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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法:佛光王子

就在玄奘写表上奏的时候,武后已进入到最艰难的生产阶段。

稳婆与宫女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李治则在殿外紧张地徘徊不休,双手紧紧地交握着。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赶来:“陛下,三藏法师有贺表呈上。”

贺表?李治满腹狐疑地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笑容,一颗悬着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这殿内有识字的吗?”他问。

“陛下,奴婢粗通文字。”一个宫女跪在他的面前。

皇帝将手中的贺表交给她:“拿进殿去,读给皇后听。”

“是,陛下。”

正在暖榻上翻滚呻吟的武后,听了贺表后竟难得地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殿内便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母子平安!”

李治心中顿觉一松,此刻已是深夜,大约是雪光映照的缘故,殿院之中依然很亮,映得整个天空都明亮起来。

皇帝欣喜之余,竟像个孩子般在院中跳起舞来。

大约是受北方鲜卑族的影响,李唐皇室都喜欢舞蹈,从李渊到李治,祖孙三代莫不如此。皇帝跳舞,这在其它朝代是不可想象的,在唐朝却极为平常。

欢喜跳跃了一会儿,李治突然想到一事:“法师平常心心念念都在他那些经书上,很少关心俗事。难得这次竟有此心,难道是因为朕许他此子出家的缘故么?”

当晚,玄奘在凝阴殿中接到了使臣带来的报喜书——

“皇后分娩已讫,果生男,端正奇特,神光满院,自庭烛天。朕欢喜无已,跃内外舞。必不违所许。愿法师护念,号为佛光王。”

字是皇帝亲笔书写,玄奘自然认得。他默默地来到庭前,看着院中的雪光,心中欣慰无比。

为僧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参与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李治在通报中说,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并且表示一定不会食言。玄奘完全能够感受到皇帝的喜悦之情,以及此时此刻包围在新生儿身旁的欢乐与祥和。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缘呢?

佛光王被命名为李哲,生满三日,玄奘上表祝贺,一方面恭喜圣后平安,一方面亦欣喜如来有嗣。并且希望皇帝不违前敕,即听出家——

“移人王之胤,为法王之子。披着法服,制立法名,授以三皈,列于僧数。”

表中又说:“子能如此,方名大孝,始曰荣亲。”

李治顿时头痛起来,他原本想的是,封李哲一个“佛光王”的名号,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对于佛门而言,这已是难得的殊荣。但是很显然,玄奘所说的出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而是披法服、制法名、授三皈、列僧数,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家。

并且这和尚还说,这样做不仅不违反儒教伦理、祖先祭祀,而且是“大孝”,是真正的“荣亲”。

李治心中郁闷,这和尚还真是不好糊弄。自己身为皇帝,金口玉言,似乎也不好反悔。特别是他还在皇子出生当天亲笔写下了“必不违所许”这几个字,就更加不能反悔了。

于是只得下诏,让玄奘为佛光王着法服,授三皈依。

十二月初五日,皇宫与慈恩寺联合大庆佛光王满月。玄奘进呈了法服及金字《般若心经》一卷,此外还有香炉、香案、经架、数珠、锡杖等物;李治则下诏剃度七个沙弥,代替佛光王出家为僧,并请玄奘法师为佛光王剃发。

在很多僧人看来,这是难得的殊荣,然而玄奘心中却难掩失望。

李治的这个行为已经表明,“佛光王”的所谓“出家”依旧是象征性的,只是形式上的出家而已。也许皇帝认为,只要有人代替皇子出家,就相当于皇子本人出家了。

但玄奘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皇帝分明是反悔了。

“圣上就算反悔也很正常,毕竟是个皇子,哪能像寻常百姓那样说出家就出家呢?”大约是看到玄奘的神色有些萧索,灵润法师劝慰他道。

玄奘淡然一笑:“我最初也没抱太大期望,不过是姑且这么一提罢了。谁知圣上答应得甚是爽快,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佛光王出世当天,圣上又亲笔致书报喜,强调不会违背先前的承诺。我这才越发当真了的。”

灵润法师点头道:“在圣上看来,这么做就已经不算是违背承诺了。三藏你大约不知,即便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公子,因生病遭灾或其它缘故而向佛祖祈愿,说事谐之后甘愿出家的,最终十有八九也是找个人代替自己出家了事。而这一次,代替佛光王出家的,可是七个人呐!”

玄奘轻蔑地一笑,道:“出家也可以找人替代,这是哪部经里说的?”

“在很多人眼里,连死都可以找人替代,何况出家呢?”

“若是大限到了,如何替代?”

“大限的事情当然没办法了,老衲只听说,刑场上有换人的。”

玄奘没有再说什么,他想,若是面临大限真能换人,相信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也绝不会手软吧。

如此看来,这世间有“无常”这类让人束手无策的法则,倒也不失为一种公平。

“三藏就别想那么多了,毕竟你现在是佛光王之师。”灵润法师劝说道,“再说圣上此举,于弘宣佛法大有裨益,不知有多少人佩服三藏以退为进的手段呢!”

以退为进?玄奘皱了皱眉,随即便明白过来。

在汉地,皇子出家本就惊世骇俗,何况当今天子又崇道抑佛,因此就连玄奘自己,最初也未对此事抱太大指望。如今李治当众做出的这些姿态和举动,已经很给面子。正如灵润法师所说,有人代替皇子出家,在很多人眼里,这与皇子本人出家并无差异。这样的结果对佛门而言,确实相当不错了。

“还有啊,三藏且听老衲一言,你想让佛光王出家,这想法未必就是最好的。”

“大师此言怎讲?”

灵润道:“如果佛光王出家,顶多就是皇族中出了一位高僧,还有可能被人忌惮加害,佛门是否有能力保护他也未可知。可若是他不出家,三藏你想,他有没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呢?”

玄奘心中一动,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长老。

灵润法师微微一笑,道:“三藏当年刚回国时,费了很大的精力才让先帝成为佛法外护,结果先帝撒手西去,今上对佛门又充满猜忌,一切都得从头来过。若是能提前扶持一位皇子,未来可能就会明朗得多啊。”

玄奘缓缓摇头:“灵润大师,我知道你是一心护法。但佛门绝不能涉入皇储之争,这是饮鸩止渴之举。”

“三藏之言,老衲自然明白,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玄奘不再说话,灵润长老的提议令他心潮起伏,不禁想起当年在咀叉始罗国拜谒月光王佛塔的情形。月光王就是以佛教治国,玄奘当然也希望,将来的佛光王能像月光王一样,为佛法的住世保驾护航。

但这显然是需要机缘的,无缘不能强求。

不过,联想到那只飞入显庆殿御座之上,任自己伸手抚摸并授予三皈依的朱雀,玄奘的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或许,真有这个可能?

李治夫妇再次收到玄奘的谢表,表中没有再提要皇子出家之事,只是单纯地表示感恩和祝福,称皇子“所剃之发表示烦恼已落,所度之僧表示侍卫具足。”并由衷地祝愿佛光王,“千佛摩顶,百福凝躯”。

李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真的,他还真怕这和尚不依不饶,非要李哲出家不可呢!如今看来,玄奘还算好说话,应该不会再提此事了。

代替佛光王出家的七个人都是年幼的沙弥,窥基从中挑选了一名做弟子,法号慧沼。

得知此事后,玄奘忍不住取笑道:“你自己尚且脱不了孩子气,居然就要当师父了?”

“师兄们都有弟子,我也该收个传人啊。”窥基理直气壮地说道,“对了,回头我把他带来,师父帮我指点指点。”

“好啊。”玄奘愉快地点头。

此时的玄奘仍住在凝阴殿内,他向皇帝提出请求,说要回慈恩寺译经。

李治劝说道:“如今正值隆冬,佛寺之中甚是阴冷,法师回去做什么?万一再发病,叫朕心里如何过意得去?不如就安心在这宫中暖阁里休养,与佛光王为伴,岂不美哉?”

这是皇帝的好意,玄奘无法推托,只得暂且安住下来,每天上午在暖阁中译经,下午则给带佛光王过来请教佛法的武后讲经说法。

转眼到了显庆二年(公元657年)二月,佛光王李哲过了百日,已经能在床上趴着,伸出小手,去够前面的那只木鱼了。

玄奘和武后坐在榻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儿,看他努力伸着小手,却由于够不着而急得“咿呀”直叫。

武后笑着起身,正要将木鱼拿给他,却被玄奘拦住了。

玄奘伸出一只手,轻推佛光王的小脚丫,让他自己够到了木鱼。

佛光王拿着木鱼,“笃笃”地敲打着,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

武后感慨地说道:“想不到法师还有如此耐心。我们宫中之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直接拿给他的。”

玄奘道:“皇后直接拿给他,他可能会很开心。但若是在后面悄悄给他一个助力,让他以为是自己拿到的,他会更加开心。”

武后若有所思:“法师,我们佛弟子向佛菩萨许愿,想要获得什么,佛菩萨也会这么做,让我们以为是通过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才获得成功的,是这样吗?”

玄奘合十道:“阿弥陀佛,皇后果然佛根深厚。”

“可是,佛菩萨为什么不直接帮忙?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开心吗?”

“当然不。佛家认为,助人自助方为正本。众生要走上解脱之路,最终只能依靠自己。但是菩萨会用慈悲的目光注视着众生,为他们提供助力,就如同皇后对佛光王一样。”

武后笑道:“难怪有许多人许愿不灵,原来自己什么都不做,光指望佛菩萨是不行的。”

玄奘点头道:“确实。有些人只知许愿不知行愿,这样许下的愿望终究只是一种妄想,不会兑现。一些人因此便说佛菩萨不灵,殊不知佛菩萨从来就不会把不属于你的东西拿给你,他只会跟随你的因缘,在你努力行愿的时候,顺势给你一个助力,帮助你获得成功。”

“如果没有这个助力,仅凭自己的努力,难道就不可以做到吗?”武后问道。

“若有因缘,当然也可以。”玄奘道,“缘有时会表现为一种运势,这个世界上有才华并且努力的人有很多,但运势却不是人人都具备的。有的人之所以失败,不是才华不够,也不是不努力,所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运气。”

武后笑道:“法师此言,倒让明空想起英国公李绩的话来。世人皆说他是常胜将军,有着超乎寻常的识人之能,当年先帝还曾就此事问起过他,说他在战争中对将领的调度从未失误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但不知英国公是如何回答的?”玄奘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武后道:“当时英国公的回答是:‘臣平素里比较注重观察人相,关键时刻从中选出运势较佳者。’”

玄奘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回答倒是颇合乎李绩的性格。

“先帝对此深感意外,他说:‘朕原本还以为,卿是以才能作为选择的依据呢。’李绩却说:‘陛下,臣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比运气更好的才能了。’”

听到这里,玄奘的脸上已难掩惊讶。倒不是惊讶于身为常胜将军的李绩,竟然对这种超越人智的运势如此重视,而是惊讶于眼前的女子,居然对很多年前先帝与将军的一段对话记忆犹新。

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在皇帝身边随侍的才人,怎么会对这样的对话感兴趣?

武后注意到了玄奘眼中的讶异之色,却并未在意,只是接着说道:“如果这话是从一个平庸将领的口中说出,自然是没有说服力的。但是说这话的是李绩,那就不同了。就连先帝都不能不点头称是。”

“是啊。”玄奘感慨道,“先帝若是回想起自己年少时举兵以来的战事,一定有不少事例可以印证英国公之言。”

“那么法师,是不是不管我许下什么愿望,只要我是诚心的,并且又努力地按照这个心愿去做、去行愿,佛菩萨就一定会给我助力?”

“当然不是。”玄奘回答道,“如果皇后的愿望是用来害人的,佛菩萨自然不会相助。”

武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还以为我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有佛菩萨的助力呢。照法师这么说,看来是没有。因为我是害人的。但是我的运气似乎还不错,那想必是我自己的运势使然了?”

玄奘道:“那是因果使然。但是皇后也不可滥用因果,因为说到底,每个人的种子库中都有恶因的存在。”

武后缓缓点头:“法师的话,明空谨记于心。记得当年在翠微宫,法师曾对明空说过,我没有遭遇恶报是因为我幸运,那些恶因的种子还没有现前。但是明空想说的是,不管法师相不相信,其实我是得到了佛菩萨的助力的。”

玄奘点头道:“沙门相信。”

“那么法师可曾获得过助力吗?”武后好奇地问道。

“玄奘一直都在接受佛菩萨的助力。玄奘能够走到今天,全凭佛菩萨慈悲相助。”

“法师是指西行吗?”

玄奘肃然点头:“西行、东归和译经,皆是如此。”

他将目光转向那趴在床上乱敲木鱼的佛光王,轻轻叹了口气:“玄奘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如果没有佛菩萨在身后推我一把,我根本就到不了印度,取不了经……”

就在玄奘与武后一边逗弄佛光王一边探讨佛法之际,李治却下了一道诏书,敕令僧尼的父母停止礼拜自己的子女。

敕令下出时,京城佛教界波澜不惊,并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

佛经中素有“僧不拜俗”之说,是说僧人不得向包括君长在内的俗家人叩拜。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中原人特别是帝王对此感到难以接受,曾数次为此引发矛盾。

然而,中原僧人毕竟不同于印度僧人,虽不拜尊长,却也不会主动接受尊长之拜。这是一个习惯和接受度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讲,李治下的这道敕令并无多大意义,自然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事实上,李治之所以下这道敕令,不过是打算为接下来敕令僧尼拜俗,特别是拜君,而提前采取的一道投石问路的步骤罢了。

说得更直白一些,玄奘做了佛光王之师,大唐佛教又呈现出兴盛之态,李治觉得有必要打压一下了。

这也是令玄奘感到十分无语的事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佛法有兴盛的迹象,皇帝就一定要下个莫名其妙的敕令,想方设法进行打压。在这方面,他比当年的太宗皇帝做得露骨得多!

永徽六年的“僧道等犯罪依俗法推勘”的敕令便是在玄奘与吕才的因明对论取得胜利后下发的,实施了不到一年就应玄奘之请废除;如今刚刚封了个“佛光王”,又来这么一出。虽说目前来看这道敕令影响不大,但是很明显是留有后手的,其用意昭然若揭。

玄奘无奈地对武后道:“陛下此举,未免太刻意了些吧?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该下敕让僧尼拜君亲了。”

武后抿嘴一笑:“陛下下不下敕,得看佛门的发展情况。比如这次若是哲儿真的出家为僧,陛下一定会直接下敕要僧尼拜君亲的。”

玄奘道:“沙门实在不明白,陛下何以对佛门有如此大的敌意?”

“法师那么聪明,哪里会想不明白呢?”武后幽然笑道,“敌意的产生不一定非得有理由。甚至有时候,没有理由的敌意要比有理由的敌意更加让人执着。”

那便是习性使然了。玄奘心中暗自思量。

这年二月的事情格外多,敕令下达后没几天,李治便以关中缺粮为由移驾洛阳宫,玄奘、佛光王相随陪伴。

李治不喜欢长安,一方面是因为长安的气候对他的风疾有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摆脱前朝老臣的掣肘。因此当武后提出要去洛阳看牡丹时,李治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对于伴驾去东都的事,玄奘的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能有机会亲近阔别已久的故乡;忧的是,不知何时才能重回慈恩译场。

最近连续几个月住在皇宫大内之中,诸缘牵扯,事务繁多,译经的进展十分缓慢,他已经有些着急了。何况此时的他好歹还是慈恩寺上座,身为一寺之首,总是不回寺院算怎么一回事?

可是,当年的他可以在太宗皇帝面前毫无顾忌地拒绝伴驾东征的要求,如今的他却无法在李治面前也这么做。

李治与李世民毕竟不同,倒不是他比李世民厉害,事实上很多时候,他对玄奘的尊崇还在李世民之上,赏赐的物件也更多。但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与防范,玄奘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李世民与玄奘相处,更多的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天然。他当然会利用玄奘,就如同玄奘也会利用他一样,彼此心照不宣。偶尔他对玄奘表示出的那份尊崇之意,也都是发自内心,事后绝不会在其它方面找补;

而李治与玄奘相处,却是极不自然的。有时礼敬有加,有时又刻意展示出那种自上而下的荣宠。而一旦对玄奘表示出了尊崇之意,过后一定会后悔,然后想方设法通过某些政策方面的调整来压制佛教,以达到平衡之效果。

皇帝的这种行为如此刻意,以至于玄奘现在都已经开始怀疑,再这样伴君下去,对佛法的弘扬是否真的有利了。

如果说,这些细节玄奘都可以不去在乎的话,那么永徽六年,他的译经事业莫名其妙地被中止了一年,紧接着又出现了吕才事件,这两件事的背后都有那只皇家之手在推动,不能不令玄奘感到,皇帝想要把他打压下去的迫切心情。

“还是找个机会退隐山林吧。”坐在晃动的马车上,玄奘暗暗对自己说,“不再应付皇帝,不再受朝廷诸事的干扰,安心译经,安心修行。”

圣驾抵达洛阳后,李治将玄奘安置在西苑的积翠宫中。

来之前,玄奘曾向李治提出,希望能允许他带上几名助译僧,以便外出期间还能照常翻译。对于这个请求,皇帝倒是同意了,但只许他带五人随行。这样,译经工作仍然进展迟缓。

四月,李治夫妇避暑于明德宫,依然要玄奘陪同,并将其安置于飞花殿中,也就是隋朝时的显仁宫。

这样的陪驾生活令玄奘倍感无奈,每次走进那院落重叠的琼楼殿宇时,他都会感到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份焦急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从印度带回的梵夹大部分都还没来得及翻译,而他本人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寒症反复发作,痛起来钻心透骨,有时持续数日不得平息。生命就在这繁华威严的宫殿之中,在与帝王将相的无聊应酬中,一点一点地虚耗着……

武后依然时不时地来访,向玄奘请教佛法,每次都带着佛光王。

看似强横霸道的武后却对玄奘恭敬有加,她在这个僧人面前始终以“明空”自称,以三宝弟子自许。以玄奘数十年的识人经验来看,这份恭敬和谦逊绝不是装出来的,至少,比那个看似温良恭谨却总摆出一副施恩架势的皇帝要令他舒服得多。

这也使玄奘颇为惊讶,回顾自己这一生,他发现自己与那些强大的统治者似乎更容易相处。比如高昌王麴文泰、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印度戒日王乃至大唐皇帝李世民,不管是信佛的还是不信佛的,他都能很快地得到他们的信任,同他们建立起相当不错的关系;而对于那些明显弱一些的统治者,比如焉耆王突骑支、突厥呾度设、东印度拘摩罗王以及当今天子李治,他们与玄奘间的关系不仅明显生分,最为重要的是,在这些帝王面前,玄奘总会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的感觉!

他也曾仔细叩问内心,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不是自己起了分别心?结论是,应该不是。突骑支、呾度设、拘摩罗王,也都是一方霸主,手握生杀大权,他怎敢对他们起分别心?至于当今皇帝就更不要提了,他在这个年轻皇帝面前的谨小慎微,远远超过当年的李世民,也超过了如今的武后。

不是分别心,那就只能是其它方面的原因了。

或许,一个相对弱势的帝王原本就比一个强势帝王更难相处。因为弱势帝王往往不自信,所以也就显得格外多疑,其目光总是充满了阴郁与不安,并很容易将这种不安传递给他人。自古帝王心难测,何况是一个性格内向多疑、不自信又爱琢磨人的帝王?这样的人无论是强是弱,都是极其危险的。

再就是缘分了。他想,自己身为一个僧人,竟然与那些强势的统治者更有缘分,更易相处,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比如眼前这个女子,玄奘心中多少是有些怜悯的,但也不纯粹是怜悯,还有那么一点点敬佩的成份在其中。

她现在是一国皇后,主掌后宫。然而她在外廷竟然也拥有一定的势力。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虽然她在外廷的势力远远及不上皇帝和长孙太尉,却也不容小觑。而自己竟与她颇为投缘。至少玄奘从内心觉得,跟武后说话要比跟当今皇帝说话轻松多了,也不怎么需要设防。

这是否意味着,其日后也会成为一个强势的统治者呢?

玄奘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同时也为自己莫名地起了这个奇怪的念头而感到好笑。

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将来太子登基,她做了皇太后拥有了更大的权力,那也就到顶了吧?

玄奘相信女人天生都有母性,即使可以同丈夫为敌,也绝不会同自己的亲生骨肉为敌的。

至于说到投缘,玄奘猜想,大约是因为明空有一个信佛的母亲,自幼受佛法的熏陶较多,对佛学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与他这个僧人自然会有些共同语言。再者,大概也是因为佛光王的缘故,这个身份特殊的婴儿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玄奘请求武后帮他禀报皇帝,放他回长安译经。

武后道:“长安暑热,法师的身体又不太好。听内侍说,昨晚咳了一夜,清晨才好些。不如就在这明德宫内好好休养一下,何必急着回去呢?”

“多谢皇后关心,只是沙门这病乃是多年顽疾,很难养得好。眼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趁有生之年将该译的经典译完。人命如露,怎敢不敬惜光阴?”

“那么法师为何不自己去跟陛下说,却要明空去说呢?”

“沙门若是自己去说,就须正式上表。此事一旦被陛下拒绝就再难提起了。因此,只能有劳皇后。”

武后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法师似乎很怕陛下?当年你在先帝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玄奘自嘲地一笑:“大概是人老了,想的事情多了,也便更加谨慎了。”

武后摇了摇头:“我看不是因为法师老了,而是责任重了。或者说,法师自己给自己强加了太多的责任。”

“皇后见笑了,说到底,还是沙门不自量力。”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却让武后不由自主地升起几分恻隐之心,她看着眼前的高僧,轻轻说道:“法师你知道吗?明空一直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世界和别人的不一样。所以你敢违抗至高无上的权威和禁条,冒禁西行,却不是为自己收获什么好处。但是现在我发现有一点,你和其他男人是一样的。”

玄奘问:“哪一点?”

武后莞尔一笑,反问了一句:“法师啊,你知道为什么女人总是受男人欺负,却偏偏比男人活得更长久吗?”

“大概是业力所致吧。”玄奘顺口说道,“其实活得久也未必是福。”

武后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是因为女人比男人看得开。男人看似强大,却偏偏喜欢和自己过不去。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皇上,乃至像法师这样的高僧,皆是如此。这便是法师同其他男人相同的地方。”

说罢一笑起身,招呼奶娘抱上佛光王,翩然离去。

这个女子还真是大有佛性啊!玄奘感慨地想,只是为何行事那般不顾一切又心狠手辣呢?

单用经历坎坷来解释是说不通的,比她的经历更坎坷的女人多了去了,也不是人人都变成她这个样子。

算了,还是不去想这些了。玄奘闭上眼睛,在禅床上静静地打坐,脑中很快变得空明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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