然没有想过要利用这种事情得到点儿什么好处。

于是,身为太子的他,只能怀着深深的恐惧,去等待那个不可知的命运……

万幸的是,他的恐惧是多余的。玄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更未以此为筹码要挟过他。所谓“事过不留痕”,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猜想这一定是出于高僧的慈悲心,又或许法师觉得没必要说吧……

其实玄奘真的没有想太多,他不是儒者,在中原长大的他并非不重礼教,只不过不像那些儒家官员对此有着那么强烈的敏感和执念罢了。

当然,在刚刚得知李治将武氏接回宫的那一刻,他也并非没有震动,只不过这种震动更多的还是源于好奇:这个一向温和怯懦的年轻皇帝,哪来的勇气这么做呢?

离开感业寺的武氏在后宫掀起了一场风暴,李治对她宠爱日厚,几乎形影不离。以至于最近两年,后宫中只有武氏在连续怀孕。

李治来慈恩寺的那一天,玄奘照例在翻经院内组织译经。得知皇帝驾临的消息后,他放下笔,带领三四个年长的大德迎了出来。

刚出山门,就见皇帝的舆驾迎面走来。玄奘于路左侧身,合十为礼。其余比丘也都在他身后合十迎候。

李治下了车舆,温和地笑道:“法师不必多礼,朕今日就是来烧香祈福的。”

腹部微隆的武昭仪站在李治身侧,款款地朝玄奘施礼微笑。已经三十岁出头且怀有身孕的她,依然是容貌美丽举止优雅。

这是玄奘第三次见到这个女人,第一次是在翠微山上,她是与他完全不相干的才人;第二次是在感业寺中,她成了沙弥尼明空,尊他为师,向他请益佛法;如今再次相见,她又成了当今天子的昭仪,需要他出寺相迎。世事如云,变化莫测,竟使玄奘有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感慨。

而在这对夫妇的身后,则是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李绩这四位元老重臣。四人皆客气地上前,与玄奘见礼。

玄奘侧身请他们君臣入寺,如同当年初入慈恩寺一样,陪同皇帝上香参观。

作为一个以修习义学为主的学问僧,玄奘以往从不担任任何僧职。即使因为译经的缘故必须与朝廷打交道,也只是回复皇家咨询。若有王公卿相前来行香礼忏,朝廷要员想要营造功德之类的事情,他根本不需要出面应酬。可是自从做了慈恩寺上座,这种自在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他必须处理寺务,那些迎来送往的应酬之事再也无法推托。

与帝王公卿们周旋自然不是件愉快的事,特别是当这个帝王表面上对你尊重有加,骨子里却充满恶意的时候,更是既尴尬又危险。但玄奘还是尽量认真地去做,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为完成译经弘法的大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地游走于政治核心的边缘。朝廷的一些应酬和社交,他每年都会参加,从来没有喜欢过,也从来不曾逃避过,只将此事看作是自己的责任。

该做的仪式都做完了,皇帝仍未有离开的意思。玄奘只得继续陪同,一路观赏寺中的景致。

此时已是金秋八月,各种秋菊丹桂竞相绽放,一派灿烂。

李治兴致勃勃地赏玩了一阵,突然问道:“今日怎么未见洪道啊?”

玄奘谨慎地答道:“禀陛下,洪道如今可精进了,每日不是读经就是辩经,比我这个做师父的还忙。”

“是吗?看来他是真想出家做和尚了,难怪连家都不回了。”李治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人真正看破红尘,武氏的还俗更加坚定了这一点,因而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之意。

笑过之后,他又感叹道:“朕与洪道乃是总角之交,如今多年未见,倒挺想他的。”

玄奘知道皇帝的意思,点头道:“陛下请随我来。”

一行人顺着曲折的回廊来到慈恩寺法堂,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辩经声,其中一个声音年轻明亮,甚是耳熟。

“这是洪道的声音!”李治不禁面露喜色,匆匆快走几步,站在敞开的大门外朝里面看了一眼。

果然是尉迟洪道,正与法祥法师辩论,双方你来我往,交锋不绝。

法祥也是助译大德,负责证义工作。因而两人的辩论涉及佛门义理,玄奥深邃,却又极其引人入胜。

陪同皇帝前来的众臣子中,有不少是信佛之人,其中不乏佛学水平颇高者,比如于志宁,只听得一会儿便惊叹道:“老夫记得,尉迟家的这个小子,以前一向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想不到几年未见,他的佛学水平居然到了如此程度!”

玄奘笑道:“这才是真正的与佛有缘之人。”

李治却摇了摇头:“法师莫要高兴得太早。朕可是听说,你给了洪道一个机会,只要他能够辩赢译场中的任何一位大德,便可任由他自行选择,是继续学佛,还是离开寺院。可有此事?”

玄奘点头:“不错,这个约定始终有效。”

“若果真如此,法师啊,朕看这小子今天就有可能赢啊。”

“是啊。”玄奘欣慰地笑道,“沙门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原本以为至少还得再等一两年呢。不过近年来他确实精进了许多,再加上他本身就有些宿慧,今日赢的可能性至少有八成。”

说这番话时,玄奘的心中充满骄傲。

还记得两年前,洪道到他禅房中请益时,曾略带遗憾地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听大德们说,一门深入有助于修行。我现在虽未正式出家,也算师父的弟子。是不是只能修师父的唯识学,不能再看其它书了?”

玄奘惊奇地反问:“谁跟你说的,师父只有唯识学了?”

“长安城好多长老都这么说,说师父最擅长的就是跟朝廷打交道,至于佛门义学,也就唯识和因明拿得出手,还是新唯识和新因明。旧学不算!”

原来在长安硕德的眼中,自己是这样的啊,玄奘心中苦笑不已。

“你觉得呢?”他问洪道。

“我觉得不是这样。他们都说师父讲学时,宣讲唯识和因明的地方特别多,可我怎么不这么认为呢?别的不说,就每天黄昏二时大众提出的质询多数都与唯识无关,但是师父从未被问倒过。可见师父博学多识,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玄奘道:“博学多识谈不上。不过,师父读过的书只会比你更加庞杂。”

“真的?”洪道兴奋地说道,“师父啊,其实我觉得佛门义学之中,最吸引我的就是唯识了。让我专修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读书就像吃饭一样,总得时不时地换点儿花样吧?照师父这么说,我还可以继续读别的书了?”

“当然。”玄奘道,“专修不会妨碍你博览群书。如果你对唯识感兴趣,可以专修这个法门。如果有时间你也可以去看别的法门甚至世俗和外道的书籍,这都没有关系。这个世间是法法相通的,或许别的书籍能帮助你更好地一门深入也说不定呢。”

听了这话,洪道欢喜雀跃地离去了。

如今的洪道已经精通大小乘经论三十余本,佛学以外的典籍也多有涉猎,且在理解方面要比以往更加深入。有时玄觉、怀素、道归、道竺等沙弥读经时遇到什么不解之处,来问师父,玄奘便让洪道解给他们听。由于洪道只是个俗家弟子,生性又爱嘻闹,因而沙弥们起初对他很不服气。讲过几次之后,才慢慢叹服。

这样的洪道,确实已经具备了辩赢译场大德的能力。玄奘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慢慢成熟起来,最终出落成佛门英才。

而李治却是另一种心态,他来慈恩寺的目的一为上香,二来也是想看看尉迟洪道是否真的在专心学佛。当年为太子时,洪道曾做过他的伴读,与宫中诸皇子及各权贵子弟交情非浅。如果不是因为做了玄奘弟子,此生有可能出家为僧的话,倒真的有可能给他个驸马都尉当当。

李治也曾听说,去年房遗爱召集众亲王、公主、驸马、将军,密谋造反之时,洪道最初也在邀请之列,但他却以“已入佛门,愿清净学佛”为由谢绝了邀请。随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慈恩寺里,除了逢年祭祖等重要日子外,平常居然连家都不回了。难不成他真的看破红尘,打算出家当和尚了?

李治对此甚是不解。洪道怎么说也是出身将门,以他炽烈如火的性情,怎么可能会甘愿出家,整日守着青灯古佛呢?多半还是想着早日辩赢译场大德,一来有面子,二来也好回归正常的俗人之身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问道:“如果这次洪道赢了,法师舍得让他走吗?”

玄奘道:“有何不舍?有佛缘之人总会重新回到这菩提路上的。”

“法师就那么笃定洪道有佛缘么?”

“当然,否则玄奘也不会执意收他为徒了。”

“那么法师觉得,武昭仪佛缘如何?”

玄奘惊奇地看了皇帝一眼,不明白他何以会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武昭仪回宫已经快三年了,接二连三地怀上龙种,这时候还问她有没有佛缘,不是太搞笑了吗?

然而皇帝和武昭仪却都一脸期待地注视着法师,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而在他们身后,长孙无忌等大臣们也都一脸严肃,看不出是喜是忧。

“昭仪当然有佛缘了。”玄奘微笑道,“否则,她怎会有机会进入佛门呢?”

“可是朕觉得,她在佛门过得并不快乐。”李治的语气似乎有些心痛。

“那是因为她心有所求,而在感业寺中得不到她所求的。”玄奘说到这里,心中竟有几分感慨,“这世间因缘本就是一团乱麻,难以理清。昭仪因佛缘而入感业寺,又因俗缘而离开,这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法师所言甚是。”武昭仪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插嘴道,“感业寺其实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弟子在那里读了许多经书,获益良多。”

她言语恳切,目光平和,倒也不像是在说反话。

褚遂良忍不住来了一句:“修身养性,居然又修回了宫中,还真是难得的很呐。”

这句话中的讥讽意味甚是明显,武昭仪却只是菀尔一笑,没说什么。

然而玄奘却注意到,就在她略一低头的瞬间,那原本温柔的目光深处,有芒刺一样的光一闪而过,锐利冰冷。

对于武昭仪与外臣特别是贞观老臣之间的尴尬,玄奘也略有耳闻。听说打从去年开始,皇帝就起了废除王皇后,改立武昭仪为后的打算了。为此,李治曾数次登门拜访长孙无忌,希望能够获得这位元舅的支持。

皇后的废立事关重大,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因此,任凭李治费尽唇舌,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这三位元老就是不同意,这使得皇帝心中产生了浓浓的受挫感。

李治初登基时,长孙无忌以元舅的身份辅佐新皇,与褚遂良等贞观重臣同心辅政。李治亦尊礼二人,凡有所建言,无不赞许采纳、恭敬听从。故而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

有一件事也说明了君臣之间的信任:永徽元年,曾有洛阳庶民李弘泰密告长孙无忌谋反,李治竟是问都不问,立刻下令将此人处斩!

此事倒让玄奘想起当年有人密告房玄龄谋反而被太宗腰斩一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密告重臣谋反当作是一条晋身的捷径,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场残酷的赌博:赢了害人,输了害己。偏偏历朝历代都有人前仆后继地去做这种损害道义或性命的豪赌。

尽管李治一向懦弱且唯元舅是从,然而这一次,就为了换后之事,他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姿态,帝相之间由此出现了裂痕。

如今,褚遂良公然讽刺武昭仪,皇帝的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只能打个哈哈,挽着武昭仪的手,装模作样地去听法堂里的辩论。

长孙无忌走到玄奘身旁,小声问道:“法师乃是天下释门总持,关于这件事,佛门可有什么说道吗?”

玄奘奇道:“沙门何时成了天下释门总持?不瞒太尉说,我做这慈恩寺的上座都有些焦头烂额,单是义学上的新旧之争就闹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能力管理整个佛门?”

“但是法师在佛门中的威望有目共睹,武昭仪曾是出家弟子,就这么离寺还俗,法师也不干预一下,难道就不怕辨机之事重演吗?”

听到“辨机”二字,玄奘脸色一变,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太尉一眼。

“辨机是清白的,且与此事无关。”僧人语气安平,冷淡地说道,“在佛门,僧尼还俗一向自由,这种事情就连佛陀都不干预,玄奘又凭什么干预?”

长孙无忌也觉得有些失言,眼下这个场合提到辨机确实不大合适。看到原本一脸轻松地陪他们聊天的法师突然间现出肃穆之色,浑身上下恍如罩上了一层严霜,周围的人也都不自禁地受到影响,朝他们看来,原本轻松的气氛骤然间变得凝滞起来,心中也不禁有些后悔。

还是李治打破了沉默:“朕听说,僧尼还俗虽然容易,可是还俗后再想出家就不那么容易了,可有此事?”

“正是。”玄奘答道,“女子更是无此可能。”

李治大喜:“也就是说,昭仪此生都不会再入寺了!”

玄奘奇怪地看他一眼,心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啊?你是皇帝,既然接都接出来了,谁还能再逼你给送回去不成?别人顶多是不同意你换后罢了。

大臣们显然也都是此等心理,因此李治此言一出,顿时感觉到四周射过来无数道鄙视的目光,不由得尴尬万分。

恰于此时,法堂中响起一阵欢呼声。看来,是辩论已经有结果了。

“谁赢了谁赢了?”李治赶紧问道,心中暗暗感激,这场辩论结束得还真是时候,刚好化解了他的尴尬。

一位离门较近的老僧走了出来,合掌为礼:“禀陛下,尉迟居士获胜。”

李治立即大加赞叹:“连译场大德都能辩赢,洪道真是太厉害了!朕一定要重重地赏他!”

这时,尉迟洪道已在众僧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年轻的脸上透着难以掩饰的欣喜,显得明亮而又张扬。

自从拜玄奘为师,入寺学佛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辩赢译场中人,而且赢的还是证义组的大德,也难怪他如此激动。

看到皇帝,洪道立即跪下叩拜:“臣尉迟洪道见过陛下。”

李治很高兴:“洪道啊,几个月不见,你的长进实在让朕吃惊啊!不愧是我大唐将门之子,做任何事情都不输于他人!朕赐你瑞锦两匹,杂彩十段,金杯一对,锦衣一袭,以示嘉勉。”

“谢陛下隆恩。”

其实这赏赐虽然种类不少,听起来也挺热闹,实际数量却不算多,也就是打发小孩子的。洪道对此自然毫不介意,谢恩后又来到玄奘面前跪下,一个大礼叩拜下去。

李治惊异之余突然起了好奇心,朝身后的臣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别说话,他想看看赢了这场辩论的洪道会向玄奘提出什么要求。

“师父。”洪道抬头道,“弟子蒙师父接引,得以接触到真正的佛法,实在是累劫以来积聚的善缘!弟子一直盼着能有这么一天,可以拥有选择的资格。现在,多蒙师父教导,弟子终于做到了!”

说这番话时,他的神色难掩激动,声音凝噎,明亮的眼眸中竟有点点泪光在闪动。

玄奘的神情却极为平静,带着几分欣赏几分快慰,凝视着面前的青年才俊。

“师父,洪道要正式出家为僧,做您的弟子!”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嗡嗡”之声,就连李治和他身边的重臣们也不禁愣了一下。

“为什么?”玄奘替众人问出了这句话。

洪道说:“这些年来,弟子从师父身上学到了很多,内心越来越平静。同时也了知了一切有为之法迁流无暂停,终将变异。惟有放下执着,皈依正法,才能找寻到生命的本质和意义。”

说罢,再度深深地叩拜下去。

玄奘道:“勇猛心易发,长远心难求。你若入我佛门,便须持戒修行,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嬉闹,你能承受吗?”

洪道展颜一笑:“当年弟子年少无知,身处宝山却还在四处寻宝,与师父胡闹时还沾沾自喜。现在想来,实在是羞愧无地。弟子早就幡然醒悟,这一年来都在谨守十戒,何时又再嬉闹过了?还望师父大发慈悲,让弟子随侍左右,渗受法乳,早登正果!”

他半是恳求半是撒娇,仍旧未改那顽皮肆意的性子,然而玄奘心中却是欣慰不已。

这才是他想要的弟子,既天真烂漫又成熟睿智,既聪慧明快又不失沉稳。与同门的师兄弟相比,他更潇洒、更自在,也更加率真坦诚。如今的他已经决定彻底舍弃俗世中那些虚幻无常的东西,去探寻那妙不可言的庄严世界。

然而未等他开口应允,皇帝就忍不住叫了起来:“洪道,你是认真的吗?朕还打算等你回去后就立刻委你官职呢!你这就打算剃了光头当和尚了?”

洪道冲着皇帝深施一礼:“陛下隆恩,洪道感激涕零。只是洪道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找到了短暂人生中真正需要追求的东西,心中欢喜无限,还望陛下容谅。”

李治不禁有些惊奇,下意识地看了武昭仪一眼,心中暗想:若佛门真像他说的这么好,为什么同样信佛的明空就熬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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