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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佛:七大臣监共译经

对于玄奘来说,今天是有很大收获的:终于获得了皇帝重新译经的口谕,解决了心中的一大问题。因此,送走了皇帝皇后和文武众臣后,他立即回到自己的僧舍,开始批校梵本,准备明日要翻译的经文。

这时,却有沙弥来报:“法师,有黄门侍郎薛元超与中书侍郎李义府,前来参谒法师。”

玄奘无奈地点了点头:“请他们进来吧。”

他知道这二位现在可是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也是武后的心腹。这会儿前来拜谒,难不成又有什么事情?

两位朝臣进入僧舍,朝玄奘抱拳。玄奘合十还礼,请二人入座。

寒暄过后,李义府提出了一个问题:“法师翻译经典,固然是佛门中的一大善事,但不知还有何事可以更加光大和发扬译经事业?又不知古来的翻译仪式如何呢?”

他边说边留意观察这僧人的反应,发现玄奘深沉的眸中流光一烁,随即便黯淡了下去。

“是圣上想要做功德吗?”僧人平静地问道。

“是啊是啊。”李义府开心地笑道,“法师不必客气,圣上今日为皇太子殿下祈福,心情甚是喜悦。又知道法师想要继续译经弘法,圣上自然也想随喜做些功德了。我等奉圣命特来此向法师询问此事,也是在为朝廷分忧啊。”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可问题是,想要多做些功德,直接问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不就行了吗?问什么古来译经的仪式啊?这个问题的暗示性也未免太强了吧?真想做功德的人有这么问的吗?

但是玄奘也知道,这些话说得再假,“奉圣命”三个字却是不会有错的。

“法师还在顾虑什么呢?这可是皇上的圣恩,一般人想都想不来呢!”李义府身体前倾,满脸都是温柔无害的笑容。

玄奘注视着这个新上位的贵族,微微眯起了眼眸。

李义府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这个僧人的目光充满沧桑,透着一股看透人心的悲悯,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避开了对面的眼眸:“法师还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下官可以替你禀报圣上。”

果然,还是把圣上搬出来比较好使,僧人微微转了一下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神情间依然波澜不惊,脸色却显得有些苍白。

“法师……”

玄奘心里清楚,此事他终究回避不了。皇帝同意他再启译场,果然是有附加条件的。

也罢,在吕才的事情上,他没有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做,致使皇帝始终无法安心。那么这件事就照皇帝的想法去说、去做,看他能否安心吧。

于是,他再度望向面前的中书侍郎,淡然一笑道:“佛法深奥,实难通演。这弘扬与住持的工作自然是要依靠僧宝的,至于外在的护持则有赖于君王。譬如前秦苻坚时期的昙摩难提译经,有黄门侍郎赵整执笔;后秦姚兴时的鸠摩罗什译经,则有姚主及安城侯姚嵩执笔;后魏菩提留支译经时,也有侍中崔光执笔及制经序,乃至齐、梁、周、隋,莫不如此。即使是贞观初年波颇密多罗译经时,也有左仆射房玄龄等数人监阅。现在么,这些都没有了。”

李义府大喜:“法师的意思下官明白了!下官自当禀明陛下,派遣学士官员前来辅译,成此美事一桩!”

玄奘点头道:“有劳二位侍郎费心。另外,沙门还有一事,烦请侍郎转告圣上。”

“法师请讲。”

玄奘道:“这大慈恩寺乃是圣上当年做太子时专为文德皇太后而建,壮丽轮奂,古今无比。照理当撰文建碑,传芳后世才是。可惜始终没有,甚是遗憾。二位侍郎若能向上致言,获得圣上允可,那便是美事一桩啊。”

李义府哈哈大笑:“好说好说!我等一定替法师陈奏。要说圣上如今,对法师可是敬重得很呢!”

玄奘恬淡地一笑,皇帝待他如何,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主动请求朝廷派遣大臣参与译经工作,还不是为了安皇帝的心嘛!

该说的都说了,二位侍郎告辞离去。

玄奘携弟子道归将他们送出翻经院外,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听说,他的绰号叫李猫?”

“对呀!”道归眉飞色舞地回答,“师父你以前大概不知,这位中书侍郎大人特别爱笑,跟人讲话的时候总是未开口而先笑,加上人又长得圆圆胖胖的,像猫一样温柔恭顺,所以朝官们都管他叫‘李猫’。还说别看他平常笑眯眯的,其实心眼儿特小,别人稍微忤逆他的意思,就会加以陷害,就像猫儿看着温柔无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挠你一爪子,叫人防不胜防呢。”

“瞎说!猫儿哪有那么可怕?”玄奘眼中现出一丝顽皮之色,微笑道。

“就是,弟子也养过猫儿,才没那么可怕呢。”道归一边搀着师父往回走,一边评判道,“其实弟子今天看这位李侍郎挺和善的,没有别人说的那么不堪。当然了,主要还是皇上待师父好……”

“你觉得他挺好的?”玄奘笑问道。

“是啊,我觉得挺好的,虽然他只是转诉圣上的洪恩。”

“圣上的洪恩……”玄奘感慨地重复了一句,声音中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冷寂。

道归感到奇怪,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了?是那两个官员让你不高兴了吗?”

玄奘回过神来,莞尔一笑:“当然不是。他们有什么能耐让我感到不快?”

“可师父好像有点不开心呢。”

“师父是在想事情……对了,李侍郎的那个绰号是哪个酸儒想出来的?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听到这个有趣的问题,道归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毕竟还太年轻,看不清这迷雾下的世间百态,更不知道师父心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薛元超和李义府都是人精,自然明白玄奘的想法——让皇帝为大慈恩寺撰文立碑,作为朝廷派员参与译经的附加条件,是希望以此作为荫庇,避免佛门在风雨飘摇中倾覆。因此回去之后,两人立即向皇帝禀奏,转达了玄奘的意图。

第二天,李治命光禄大夫中书令兼检校太子詹事监修国史柱国固安县开国公崔敦礼,在朝堂上宣敕——

“大慈恩寺僧玄奘所翻经论,既新翻译,文义须精。宜令太子太傅尚书左仆射燕国公于志宁,中书令兼检校吏部尚书南阳县开国男来济,礼部尚书高阳县开国男许敬宗,守黄门侍郎兼检校太子左庶子汾阴县开国男薛元超,守中书侍郎兼检校右庶子广平县开国男李义府,中书侍郎杜正伦等,时为看阅,有不稳便处,即随事润色。若须学士,任量追二三人。”

罢朝后,李治又派遣内给事王君德前来告诉法师:“法师提出派官员协助翻经,朕已令于志宁等七人前往,监共译经。至于法师提到的慈恩寺碑文,朕会亲自撰写。这样处分,不知法师意下如何?且令王君德回报。”

玄奘自然表示谢恩。

送走王君德后,玄奘独自在翻经院的廊柱前站立了很久,只觉得一颗心空空荡荡,一股无法抵御的寒意噬咬全身。

那是从神识深处透出的寒冷与孤独,就像一座巨大的冰山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六位重臣“监共译经”,“时为看阅,有不稳便处,即随事润色”。这样的圣谕,听起来真是荣宠至极,就连在场的弟子们都感觉到皇恩浩荡。然而,这皇恩背后所隐含的防范和敌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掩饰。

如果说,太宗朝的时候他还勉强可以做些腾挪,那么今上登基以后,越来越强的控制就像一道道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来,更使他不能不为佛门的未来感到担忧。

对此,他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如同当年主动要求先帝派遣护卫给他“守门”,以获取朝廷对译经的支持一样,如今的他又一次在帝王的暗示下交出自由,以获取继续译经的权利。

玄奘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抗争,三十多年前,年轻的他还曾奋力抗诏,还曾在没有过所和公验的情况下,冒越宪章,私自出关,踏上漫漫西行路。可是如今,他却要在朝廷的暗示下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妥协和退让。当年那个一身傲骨的玄奘,真的永远消失了吗?

一股沉重的疲乏朝他袭来,竟让他感到有些晕眩,只得将身体软软地靠在廊柱上,稍事休息。

“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还是有什么事让你心中不安?”窥基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小声问道。

是啊,有什么事让我心中不安?

他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心爱的弟子,目光渐渐变得柔软起来,露出温暖的笑意。

东土的宗教政策一向受到朝廷意志的左右,充满危险和冷酷。在这样的环境下弘扬佛法,当然很难,他早就知道很难,却从未想过要回避。

因为他是玄奘,面对困难,他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哪怕步履维艰、伤痕累累,也绝不放弃。

窥基欣慰地发现,师父的神色已逐渐恢复了正常,他的眼神清澈辽远,宛如万里长空。那里面不再有悲哀和沮丧,仍是睿智与坚定。

隔天,玄奘亲率徒众,至朝堂上表致谢。

李治指派来把关润文、襄助译事的官员,除诏令中所说的于志宁、来济、许敬宗、薛元超、李义府、杜正伦六人外,又多了一位国子博士范頵,总共七人,前往慈恩寺助译,管理翻译事务,校阅新译好的经文。

这七位大臣皆以文翰著称,其中于志宁、来济、杜正伦三人都是与佛门颇有渊源的贞观老臣;而李义府、许敬宗、薛元超则是皇帝新提拔的重臣,用来与那些老臣相抗衡的。

“这么多的朝廷重臣前来译场帮忙,圣上还真给沙门面子。”玄奘小声说道,语气中充满自嘲。

此时的他并未想到,在此后的四年时间里,于志宁、来济和杜正伦三人陆续被贬官,最终死在贬所。

虽然确定了七大臣的监阅制度,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玄奘仍然没有时间组织译经。

二月,李治请求玄奘携九名大德赴鹤林寺为河东郡夫人薛氏落发受戒。

薛夫人是高祖李渊的婕妤,也是大文豪薛道衡之女。早年跟随父亲读书,耳濡目染,因而学养深厚,满腹经纶,是难得的才女。

李渊驾崩后,薛婕妤因饱读诗书、妙通经史而被李世民留了下来,继续在宫里任职,教育当时年少的皇子李治。李治继位后,封其为河东郡夫人,礼敬甚重。

薛夫人在宫中多年,突然提出出家为尼的请求,实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武氏杀害王皇后和萧贵妃的手段,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同时也厌倦了尔虞我诈的官廷生活,遂不顾李治的苦苦挽留,决意出家。

李治自幼丧母,对年长女性有着极强的依赖心理,其母长孙皇后去世后,他一度将薛婕妤当成了母亲,十分依恋,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于是便在禁城之内修造了一所鹤林寺,四事公给,请她在里面居住修行,并请玄奘法师亲自前来主持受戒仪式。

道场进行了三天,李治从头至尾礼数周到,玄奘虔敬有加。婕妤剃发后法号宝乘,同时受戒的还有五十多名宫女。

三月,李治为慈恩寺作撰文建碑,并应玄奘的请求,御笔亲书。

四月十四日书成,皇帝派礼部尚书许敬宗送至大慈恩寺。玄奘集合徒众及京城僧尼前往迎接,于慈恩寺佛殿前东南角造碑屋安置。

这又是一场盛大的仪式,如同当年将译场从弘福寺迁至大慈恩寺一般,朝廷动用了九部乐,以幢幡开道,队伍长达三十里,沿街观礼者数以百万计,皇帝李治与武后登上安福门城楼观看。

不久,李治又命雕塑家吴智敏为玄奘等高僧塑像,送至鹤林寺供养。

这一连串的事似乎都表明,皇帝陛下是尊崇佛教的。

只有玄奘自己清楚,所有这些都只是表面,是做给人看的。而在具体的事情上,皇帝始终在打压。

就拿译经来说吧,虽说皇帝批准他继续翻译,然而连续四五个月的时间,他的生活被各种事务排得满满的。除了三月二十八日那天译出了《十一面神咒心经》一卷外,再没有时间动笔。

五月初夏,两名衣衫褴褛的外地僧人出现在慈恩寺门前,提出要找玄奘法师。

知客僧经过了解才明白,原来,这两师徒是去年岁末皇帝下达的“僧道等犯罪依俗法推勘”敕令出台后的受害僧人。

见到玄奘,老僧不禁泪水涟涟:“三藏你要知道,我师徒二人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若是犯了罪,哪怕是微罪,依照俗律科以刑罚也就认了。可是,我们根本就没做什么,地方官仅仅为了审案,就不由分说地将我们枷去,横加折辱。百姓们看了,还以为我们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以至于对佛门指指点点。这样下去,佛门弟子连性命和清誉都难以保障,佛法还有何神圣可言?”

玄奘检视了两位僧人的伤势,轻叹一声:“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在别的地方也发生过。”旁边有僧人接口道,“陛下的那道敕令暗示性太强了,就等于是明着告诉世人,皇帝陛下不喜欢僧道中人,可以任意折辱。若是地方官吏憎恶佛门,刚好便有了依凭,可以借机惩罚佛门弟子。枷杖、刑讯,乃至羞辱谩骂也就成了寻常之事。”

像这样的因果,玄奘自然明白,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一言不发地替老僧上药。

“三藏可否奏请圣上,停废此敕?”老僧抬起头,满怀希望地问道。

玄奘缓缓摇头:“这件事,我怕是做不到。”

“为什么?”老僧的弟子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会做不到?”

“不为什么。”玄奘轻声道,“有很多事情我做不到。”

“怎么可能?”年轻僧人明显感到了不满,“我听说,今上禀承先帝之意,对三藏礼敬逾隆,近年来更是不断地派朝臣加以慰问,频施财物,关怀备至。外人看来还以为朝廷有多崇敬佛法呢,殊不知他们只礼敬你一人,像我师徒这样的寻常比丘便是无辜受难也不为人知。朝廷的事我们无法评说,但三藏毕竟是佛门弟子,又是大唐最受礼遇的高僧,就不能为同门之事向皇上进一次言吗?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啊!”

玄奘无语。局外人感觉不出,他自己却是心如明镜一般。他这个帝国高僧,表面上看来风光无限,其实却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皇帝对他看似敬重,实为控制,恨不能将他监禁起来才放心。

这些年来,玄奘一直就大唐的宗教政策在与朝廷进行交渉,虽然关于道佛位次之事始终未有结果,但也促使了朝廷宗教政策的微妙转换,将原本处于下位的佛教导向隆盛。

与此同时,他还要调和大唐朝廷与佛教界之间的矛盾,缓和两者之间的冲突。

而对于李治所下的这道“僧道等犯罪依俗法推勘”的敕令,玄奘心中自然也是忧虑重重,也曾想过要同皇帝交涉。但是这道敕令刚刚下发没多久,此时绝对不是上表交涉的时机。

别的不说,至少皇帝陛下也是要面子的,一道敕令下来,怎么可以朝令夕改?

老僧仍在苦苦哀求:“三藏的慧解辩才,非常人所能酬抗。况且当今天子对您又是如此亲厚,您就不能为同门做些事情么?倘若我们能做,我们早就自己做了,又岂敢麻烦三藏?”

玄奘心中愈发难过,自从当年太宗文皇帝御笔亲题了《大唐三藏圣教序》,使得备受压抑的佛门重新兴盛起来,也让僧侣们对他的期望越来越高。在很多护法沙门的眼里,三藏是可以直接影响朝廷决策的特别的存在,是特殊的护法僧,很多人甚至已经习惯将维护佛门利益、保护僧人安全看作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这种情况很不正常,玄奘心里也明白,但却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沉重的期许,只能轻轻搀扶起老僧,温言劝慰道:“老师父,且听玄奘一言。皇帝待玄奘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亲厚。你们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过是表相罢了。”

“有表相也好啊。”老僧激动地说道,“想当年,很多大德连这种表面上的亲厚都没有,他们还不是冒死护法吗?”

“但是结果又如何呢?”玄奘低声问道。

“不管结果如何,都比逆来顺受,什么都不做要强得多啊。”老僧坚持道。

“是啊。”旁边的青年僧人又开始搭腔,“三藏当年踏上西行路的时候,有想到过结果吗?说到底,路还不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然而此时的情形与西行之时,显然又有不同。

玄奘闭目凝思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对二人道:“好吧,玄奘可以上表一试,但这需要时机。而且,我也不敢保证此事就一定能成。”

僧人们大喜:“三藏肯试就好了,我等恭听三藏的好消息。”

合适的上表时机还未等到,玄奘就病倒了。

那天晚上,身在禅房的他突然感到一阵燥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在雪山上身染寒症,他更多的时候是怕冷而不是怕热。

今晚的天气似乎格外的热,令他透不过气来。于是,他信步走出禅房,来到院中。

夏季的夜空天高星淡,一条银亮的丝带,如同细长的河流般,在长空中蜿蜒穿行。那是群星组成的河流,璀璨耀目。

翻经院内一片寂静,从放生池上传来清脆的蛙鸣,与周围草地上夏虫的欢唱声相互应和,更显得静到了极处。高大的银杏树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星光下,宛如一个在经行中突然站定,凝神深思的僧人。

玄奘慢慢踱到银杏树下,趺坐下来。他喜欢在夏季的夜晚来此打坐,享受着清凉的夜风拂过身体的舒适感觉。这份寂静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去,慢慢汇聚成一滴清凉的露珠。

眼前的景物就在这露珠间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不远处飞旋而下的片片银杏叶片还能够勉强辨认得出。

恍惚间时空流转,仿佛又回到当年的西行岁月。那时的他是那么年轻,风华正茂,在广袤的西域大地上策马向西。黄沙尘土在疾驰的马蹄下飞扬,间或惊起一群野兔、野羊……

一转眼,他又回到了那烂陀寺。

这是一座巨大华丽的城池,巍然矗立在草木稀少的荒野中。赤色的身躯连绵数百里,合抱成坚固的寺墙。墙上那些雕刻精美、等身大小的佛像似乎在浮动着、行走着,讲着经、说着法,朝他散花、弹指、微笑。

寺中宝塔高耸入云,暗红色方砖砌成的楼阁层层相接,直抵云霄,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眩目的金光。每一处梁角都用赤土和油漆打磨得如同明镜,将周旁殿宇的光芒来回映射。于是,那光芒似乎无处不在,势不可当。

大讲堂内庄严肃穆,悠扬的梵音、虔诚的诵佛声此起彼落,从每一个角落里传出。如同佛光普照,神圣地披洒在金色的华光上。

这是梦境中的梦境,繁华上的繁华!玄奘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突然间,这份繁华迅速跌落了下去,世界突转阴暗,那些美丽的建筑变成了虬曲的森林,一望无际,四周的空气潮湿闷热,带着重重迷雾朝他扑来。

玄奘抬起脚,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谨慎前行,只觉得这条小路就像一条蚯蚓在脚下盘旋,峰回路转,一直通向时间的尽头……

森林越来越阴森,尖锐的枝杈遮天蔽日,一根一根地刺入他的身体,四肢百骸都开始剧痛起来。

这是魔的领域,这种感觉他非常熟悉。

为什么我总会遇到魔?难道是因为佛法的东传必定会遭遇魔难?

枝杈变成了藤条,越来越多地围困着他。他极力挣扎,却被纠缠得更紧,连心脏都跟着绞痛起来。

乌黑的浓雾开始朝他身边聚集,像墨汁一样浓,似乎下决心要将他埋没。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大地以一种不易觉察的速度旋转着,四面八方嘈杂不堪,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

“是波旬居士吗?”他大声喊道,“你出来吧!”

魔王没有出来,周围的树枝却突然着了起来,烈焰像魔一般起舞,似要吞噬他的思想,点燃他的神识。他的视野被灼目的光芒所掩盖,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口中忍不住呻吟出声,涣散的意识立即被卷入火苗之中……

“你说什么?法师病危?”李治刚刚上朝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是的陛下。”中书令神色紧张地奏禀道,“据慈恩寺大德说,前天早晨,他们在翻经院内发现法师高烧昏迷。这两天寺里请了好几位大夫,几经治疗都未醒转。听说已经……已经……”

“已经怎样了?”李治急问道。

“已经不济事了……”中书令小声回答。

李治顿时气急败坏,在龙座前来回踱了几步:“怎么搞的!法师生病都两日了,为什么现在才来禀报?”

“禀陛下,据大德们说,三藏一直以来都有这个寒症,遇寒就犯,多年来全靠药物压制。这次本以为还和从前发作时一样,吃上几服药就会好的,却不想来得这么猛……”

李治摆了摆手,立即下诏:“敕尚药司奉御蒋孝璋,带上最好的御医和药物,火速赶往大慈恩寺施诊!”

玄奘躺在自己的禅床上,浑身滚烫,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弟子们围在他的身边,神色焦急地看着给他搭脉的御医。

细细诊脉之后,蒋孝璋将手拿开,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会病得如此厉害?”他像是在问周围的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边一个年轻僧人小声道:“大概是这几天天热的缘故,师父一时贪凉,以致感染风寒,冷病复发。等我们发现时,病情已经不可收拾了……”

“贪凉?”蒋孝璋抬起眼睛,显得极为诧异,“法师患的是寒症,不该怕热才对啊。”

“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天清晨,看到师父就坐在那棵银杏树下,也不知坐了多久,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蒋孝璋再次长叹:“夜寒露重,怎么可以在外打坐?明知法师身体不好,你们这些做弟子的也不干预一下吗?”

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惭愧之色。

他们确实很少干预玄奘的行为,这大概是因为玄奘身上那强者的气质令他们对他尊敬有加,以至于不习惯对他的生活方式多加干预吧。

爱与尊重是很微妙的两种情绪,有时是此消彼长的状态——爱的多了,尊重就会少些;而尊重多了,爱就会少一点儿。人与人之间多数时候都是根据各自的地位和需求,在两者间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

玄奘是个传奇高僧,在很多人眼里,他几乎就是神。他收获了人们太多的尊敬,以至于人们都想不起来要去关心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关心他。

玄奘也不习惯接受这些,或许是孤独惯了,使他本能地排斥别人对他的爱和关心。以往当他熬夜或做出其它有损身体的举动时,弟子们出于忧虑和责任,偶尔也会劝上一两句。面对这些劝说,玄奘通常会温和地点头,说一声“我知道了”,然后依然故我。弟子们知道师父的脾气,也只能作罢。

甚至就连师父时不时地发病,弟子们也不是特别紧张,总觉得这是正常的“消业”现象,很快就会过去的。

想想也是啊,师父当年独自西行,深入绝域,无数险之又险的难关都能冲破,区区小病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如今,师父高烧卧床,昏迷不醒,陷入了“几度将不济”的病危状态,弟子们才似乎骤然醒悟,他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生病倒下,甚至,也有可能会死……

火越烧越旺,直欲将这个混沌的世界化为灰烬。

剧痛如滔天巨浪般猛扑过来,他的肢体在垂死的抽搐中颤抖,意识逐渐变得涣散,却始终无法抵御因失去自我控制而产生的巨大痛苦。

“观自在菩萨……”终于,他轻轻诵出了这一句,烈焰立刻退却了许多。

他就地坐了下来,努力将双手合拢在一起,开始诵经——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雾气氤氲如幽灵般缭绕,低沉的梵唱驱散了它们,世界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莲花在他的身周竞相开放……

他听到远处传来低声诵念佛号的声音,这声音由模糊到清晰,隐隐约约看到有弟子朝他奔来,时远时近,扬着手,不停地朝他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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