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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佛:归乡

也不知武后跟皇帝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天李治就下敕,让三藏法师还回积翠宫翻译。

玄奘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是回长安,虽然洛阳积翠宫中只有五名助手,但总算摆脱了无聊的伴驾生活。他的心中充满感激,上表谢恩。

回到积翠宫翻译未久,玄奘又接到李治发来的一道敕令——

“法师欲翻经论,宜选择此地尚无译本的先翻,已有译本的暂缓翻译。”

看到这道敕令,玄奘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李治与李世民的分别只在于对佛学理论的理解和对译经的干预程度,如今看来,似乎还应该再加上一条:对已有旧经重译的态度。

李世民当年在玉华山上,因玄奘陈述旧译的缺失,故而支持玄奘以带回的梵本重译旧经,甚至主动请求玄奘重新翻译《金刚经》。而李治却显然不赞成玄奘重译旧经的行为。

可是,玄奘的翻译一向有着极其严谨的系统性,在贞观朝译完大部分唯识经典后,这些年就是以“阿毗达摩”类经论为主。而这批经论中有不少属于重译,有的是旧译梵本不全,有的则是文义舛讹,玄奘感到不满意,所以才选择好的梵本重新翻译,务使这些论书尽善尽美。

可惜皇帝不懂其意义,还偏偏喜欢横加干涉。

玄奘不能无视皇帝的敕令,只好上表说明重翻的原因。他说:“《阿毗达摩大毗婆沙论》乃是《发智论》之注释书,为迦湿弥罗有部论师的集大成之作。此前中原已有两种译本,一为苻秦僧伽跋澄大师所译《毗婆沙论》十四卷,一为北凉浮陀跋摩大师及道泰大师所译《阿毗昙毗婆沙论》六十卷,皆非完本,且文多舛杂。为了后世学者能正确完整地理解教义,必须整顿这些佛典,以完整的梵夹为底本重新进行翻译。重译后的《阿毗达摩大毗婆沙论》将有二百卷,从去年秋到现在,已经翻译了七十余卷,尚有一百三十卷未翻。此论对学者至为重要,希望陛下能够准许翻译;其余经论有详略不同者及有舛误者,也希望能够得到陛下的许可,重新翻译。”

接到玄奘的表文,李治感到既意外又恼怒。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和尚写的那些充满感恩与华丽词藻的表文,以至于都快忘了这曾是一个敢于冒越宪章,私渡出关的僧人;一个独行五万里,穿越雪山大漠,去佛国取得真经的僧人;一个数次拒绝先帝要他还俗佐政的要求,只一门心思翻译佛经的僧人。

有时,看着玄奘的表文,他曾不无得意地对武后说:“什么高僧?不过是多读了几本经书,有些学问罢了。虽然不肯出仕,说到底还不是朕的文学侍从?朕让他做什么,他敢说半个‘不’字吗?”

而对他的这番得意之辞,武后也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多言。

然而这一次,玄奘没有堆砌那些谀词,而是用极为通俗的表述方式强调了重译《大毗婆沙论》的必要性,直截了当地驳回了皇帝的敕令。

这柔中有刚的态度令李治又找回了当年那个孤傲高僧的感觉。

他仔细回想,虽然这些年来,玄奘在他这个皇帝面前谨小慎微,事无巨细都会上个表文,表达一下对朝廷的感恩之情。但是,在涉及佛教的具体问题上,他还真没有让过一次步!

“媚娘你说,朕是不是让这个和尚给耍了?”他忍不住问武后,“上次朕下敕‘僧道等犯罪依俗法推勘’,原本是要扼制佛门的,可谁知只实施了几个月,就被他一道上表给废止了,朕实在是很没面子啊……”

武后莞尔一笑道:“陛下这是糊涂了吗?法师是个僧人,就算再怎么心系佛法,也没有能耐废止陛下所发的敕文呐。还不是陛下自己废止的?”

“是朕废止的没错。可是那次,他不是生了一场大病吗?差一点儿就死了。朕也是心软,就答应他废了那道敕令。至于他还提到了僧道名次,实在是高祖所设,本朝立朝之本,不能答允。当时还觉得对不起他,事后想想,朕真是亏大了!”

武后笑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一切所为出乎本心,况且这又不是做生意,说什么亏不亏的?”

李治摇头道:“他不过就写了篇谢恩的表文,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而已,朕就晕了头。难道朕天生就爱听好话?”

“那是自然了。”武后笑道,“谁不爱听好听的话?臣妾也爱听得很呢,可惜很少有人跟我说。陛下,你说这件事上你亏大了,可是依臣妾看,说不定,法师还觉得他亏大了呢!”

李治一愣:“此话怎讲?”

“陛下你想啊,以玄奘法师的才华、名声和心气儿,连先帝的面子都不怎么卖,却总是要给陛下上表应酬,写些好听的话。若不是为了弘扬佛法,他犯得着如此吗?”

李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提醒朕了,他对朕确实比对先帝还要恭敬些。为什么会这样?”

“一来,他跟你生分;二来,他感激你。”武后不咸不淡地说道,“陛下记不记得,玄奘法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内阐住持,由乎释种;外护建立,属在帝王’?”

“这话朕当然记得。他的意思是说,要使佛法广为流传,有关佛学的具体内容必须由佛教徒自己斟酌阐发,而帝王只是作为外护。”

武后道:“这便是法师所期待的佛门与朝廷的关系。所以他才会经常上表对陛下表示感激,感激你成为佛法的外护。”

李治恍然大悟:“也唯其如此,他才会对朕干涉他译经的敕令毫不退让!”

说到这里,他的心中突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受挫感,立即问道:“媚娘你说,这和尚如此大胆,朕是不是应该再强硬些?如果朕坚持要他停止翻译那些正在重译的经典,改译新经,你猜他会怎么样?是会坚持驳回呢,还是苦苦哀求?是最终妥协,还是阳奉阴违?”

武后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玄奘法师的心思,臣妾也猜不透。不过,臣妾劝陛下最好别去试探法师的底线。除非,你真想杀了他。”

李治愣了一下,随即又有些颓然。

“朕真是想不明白,当年先帝与他之间也并不总是和谐的,先帝那脾气你是知道的,有时发起火来六亲不认。对了,先帝还曾逼他翻译《老子》,还杀了他一个徒弟。朕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可怎么感觉他与先帝相处时,显得更加自然,而和朕在一起时,就显得格外别扭呢?”

武后没有回答,只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心想,也不怪你想不明白,虽说你看上去温润儒雅,不像先帝那么锐气外露。可是,当年先帝在玄奘法师面前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平等相待的士大夫气质,怕是你这辈子都学不来的。

“算了陛下。”她温柔地劝说道,“这先译什么后译什么,对法师可能很重要,对陛下而言就没那么重要了。陛下何必非要计较呢?他毕竟是名满天下的高僧,你就让着他些。真把关系搞僵了,陛下也不好看。”

李治如今对武后基本上是言听计从,于是下敕应允。玄奘的译经终于能够照常进行。

在洛阳期间,玄奘还抽空去了当年净土寺的旧址,寻觅自己那一去不复返的少年时光。

可惜,那座隋朝时期的皇家道场,早已毁于战火,如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市集,人来人往,已看不出当年寺院存在过的痕迹。

玄奘感慨于世事的变幻无常,蓦然间又想到自己的故乡——颖川缑氏凤凰谷。自年少时离开故土,多年来云水天涯、西行佛国,已历四十余载。中原地区历经战乱,不知如今的凤凰谷是否还安然无恙?

回到积翠宫,玄奘当即向皇帝告假,请求离开数日,回故乡省亲。

“省亲?”李治一脸的惊讶之色,“三藏还有亲人在世吗?”

“沙门不知,所以才想趁便回去看看。”

见这老僧神色黯然,李治也不忍断然拒绝,但他又实在不希望玄奘跑得太远,只得犹豫着问道:“但不知三藏仙乡何处?距此有多远?”

玄奘答道:“沙门乃颖川人氏,故乡就在附近,距东都不过数十里。”

“哦~”李治轻轻松了口气,只是数十里的路程,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答应给他三天的假期,又派出一队官兵随行保护。

玄奘在弟子窥基的陪同下,回到了阔别四十余载的故乡。

正值秋高气爽之际,浅碧色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浸润过的明亮色泽,好似一块清莹的美玉,不时有淡淡的流云悠悠浮过。

踏上山间小径,举目望去,到处都是色彩斑斓的梧桐树荫,鸟儿在枝叶间欢鸣跳跃,带着香气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洒在师徒二人的身上、脸上,留下一串串明亮的光点,一如那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

终于行到了小路的尽头,淡淡薄雾中,一座古朴的村庄若隐若现。

玄奘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那座村庄,目光迷离而又苍茫。

“这里,就是凤凰谷了。”他轻轻说道。

“凤凰谷?”窥基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弟子记得,玉华山上也有一个凤凰谷。”

玄奘轻轻点头,目光仍停留在这片留下了他幼年足迹的山谷之中,不忍舍离。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就连脚下的这条小径也和从前一样。

他带着徒弟从小径上走过,眼前出现了凤凰台,以及在凤凰台前晒着太阳聊天的村老。只可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了……

自家的老屋还在,不过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断壁间生出一丛丛杂草,残垣内外遍布着岁月留下的斑痕……

而在后院中,那口名叫“慧泉”的水井已经干涸,看不到一滴水了。

玄奘在井沿处慢慢坐了下来,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老屋出神,久久地不发一言。

“祎儿……”一个轻柔的女声恍惚响起。

那个女人曾经抱过他、疼过他,给他讲过很多好听的故事。当他能够识字的时候,也曾手捧《百喻经》给她念里面的“空中楼阁”的故事。

她认真地听着,脸上带着醉人的微笑,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这个人果然可笑得很,祎儿不会这么笨吧?”

“当然不会,盖楼阁要先从最底层开始,祎儿早就知道了。”

“那么娘跟你说,不光是盖楼阁,读书做学问也是这样的。有的人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跳到天上去,就像这空中楼阁,到底是一场空。”

……

母亲的形象在他心中早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她怀中窝心又踏实的温暖,那是他此生得到过的唯一的怀抱。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训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

父亲手执《孝经》缓缓走来,淳厚的声音在老屋内外久久回荡……

看到师父痴痴的神色,窥基心中甚是不忍,上前劝慰道:“师父,别难过了。想是你的亲人们都到别处去了。”

玄奘默默点头,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眼中含着滚烫的泪水。

“师父,你这是要去哪里?”萧瑟的荒野中,窥基紧紧跟随师父的脚步,边走边好奇地问道。

“我去看看我的父母。”玄奘轻声说道,“他们不会离开的,我知道……”

窥基从师父平缓的语气中听到了深深的伤感,他闭上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玄奘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墓地。

秋风瑟瑟,蓑草枯黄,枯树枝上立着一群群叫声嘶哑的乌鸦,风中有破烂的白幡在飘动……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当年的守墓老人已经不在了,因而,这里便显得更加荒凉凄清。

他还记得那个年迈的守墓人,记着那哼哼叽叽的浑浊口音。明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他却觉得如同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就连当时那守墓人勾着腰,哼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小调,缓缓走过每一个坟墓时的样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岁月毕竟已无情地流逝,那个守墓人已经不在了——或许,他也埋在了这里?

生老病死,是如此的平常,平常得令人绝望。

凭着记忆,玄奘找到了父母的墓。

这是一个低矮的坟头,藏在杂草之中,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见。坟前的墓碑倾颓在一旁,显示出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玄奘心中一阵痛楚,仿佛有一把尖利的刀子插入胸膛,搅动得鲜血淋漓。

他在坟前久久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微微下塌的身影在这荒凉凄清的墓地中凝固成一尊塑像。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无常就是母亲的离去,那种失去后再也得不到的绝望痛彻心扉,成为他幼年怎么也摆脱不掉的梦魇。

“祎儿,你不是会读佛经吗?读给你娘听听吧。”父亲悲痛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坐在母亲床头,喃喃背诵着读过的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

“祎儿,娘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长大了,穿着白衣,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一直向西,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母亲慈爱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带着虚弱的笑容:“佛陀……会保佑我的祎儿,一生……平安……”

佛陀大概听到了母亲的祝福吧,所以他这一生虽然坎坷,却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还有那总是对他不放心的父亲,临终前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惜和不舍,让他毕生难忘。

“父亲,祎儿读经给你听好吗?母亲当年,就喜欢听祎儿读经。”

“好,好……”病榻上的父亲吃力地点头。

如果说母亲的离去让年幼的他感到伤心和恐惧的话,那么父亲的病逝则更加令他痛不可追。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亲朋故旧早已不在,父母的坟茔长时间无人祭扫,竟变得如此荒凉凄清……

静立良久,玄奘才终于回到现实。他慢慢走上前去,一点一点地清理了坟头上的杂草,将两盘果品、一个香炉置于墓前,再点上三炷清香,深深地叩拜下去。

母亲的怀抱,父亲的关爱,这来自尘世间的记忆恍若隔世。他感到胸中伤痛难抑,压抑已久的情感突然暴发,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渗入泥土之中……

“师父……”窥基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强烈的情感流露,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恰于此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某种不太确信的期待——

“祎儿?”

这酷似母亲的声音让玄奘如闻惊雷,一时间心头巨震!

他猛然回头,正看到一个年轻后生搀扶着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妇缓缓走来。那老妇布衣荆钗,举止优雅,虽然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道道印痕,虽然她的头上已布满白发,然而其眉梢眼角处依然可见当年的秀美。

“阿姐……”玄奘失声叫了出来。

他的声音轻如呢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但老妇还是听到了,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真的是你!祎儿,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玄奘语音哽咽,恍惚间时光倒流,当年的小姐弟在故乡的院落里为父亲煎药的情形历历在目。

姐姐颤抖地伸出手,似乎想要上前拥抱弟弟,但是玄奘身上的僧衣和脸上克制的情绪终于使她没这么做。

她缩回手,一边抹泪一边笑道:“真是菩萨保佑啊,我嫁到瀛州张氏已有数十载,如今第一次返乡,想着让祐儿陪同到爹娘坟前一祭,不期竟见到了四弟。”

“我也是第一次回乡。”玄奘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语带惆怅地说道,“缘聚缘散,果然如此。”

先前那些郁结的情绪被浓浓的血脉亲情驱散了,只是胸中还积存着一点残留的余波,偶一思及,仍有隐隐的伤痛在其中。

姐弟二人一同祭扫了父母之墓,将墓碑重新竖好后,便在两名晚辈的陪同下离开墓地,往陈河村的方向走去。

“咦?那些官兵是从哪里来的?为何总跟着我们?”姐姐的幼子,名叫张祐的年轻人惊奇地问道。

姐姐也感觉到了不对,回过头紧张地观望了一下,果见一队官兵若即若离地跟随着他们,既不过分靠近,也不会离得太远。

她心中孤疑,小心询问道:“祎儿,你惹到官府了吗?”

“没有。”玄奘淡淡地回答,“阿姐不用理他们,没事的。”

“那他们为何总跟着我们?”姐姐又奇怪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在墓地我就看到他们了,一直跟随到这里。”

“他们是在保护我,阿姐不用担心。”

“保护你?”姐姐更加惊讶。

“嗯。”玄奘轻轻点头,岔开话题道,“我多年未归,今日才发现,爹娘的坟茔太过低洼简陋了。虽然那时年幼,又值隋乱战祸连年,殡掩仓卒。但是身为人子,让爹娘的坟垄颓毁如此,实在不孝。我明日便上表告假,另择西原高敞之地重新营葬。”

“告假?”张祐惊奇道,“舅父大人一定是在某座大庙里出家吧?怎么出个门还需要告假?”

玄奘苦笑道:“不管大庙小庙,僧人出门都是要告假的,绝非你想的那么自在。”

“我还以为你们可以任意游方呢。”张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朝身后那些若即若离的官兵看了一眼,小声问道,“不知舅父大人在哪座寺庙出家?说与甥儿知晓,日后若有亲戚朋友需要烧香、做佛事什么的,甥儿便让他们去找你。”

玄奘惊讶地看着这个与窥基年纪相仿的青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出家多年,他一直过着修行、游方、研究义学的生活,同他打交道的也多为学问僧或义学居士,因而对这种有事便找自家人的俗世心态,确实不大习惯。

稍稍迟疑了一下,他说:“我的寺院在长安,这次只是临时有事到东都来,也不住在寺里。”

“既然不住在寺里,那您向谁告假呢?”

“祐儿!”母亲在一旁嗔怪道,“不得对舅父无礼。”

玄奘倒不介意,温和地对甥儿道:“其实,天下的出家人都是一样的,十方丛林皆是道场,没有什么不同。要拜佛、做佛事,在哪里都行,不必有分别心……”

“可你是我舅父啊,焉能没有分别?”张祐小声嘀咕着,又拱手道,“甥儿还不知舅父大人的名讳呢。”

玄奘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沙门法号玄奘。”

“玄奘?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张祐小声嘀咕了一句,突然停住了脚步!

此刻,他的母亲早已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奘。

这母子二人反应虽大,却也在玄奘的预料之中。这些年来他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基本上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轰动,听他讲经的人动辄数以万计。只不过没见过他的人还是不认识他,即使是他的亲姐姐,也始终不知道名满天下的玄奘法师竟是自己的幼弟!

“玄奘法师……祎儿?”姐姐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小声地确认着。

玄奘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对自己的亲人,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就是那个去佛国取经的玄奘法师?”张佑拉住窥基,吃惊地问道。

窥基点头:“正是。”

姐姐呆了一呆,眼泪突然“扑簇簇”地落了下来:“原来你就是……可是祎儿,你平白无故的去取什么经?跑那么远,一路上有战乱、强盗、溃兵、流民、胡人、野兽,还有饥饿、干渴、寒冷……哪一样都会要了你的命啊……”

玄奘万没有想到姐姐首先想到的竟是这个,为了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情而伤心难过,这大概就是亲人吧?感动之余,心中禁不住升起一丝融融的暖意。

血脉亲情冲淡了玄奘心中的惆怅,当晚,他与姐姐并排坐在村头的田埂上,面对着融融的月光,共叙旧时岁月。

窥基与张祐这两个年轻人坐在另一边聊天,李治所派的随行人员则在距他们数十丈远的地方扎营,派出护卫遥遥守望,并不上前打扰。

玄奘询问了姐姐这些年来的生活情况,姐姐也打听了玄奘的一些事情,特别是西行往事。

“都说胡人粗鄙野蛮,祎儿当年是怎么与他们相处的呢?”她好奇地问道。

玄奘微微一笑:“阿姐从未见过胡人,这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难道他们在说谎吗?”

玄奘摇头道:“很多人提到家乡以外的人,要么说奸滑狡诈,要么说暴戾好杀,总之没有多少好话。这是因陌生而产生的误解,并不能说是在撒谎。”

“为何会如此呢?”姐姐问。

“因为人们惧怕未知,面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首先想到的是危险。”

“原来如此。祎儿当年也怕吗?”

“嗯,刚开始在河西一带遇到胡人,心中是有些忐忑不安。可是后来就没有了,反而觉得之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这是为何?”

“因为在路上,我遇到的多数人,无论是西域人、突厥人还是睹货逻人,大都是淳朴直爽、热情好施和可信任的。我对他们所有的误解,都源于陌生。”

姐姐恍然大悟:“照祎儿这么说,那些地方,那些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危险?”

“也不能这么说。”玄奘道,“哪里都有危险,哪里都有好人和恶人。人们之所以更加信任自己的故乡,不是因为故乡不危险,而是因为故乡的危险是自己熟悉的,而他乡的危险是自己不熟悉的。”

“那么祎儿遇到不熟悉的危险怎么办呢?”

“尽量去了解它、熟悉它。”

……

四野万籁俱寂。姐弟二人执手絮语,彻夜未眠。

天蒙蒙亮时,姐姐明显有些倦意,她感慨地说道:“真快呀,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想不到此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祎儿,更想不到祎儿现在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高僧,肩负着弘法利生的重任。想是这些年来,爹娘的在天之灵一直在冥冥之中护着祎儿吧。”

玄奘肃然点头:“阿姐所言甚是。祎儿不孝,这次回来,定要尽一点人子之责。”

他送姐姐回老屋歇息,自己则来到当年父亲的书房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文具,研墨铺纸,给李治写了一份表文——

“玄奘早年不为天佑,生而困顿、父母双亡。兼之时逢隋乱,殡掩仓卒。至今已有四十馀载。今日返乡,看到父母坟垄颓毁不堪,几乎快要抹平。追忆往昔,情不自宁。谨与老姊二人收捧遗柩,迁离狭陋之地改葬西原。所赐三两日恐难完成此事,还望陛下慈悲降恩,听任玄奘将葬事完成,再行归还。”

写完封好后,他默默地来到窗前,注视着这个曾经留下他无数欢乐的童年院落,一缕幽深的月色沉入眼底。

看到玄奘的奏表,李治心里一动,竟由此联想到了僧尼拜君亲的事情。

“陛下,不知法师上表所为何事?”武后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帝身旁,好奇地问道。

李治将表文递给她,武后阅后抿嘴一笑:“想不到高僧也有尽孝之心,这是好事啊,不知陛下因何烦恼?”

李治道:“他心中尚有父母,却不知是否还有我这个君王?”

“陛下何出此言?法师知道给陛下写表续假,便说明他心中还有你这个君王啊。”

“这倒也是。”李治心情舒爽了些,又问前来送表的人:“朕问你,法师向父母之墓礼拜了吗?”

“是的,陛下。”那武官禀报道,“末将亲眼看到,法师是跪拜父母之墓的。”

“如此说来,他是拜亲的。”李治手抚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但他上表却始终未称臣,岂非说明他终究不肯拜君?”

“陛下又在瞎琢磨什么呢?”武后笑道,“法师拜亲,是因为他父母已经去世,死者通神,当然可拜。况且法师认为其父母已经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那便是菩萨了,更可以拜。至于陛下,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他拜你还怕你消受不起呢!”

李治冷哼一声:“朕是天子,上承天命,如何受不起他一拜?”

武后叹了口气,劝说道:“陛下,这世上向你三跪九叩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你就那么在乎一颗和尚的头吗?其实有时候,谦卑也是一种资格,不是谁都能有这种机会的。陛下应该珍惜才是。”

李治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皇后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玄奘和姐姐在故乡的老屋里住了几天,将老屋内外都打扫了一遍。

他还抽空去了趟村旁的灵岩寺,这是他幼年得到佛法启蒙的地方,可惜,如今寺里已经没有了僧人,只余荒废的殿宇和厚厚的尘土……

玄奘慢慢踱到寺院西侧,这里零零星星地矗立着几座舍利塔。他在塔间转悠了一阵,终于在一座长满衰草的不大起眼的塔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寂空长老的舍利塔,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玄奘还是认了出来。

“佛是什么?”这是当年年幼的他向寂空长老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佛是佛陀,佛陀就是觉者。”长老慈祥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佛是高尚的人,是具有大智慧的人,是引领众生脱离苦海登上彼岸的人……”

“闻说菩萨所修行,思齐如不及;闻说如来所证法,仰止于身心。”这是当年的他听闻佛法时内心的真实写照。 [1]

还记得那一年,是寂空长老将他领到了灵岩寺的藏经阁中——

“佛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会,弟子们多次结集,总成三藏十二部,浩如烟海。这里所存,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陈祎啊,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幸运!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佛法,而你小小年纪就可以看到这些殊胜的经书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些经书与我有缘。”那时的他想都不想,就朗朗地回答。

寂空长老被他孩子气的答话逗乐了,摇头笑道:“不,是你与这些经书有缘,与我佛有缘!”

我与佛有缘吗?他扪心自问,心中充满悲凉——现在的我貌似与皇家更有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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