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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佛:玄奘天生属于寺院

一出殿门,带着雪气的冷风便直扑过来,寒意透骨而入,倒让玄奘昏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天还没亮,法师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一名守卫出现在他的面前。

“沙门旧疾复发,打算外出求医。”玄奘轻轻答道。

守卫的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皇帝只命他守护法师,并未说明法师外出是否需要拦阻。况且此刻玄奘的面色苍白憔悴,声音也是低哑无力,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堪。若是一意拦阻,万一在这宫中圆寂,那可不是件小事……

这么一想,守卫不由自主地侧了一下身,小声提醒道:“法师,这天有点冷,似乎要下雪呢……”

玄奘似乎没听到他的话,深沉的目光扫过檐上昏暗的天际,低低地说了声:“走吧。”

弟子们搀扶着师父,在清晨的寒风中离开了积翠宫。

他们心里都明白,那个守卫肯定会禀报皇帝的,皇帝知道后恐怕也是个麻烦,但眼下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寺庙,虽然不大却显得庄严凝重,门前破旧的扁额上依稀可以辨认出“灵台寺”这三个字。

踏入寺中,只见到处杂草丛生,破败不堪。院内的石阶上布满青苔,屋顶檐下结着重重蛛网。

尽管如此,玄奘心中依然感到极为亲切,他打起精神同弟子们一起将大殿上的佛像擦拭干净,再燃上一柱香,那无比熟悉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师父,后院有间禅房,还算齐整。就到那里歇歇吧。”彦悰来到他的身边,轻声禀报道。

玄奘点了点头,同弟子们一起来到那间禅房。

说是禅房,其实只是一间破蔽的居室。由于多年无人光顾,许多地方都有破损,室内窗纸已破,穿堂风扫过,十分寒冷。

弟子们拾了些柴禾,在屋内燃起一堆火,大家一起席地而坐。

玄奘把冰冷的双手伸向火堆,寒冷使他浑身战栗,头痛得厉害,人也昏昏沉沉的,像是要虚脱了一般。

但他还是觉得这里比积翠宫要好得多。不管是多么荒凉的寺院都能让他产生一种超脱世外涤荡心魄的感觉,心中一片宁静平和。

他是沙门玄奘,他天生属于寺院,属于佛门,不属于宫廷。

听到玄奘私自出宫的消息,李治勃然大怒:“这和尚心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武后却觉得有些奇怪:“玄奘法师不是容易冲动之人,此次出宫,莫非有什么隐情?”

李治怒哼一声:“什么隐情?他前些天刚刚跟朕上表,说要到少室山去译经,被朕驳回了。如今他就敢自己跑掉,这是在给朕脸色看吗?!”

皇帝越说越气,又问那个前来禀报的官员:“他现在在哪里?”

官员有些紧张地说道:“禀陛下,法师同慈恩寺的五名译经僧一起到了洛阳西郊的灵台寺中居住。”

“灵台寺?”李治皱起了眉头,“那是个什么寺院?朕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回禀陛下,那是一座荒寺,自隋乱之时便香火断绝,至今已有数十年无人居住了。”

李治忍不住冷哼一声:“他就是喜欢寺院!哪怕是座荒寺,在他看来,也比朕的皇宫大内强!”

说罢立即下令,命一队卫士前往灵台寺,将三藏接回。

官兵们回来复命时,并未带回玄奘法师,只带回了他亲笔手书的表文。

在表中,玄奘自陈病情沉重,担心万一有个不测,恐污染宫廷。所以才悄悄离宫,想死在外面。不期此举竟然冒犯了圣上。如今待罪之身,愿听候处置。

看了这封语意诚笃的表文后,李治的心情方才有所好转。又见那文中字迹,虽一眼便可看出是玄奘所书,只是笔力虚软柔弱,与以往的潇洒俊逸形成鲜明的对比。便知其所言不虚,心中竟不自禁地起了些悲悯之意。

于是派御医吕弘哲前往灵台寺施药看慰,又派尚药司的针医张德志为其针疗。

三天后玄奘的身体渐有好转,李治便命人将其迎入丽日殿中供养数日,再送回积翠宫。

在这段时间内,玄奘与弟子们一起,又翻译了《观所缘缘论》一部。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玄奘随皇帝返回长安。

自从显庆元年秋天被接入宫中,为临产的武后祈福,至今已过去了一年半,玄奘一直没有机会再回大慈恩寺,心中甚是思念。那座寺院里有他的译场、他的弟子、他全部的译经团队,以及他带回来的大量梵夹经本。而且,他还是那座寺院的上座,离开得太久,总不合适。

因此一回到长安,玄奘就向皇帝请辞,要求回慈恩寺去。

然而,也不知李治头上的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不许玄奘回寺,而是以供养为名,将玄奘留在宫中,安置于大内的顺贤阁中居住。

无奈,玄奘只得和有限的几名弟子一起,在宫中继续翻译《阿毗达摩发智论》。

四月,经过玄奘的反复请求,李治终于放他回到了阔别近两年的大慈恩寺。

译场众僧簇拥着玄奘法师回到风景秀丽的翻经院中,虽然在他们看来,法师的面容比离开时显得更加苍白消瘦,但他毕竟还是回来了。

而且,法师看起来精神矍铄,脸上始终带着恬静的微笑,译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压抑过后的轻松。

“好了,咱们的译场又可以重新走回正轨了。”玄奘欢喜地说道。

同以往一样,重新开始的译场首先翻译了一卷《不空羂索神咒心经》做磨合,接着便继续翻译二百卷的《阿毗达摩大毗婆沙论》,此经已经断断续续翻译了两年,进展缓慢。这次重回慈恩译场,人员较多,分工明确,译经进度迅速提升,到七月三日正式完成。

这一天,弟子法宝对《大毗婆沙论》中的“非想”产生疑惑,于是执经向玄奘请教。

玄奘看过后,提笔在译文中加入了十六个字进行解译。

这个动作令法宝甚是惊讶,他立即问道:“这十六个字梵本中有吗?”

玄奘回答道:“没有,是我酌义补作的。”

法宝大惊,高声质问道:“师父,你以凡语加入圣言量中,可以这么做吗?”

玄奘淡然答道:“这个地方有缺陷,我是知道的。”

然而法宝却不买账,跺着脚大叫了起来:“师父,你不可以这么做!”

法宝的激动与咆哮引来很多人的围观,也让玄奘备感无奈。

在玄奘的众弟子中,性情刚直的法宝算是一个异类,经常不顾场合地顶撞师父,且语气激动、不依不饶,然而玄奘却对他极为宽容和怜爱,每一个问题都尽量做出明确的解答。

有一回他问玄奘:“如果我见到有谤法的人,我该怎么做?”

玄奘道:“不要轻易说别人是在谤法,因为很多时候,说这话的人自己也有谤法的嫌疑。”

但是法宝不以为然,他认为佛门弟子就该有破除邪见的勇气,为此他同师父展开了持久地辩论,很多僧侣都支持他的观点。

于是玄奘在讲肆中说道:“破邪者当知,邪见不等于邪人。若以邪见论人,则天下无真佛子。破邪者或以智取,或以情化,或以问诘,或以理服。然无论如何,不可冷嘲热讽,更不可秽语粗言。”

他对那些喜欢抠死理的人说:“一味地抠死理,往往会把正理抠歪,步入歧途。善于从死理中跳出来,才能既坚持真理,又灵活变通。”

他对法宝说:“你如果对他人感到不满,想要提出批评,应该沉住气等待恰当的时机。因为冲口而出的往往不是批评,而是怨怒与嗔怪的发泄。”

法宝对玄奘的很多观点都不赞同,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玄奘五体投地的敬重。他从玄奘这里学到了《俱舍论》的精髓,堪称独步,并著有《俱舍论疏》三十卷,时人都说:“俱舍宗以法宝为定量。”

就在玄奘以为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至少可以在这一方天地里专注地翻译和讲学时,李治又来了。

“大雁塔真是雄伟壮丽呀!”皇帝在玄奘的陪同下,一边游览一边大发感慨,“朕这次来,看大慈恩寺的周围又兴建了许多民房,平常想必也是车鸣马嘶、人声鼎沸,十分喧闹吧?”

“回陛下,慈恩寺院墙高广,寺内寺外互不相扰,沙门倒未感觉到有什么喧闹之处。”

李治连连摇头:“法师的要求倒是不高。只是人多,就显得天热,特别是夏天。朕到这里来,就出了一身的热汗。这里怕是已经不适宜法师译经了。”

玄奘淡然一笑,道:“长安的夏天总是热的,除非换到山上。”

李治呵呵笑了起来:“法师总是念念不忘入山之事,倒像是在躲朕似的。”

“沙门不敢。”

“朕也知道法师无此意。”李治顺坡下驴地说道,“其实长安城也并非处处暑热,延康坊的西明寺就是个清净的所在,十天前刚刚竣工,朕特地抽空去看了一下,果然好个寺院!不如法师徙居过去?”

徙居?玄奘心中纳闷,不明白这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西明寺位于延康坊的西南隅,是李治为皇太子李弘所建的寺院,始建于显庆元年八月,当时指定由玄奘规划兴建,因而竣工后要玄奘迁过去住似乎也很正常。只是——

“陛下,沙门现在还是大慈恩寺的上座,怎可迁往别寺?”玄奘提醒皇帝道。

李治一拍脑袋:“对对对,朕怎么就忘了此事?记得法师以前一直跟朕讲,整日耽于俗务影响译经。朕便许你辞去大慈恩寺上座一职,如何?”

这算是贬谪吗?玄奘心中暗暗好笑。说起来他这个上座职位还是贞观二十二年太宗皇帝亲自下诏任命的。皇家寺院事务多,他一直觉得时间上不敷分配,因而数次上表请辞,始终未得准许。这两年他不再提此事了,不想皇帝倒主动提出了。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近些年来,皇帝大量贬谪老臣,换上新人。如今,这种贬谪行为也要伸向佛门了吗?

对此,玄奘倒是毫不介意。所谓荣耀,予取予夺,本就是朝廷的一句话,此时的他巴不得皇帝将他贬离长安才好。

于是合掌欠身道:“多谢陛下圣恩。”

李治唇角微勾,面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容:“那么,法师可以徙居西明寺了吗?”

如果说,之前玄奘还只是有些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彻底确认,皇帝将他归入贞观老臣之列了。

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是玄奘已无法为自己辩白,因为这种事情本来就无可辩白,除非他能像许敬宗、李义府那样,在帝相之争中为皇帝立下重要功劳。否则,任何辩白在皇帝眼中都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玄奘早已打定主意,不参与朝中的任何争斗。不管皇帝如何将他归类,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因而他再度合十,恬淡地说道:

“沙门玄奘,悉听陛下安排。”

既然是为皇太子祈福而建,西明寺当然也是极尽奢华的。寺院占地数里,共有十个大院四千余间屋子。寺外排列着茂密的青槐,寺内横亘着清凉的渌水。其庄严繁盛丝毫不亚于大慈恩寺。

七月初,天子下诏,在京城各大寺院里遴选五十名大德入住西明寺,规格一如当年的大慈恩寺。

十三日,皇帝在寺中设斋度僧,共剃度沙弥一百五十人。

十四日,李治与武后为玄奘举行了隆重的迁居仪式,其威仪、幢盖、音乐等,完全比照当年从弘福寺迁往慈恩寺的规格。

皇帝如此礼敬,官员们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前来拜访慰问,施舍的绵帛绫绵前后达万余段,法服袈裟等物数百件。

对于这些施舍供养,玄奘向来是随得随散,或造塔,或营经像,或施舍给穷人及前来投靠的外国僧侣等,一无贮蓄。

对于玄奘而言,无论皇帝给了他多少“礼遇”,都不及在西明寺内重建译场来的重要。可惜他最关注的这件事,却被李治或有意或无意地给忽略了。

西明寺与慈恩寺最大的不同就是,寺中没有专门的译经院。徙居后的玄奘倒是获得了一套上好的院落,然而慈恩寺译场的助译大德和弟子们,绝大多数没有随他一起迁来。

当玄奘向皇帝提起此事时,李治颇显为难地说道:“慈恩寺乃是朕当年为亡母追福所建,寺中大德自然不能随意离开。朕总不能为了儿子而亏待了母亲吧?好在这西明寺中不是也有五十名从全国各地选来的高僧大德吗?”

对于这位皇帝的话,玄奘现在是一个字都不信。要知道,当年还是太子的他请求玄奘法师担任慈恩寺上座的时候,打的就是为亡母追福的旗号。现在又为何让他迁到西明寺?难道这不算是为了儿子而亏待母亲吗?

但是玄奘心里也明白,跟皇帝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道:“既然大德们必须留在慈恩寺里,那么原先随玄奘剃度的几个弟子,年纪尚轻,算不得大德。可否容许我将他们带来?”

玄奘所说的弟子包括玄觉、怀素、道竺、道归以及窥基等人,都是从玄奘剃度出家的,属于亲弟子。玄奘要他们随自己一起迁到西明寺,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然而李治依然摇头:“他们都已经是受了大戒的比丘了,属于慈恩寺沙门,依例不得擅离本寺。法师需要弟子随侍,朕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说罢招了招手,立即有人带着十名身着崭新僧服的青年沙弥,来到皇帝面前。

“海会,从今往后你们就是玄奘法师的随侍弟子了,要好生服侍法师,不得怠慢,明白吗?”

“是,陛下!”为首的沙弥海会响亮地回答道,又领着诸位师弟过来给玄奘顶礼。

玄奘静静地看着皇帝新派给他的十位随侍弟子,他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从这些沙弥壮实的身躯和那份从内到外的利落劲儿来看,怎么都不像是出家的僧人。

“法师放心,朕已经特别关照过他们,必会对法师毕恭毕敬,绝对不敢造次。”大约是看到僧人目光中的疑虑,李治忍不住解释道。

玄奘敛身行礼:“多谢陛下圣恩。”便不再说什么了。

玄奘和十个新弟子一起住进了皇帝为他安排的上等院落。一路上,他一直沉默着,似乎是在反抗,又似乎没有。

他被孤零零地敕迁到这座新的寺院,然而他的译场和弟子们却不能同来,他千辛万苦从印度带回的梵本经卷被安置在大雁塔中,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取出。他无法再译经了。

不过,在这种极端压抑的氛围中,还有让他感到欣慰的事:皇帝任命道宣律师担任西明寺上座一职,神泰法师为寺主,至于维那一职居然由怀素担任!

李治当然知道这三位高僧都与玄奘有些关联,其中道宣为译场大德,怀素是玄奘弟子,而神泰既是译场大德又是玄奘弟子。

这一事实着实令皇帝感到一阵气闷。如今长安城中名气较大的高僧多数都在各大寺院担任寺职,难以抽调。而那些没有寺职又颇有名望的高僧极少与玄奘无关。

那么随便调派个没有名望的和尚来?当然不行。怎么说这也是给皇太子祈福的寺院,上座等职岂可随便?对于佛教,李治虽然算不得崇信,但也绝非一点儿不信。

好在他听说,道宣与玄奘在许多方面观点不同,以至于很早便离开了译场。这也是他任命道宣出任西明寺上座的原因之一。从李治的内心深处来讲,他希望这位名望颇高的律宗高僧能够成为旧派僧侣的领袖,同玄奘的新派真正对立起来。

然而他还是找错人了,佛学观点的不同并没有防碍两位高僧之间的友谊,虽然道宣确实对玄奘有些看法,但远没有达到对立的程度。

神泰也是第一批进入玄奘译场的,且始终以奘门弟子自称。上次吕才研究并驳斥的三部因明论疏,其中之一就是他撰写的。此外,神泰还著有《俱舍论疏》三十卷,与法宝、普光合称“俱舍三大家”。

包括李治在内的很多人都以为神泰与玄奘并不亲近。其实不然,神泰只是性情稳重内向,没有窥基那么热情,但他对玄奘的敬重却是发自内心的。

至于怀素,则是主动拜入玄奘门下的少年弟子。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近年来喜欢研究律学,玄奘若是不在寺院,他便常找道宣律师、法励律师等人求教,以至于李治以为他有背叛师门的行为。

除这三位外,被李治遴选至西明寺的五十位大德中,居然还包括圆测!这倒真让玄奘感到了一种意外之喜。

虽然翻译工作被迫停顿,但是玄奘每天依旧很忙。当初李治让他徙居西明寺的理由之一便是慈恩寺名声在外,过于喧闹。可是,徙居后的玄奘发现,西明寺也绝不清净,每日的拜访者依然络绎不绝。

同时,玄奘还要继续参与史官修撰《西域图志》,朝廷也常常派人前来咨询西域、印度等问题。

原本《西域图志》的范围仅限于葱岭以东及西突厥的一部分地区,其重点自然是在西州、焉耆、龟兹、于阒、疏勒等更靠近中原的四镇。显庆年间又加入了康国、睹货逻及昭武九姓诸国。

李治对这一地区的兴趣早在即位之初就有了——永徽元年,睹货逻来使,献上一只大鸟,高约七尺,毛色发红,足如蛇,却不会飞,鼓翅而行,日行百里,能吃铁。夷俗之人称之为“鸵鸟”。这个神奇的生物使得李治对睹货逻地区及昭武九姓诸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玄奘心中仍惦记着译经,他当然早已看出皇帝对此事的冷淡,只能自己寻找机会。

七月二十七日,刚刚徙居半个月的玄奘以客僧的身份重回大慈恩寺,在普光等助译僧的协助下,开始翻译《阿毗达摩法蕴足论》。

此论共十二卷,一天的时间显然翻译不完。于是在此后的几个月里,玄奘见缝插针,一有机会就重返慈恩寺译场,终于在十月之前将此经译完。

在这段日子里,日僧智通、智回等人随遣唐使来到长安,进入大慈恩寺。他们拜玄奘为师,趁玄奘重回慈恩译场时见缝插针地求教佛法,学习法相唯识理论。

十月八日,玄奘再度回到大慈恩寺,并在翻经院中连住五天,在释诠、嘉尚等弟子的协助下,一口气翻译完了《入阿毗达磨论》二卷。

李治终于开始干预了,在他看来,玄奘明知道朝廷对译经的态度已经冷淡,仍然这么做,实在是不识时务。他派人到大慈恩寺来找玄奘,要求他返回西明寺。

走出慈恩寺的玄奘回头望了一眼这座他住持了多年的寺院,心中一片苍茫。

此时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次离去,他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机会重回这里……

从显庆三年十月十三日起,在随后接近一年的时间里,玄奘一直无法再拿起他的译笔。

每当他想要重回慈恩寺,都会被人拦住,要么是海会等十名弟子,要么是守在院外的军士。

玄奘很清楚自己被幽禁了,没有助译僧陪从,没有熟悉的弟子随侍,只有周围各种冷漠的眼睛,看一眼,一颗心就如堕冰窟。

没有人能真正地理解他,他活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之中。

或许李治的本意并不是不让玄奘译经,只是不想在他身边集结起那么多的人才。

皇帝始终是皇帝,要将各种不稳定的因素控制在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显庆三年的冬季格外寒冷,第一场雪过后,玄奘再一次病倒了。

症状如故,依然是发热、疼痛、咳嗽,彻夜冒虚汗,不时地发抖、呕吐、咳血,且一连持续好几日……

李治有时会遣御医过来诊治,偶尔也会亲自前来探视,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但是,每当玄奘提出想要回慈恩寺译经的话,皇帝都会不悦地拒绝。

整整一个冬天,玄奘的身体时好时坏。

严寒加重了他的病情,冷风如利刃般透胸而入,一直钻到骨子里。

略好一点儿时,他便会静坐禅修,可惜常被他的新弟子打断。

这些弟子就是皇帝硬塞给他的十个沙弥,他们与玄奘之间有着天然的疏离与隔阂。或许,在他们以往的心目里,玄奘是个传奇般的高僧,甚至是像神仙一样的存在。想象中的他应该是白须飘飘,鹤发童颜才对。可是到了跟前才发现,这竟是一个未到高龄就体弱多病的僧人,让他们很有一种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

无法译经、无法修行,玄奘便开始整理他翻译过的经论。当重新翻到《唯识三十颂》时,心中竟有几分感触。

这是印度法相宗创始人世亲菩萨晚年精心结构的著名论典,早在贞观时期,玄奘就已将其翻译成中文。

世亲一生著述丰富,有“千部论主”之称,其著作涉及说一切有部、大乘唯识、法华、涅槃、净土等各个方面,十分广泛。其中《唯识三十颂》是他最后的作品,堪称集唯识教义之大成。

古印度人撰写论著,通常都是先作谒颂,总括全书要义,然后再依颂作释,撰写正文。而《唯识三十颂》是世亲的晚年之作,正文未出人已示寂,只留下短小精悍的三十个颂子。

世亲圆寂后不久,瑜伽行派的理论便成为大乘佛学的主流,在印度学术界掀起了一股研习唯识的热潮。而他留下的概论三界唯识要义的《唯识三十颂》,自然吸引了众多研究者的目光。他们各抒己见,竞相作释,写出了印度佛学史上百家争鸣的一页。

据说,世亲入灭后的两百年间,为《唯识三十颂》撰写释论的就有二十八家,其中最著名的有十家,即亲胜、火辩、难陀、德慧、安慧、净月、护法、胜友、胜子、智月。后世称为十大论师。

这十大论师虽不是同一时代的人,却都是印度唯识系统的著名学者。十家注释各有所长,玄奘在印度时将它们全部搜集到,其中护法论师注释的传本为中印度玄鉴居士所珍藏,玄奘登门拜访,才将其抄录并带回国内。

玄奘翻译了《唯识三十颂》,却始终没有翻译这十部释论。与贞观朝以法相唯识理论为主的翻译不同,这些年来,他的译经一直是以《俱舍论》为中心,这是部派佛教萨婆多部的代表作,对毗昙学说下了最后的结论,大乘瑜伽行派从中汲取了不少有用的思想。

现在,是时候翻译这些释论了。

但是,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不仅需要充足的时间和精力,还需要有较高理论水平的唯识学者做助手。

玄奘门下的弟子各有所长,有习律的,有重因明的,有精研《俱舍》的,也有偏重中观的,且大都能够有所建树,光大师门。

而在法相唯识学方面,以窥基、圆测二人为上首。但是,这二人对唯识和瑜伽学说的理解又各有不同。

除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神昉、嘉尚和普光三人,当年在慈恩寺时也在玄奘座下学习法相唯识理论,颇有建树。他们三个加上窥基,被时人称为“奘门四哲”。

要翻译唯识释论,就必须要有这些精通唯识的弟子做助译。

放下手中的经卷,玄奘忍不住暗自思量,要是他们几个都能来西明寺就好了。

这个心愿不久就实现了——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大年初一,慈恩寺的奘门弟子们纷纷到西明寺来向师父拜年,其中就包括窥基、神昉、嘉尚、普光这四位。

下午,众僧陆续返回慈恩寺,玄奘将四哲留下,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闻听师父要翻译十部唯识释论,四位弟子面面相觑。要知道这十部论疏每部十卷,合起来就是百卷,绝不是几天就能完成的任务!

看到弟子们面呈难色,玄奘心中也是一阵黯然。

他知道,四哲目前都是慈恩寺僧侣,偶尔到西明寺来看看师父或许可以,总来就有问题了。

他当然可以启奏皇帝,将这四个人要过来,但皇帝是否答应,则又是一个问题。

正当他犹豫之际,窥基突然开口道:“师父,弟子退出!”

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莫说玄奘闻言一呆,就连其他三位也禁不住感到吃惊。

在他们看来,窥基的性格最是疏狂不羁,与师父的感情也极为深厚。如果说他们四个当中有人愿意不计后果地留在西明寺中协助玄奘译经,那么这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窥基。却不成想,他竟是第一个提出退出的。

对此,玄奘并没有什么表示,他沉吟片刻,温和地说道:“这件事我只是说与你们知晓,到底怎么做还需要仔细思量一下。你们今晚就暂且留在西明寺中,有什么想法明日再说吧。”

四哲知道,这是师父在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于是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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