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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成唯识论

傍晚,玄奘裹着棉袍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院中那一地的霜雪。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总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大漠和雪山,想到那似乎早已远去的孤寂与绝望。

他真的很想走,不管走到哪里。他宁愿去荒漠面对那满天黄沙,去雪山面对那千年冰霜,也不愿继续留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留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师父,您不嫌冷吗?”窥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玄奘淡然道:“屋里太过憋闷,总得出来透透气啊。”

“那也别总坐在这里,会受寒的。我看廊庑那边的腊梅开得挺好,不如弟子陪您走走,赏玩一番?”

玄奘默然点头,于是窥基上前搀起师父,师徒二人沿着曲廊漫步。

“其实师父之所以感到憋闷,是因为弟子不在身边吧?”窥基调皮地问道。

玄奘看他一眼,淡然道:“你倒觉得自己挺重要的。”

“当然了!不然师父为何主动提出收我为徒呢?”窥基一脸得意,突然又压低声音道,“要不,由弟子禀奏圣上,就说我想师父了,叫他许我迁到西明寺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玄奘心中暗想,李治对自己心存芥蒂,时时防范,对窥基却没什么戒备。或许在皇帝眼里,窥基一直都是当年那个在东宫伴读的天真无邪的纨绔子弟。

不过,眼下他最关心的还是翻译唯识论疏的事。

“说说吧,今日我提到的译疏之事,你是怎么想的?为何试都没试就说退出?是嫌麻烦吗?”

既然提到了正事,窥基脸上的戏谑之情一扫而空,变得严肃起来。

“师父,您要将十大论师的唯识释论全部翻译出来,这么做虽然麻烦,也无非就是多花点儿时间,弟子倒是不怕。只是弟子觉得,这十大论师的注释内容分歧很大,而且他们都是驰名五印的学者,如果一本一本地全都译出,恐怕后人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一研习。而且观点不同,会造成学者思想上的混乱,无所依凭。”

“也不能这么说吧。”玄奘道,“能接触到不同的观点,至少可以帮助人们从不同的角度来认识问题,从而理解得更加深入。”

“师父说的固然有理,可是佛法虽深,人的生命却是有限的。而且大多数人在面对不同观点时,只会感到无所适从,而不是深入其中。”

“那么,依你如何呢?”

“依弟子之意,不如错综群言,参糅十部论释,最终将其撰成一部。这样一来可以评判真谬,权衡得失;二来在相同的地方将不同观点列出,也可以做到如师父所说,让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

窥基说到这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师父。

玄奘在一株腊梅旁停住了脚步,似在观赏那雪下绽放的小花,又像在仔细思索弟子的提议。

许久,他才重新迈步,轻轻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这种做法以前从未有人做过,而且这样一来,译者之间的分歧就更大了,选择以谁的思想为主体来翻译,怕是又要争执不休,难有定论。”

他边走边仔细权衡这两种方法的优劣与利弊,窥基静悄悄地跟在师父身后,尽量不打扰他的思考。

沉吟许久,玄奘依旧未置可否,他回头看了弟子一眼道:“让我再想想,你先回去歇息吧。”

“是,师父。”窥基合掌而退。

经过慎重考虑,玄奘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对窥基道:“我原本的计划是由神昉润文,嘉尚笔受,普光检文,由你来做证义。但若要进行选择性的揉译,就不能再这么做了。否则会因为见解的不同,编译时难以做出取舍,最终弄得无所适从。我准备以护法论师的思想为中心,参酌调和其余九家之言,集成一部,由你一人协助完成编译,你可愿意?”

窥基立即合掌拜揖:“师父不嫌弟子庸拙,弟子自当尽力!”

玄奘轻舒了一口气,含笑注视着自己的爱徒。他今年二十七岁,入门已经十年,依然是那么年轻英俊,欢脱而又张扬。只是眉眼间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稚嫩,却多了份让人安心的成熟。

现在的他正处于成熟有为最富有创造性的年华,就像三十年前那个刚刚踏上西行路的自己。

回想当年,那些逝去的片段,一幕一幕地又重新浮现在眼前,恍若隔世,又仿佛如昨。

历经风雨,纯真而不天真,为了心中的理想虽九死而无悔,是他们师徒在这个年龄段的共同特征吧。

窥基被师父看得有些奇怪,轻声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玄奘轻松地说道,“我原本还在发愁如何让你们四人都进入西明寺,现在由你一人助译,倒是简单多了。你自己搞定皇帝,我就不去操这份心了。”

“放心吧师父。”窥基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若是圣上不许我来,我就跟他说,我只有在师父身边才会老老实实的。没有师父看着,我会犯戒,会喝酒吃肉、拈花惹草、打架斗殴……”

听他越说越起劲儿,玄奘再也忍耐不住,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窥基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口,伸手替师父在后背上顺气。

“师父,你没事吧?”

“师父没事,也被你闹得有事了。”玄奘边咳边笑,“你这孩子,当初十七岁的时候满嘴跑舌头,胡说八道惹人讥嫌也就罢了,如今都二十七了,怎么还这般淘气?”

“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难得见师父心情愉快,窥基越发来劲儿了,“何况弟子在师父身边才十年,哪那么容易改的?”

玄奘无奈地笑了笑,这个豁达心宽的年轻人啊,仿佛从来就不识愁滋味儿,活得潇洒又不失豪情。这大概就是天生的佛性吧。

“那师父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他很快平息下来,温和地说道,“到时候我给你写个贴子,你再向皇帝要个批文,去大雁塔把那十大论师的释论都带到西明寺来。”

“是,师父。”窥基爽快地应道。

玄奘又叮嘱道:“那些贝叶十分干燥,你翻找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若是毛手毛脚的弄坏几张,师父可饶不了你。”

“师父啊,你还真拿弟子当小孩子吗?”窥基无奈地嘟起了嘴,半生气半撒娇地说道,“要我说,您就踏踏实实地在这西明寺里养病,等弟子来了,您若还病着,我可不开工!”

说罢抬头转身,竟是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

这都什么徒弟呀?谁家的徒弟入门十年还这么任性?

看着弟子的背影,玄奘心中略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唇边不知不觉浮现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人生在世,能够任性,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迁到西明寺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处于沉重的压抑之中,如今阴霾尽去,终于又有机会重启译事了。

窥基的心情也很舒畅,他几个月未见师父,昨日一见就发现师父消瘦了不少,惆怅中带着深深的无奈,心中感到十分难过。师兄弟们都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个一直以来被他们当成是神的高僧,窥基其实也不知道,只是习惯性地插科打诨,希望师父能够暂且忘却烦恼。却不曾想,自己有可能帮师父重启译事,还有可能搬到西明寺,与师父共同完成一部特殊的唯识译著,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第二天,玄奘礼谢了神昉、嘉尚和普光三人,于是四哲重回大慈恩寺。

窥基很快向皇帝上表,称师父走后,自己待在慈恩寺里实在无聊气闷,提出要到师父身边学习佛法

李治对这位发小的性情颇为了解,知道他这些年来历经风雨,于嬉笑不羁中自然又多了几分圆融通达,只不过这种通达是属于出世间的,没有什么攻击性;而世间的他却无多大变化,还是那个纯粹率真、没心没肺的尉迟洪道。

因而看到这封自述思念师父的表文后,李治也只是付之一笑:“什么无聊气闷?想是他随性惯了,不守戒律,因而不受那些老和尚待见罢了。”

于是想都没想便应了他。

窥基又提出要带些梵经过去,以便学习梵文。李治心知他的本意恐怕还是想随玄奘译经,不过他对译经虽然谈不上支持,却也不是特别反对,只是对玄奘本人有些戒慎罢了。因而也乐得卖给窥基一个人情。

窥基立即拿着皇帝的批示和师父的名帖来到大雁塔中,将护法等十位论师的唯识论疏全部取出,小心翼翼地装在一只竹匣里,搬上马车,带到了西明寺。

随后的几个月里,玄奘师徒开始着手整理十大论师的唯识学专著,以护法论师的学说折衷诸家之说,将其揉译、编纂、集成为一部新的论著。

这次翻译与以往的译事完全不同,没有专门的翻经堂,师徒二人就在禅房内相向而坐,一个讲,一个学——

“阿赖耶识因缘力故,自体生时,内变为种及有根身,外变为器。”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阿赖耶识由因缘的力量生起自己的主体时,在内变现为各类种子与物质身,在外变现为器世间。

“世人通常将他们感觉到的一切物质现象,都看作是‘真实’的存在。唯识学不否认物质现象的存在,只是认为它们并不真实,而是一种假象性的存在。因为物质并没有永恒不变、不可分解的主体。”

“这个,弟子也知道啊,”窥基嘴角一弯,笑着插嘴道,“咱们佛家常说‘一切皆空’,这个‘空’的含义就在于此吧?不是说一切现象都不存在,而是说一切现象都没有永恒不变性。”

玄奘点头,看着窥基把这段话记录下来。

窥基写完后,突然抬头问道:“师父,听慧立师兄说,您在那烂陀寺求法时,就住在护法菩萨住过的院子里,是真的吗?”

玄奘点头:“是啊,这是师尊对我的厚爱与期待,希望我能够将护法菩萨的唯识学说发扬光大。”

“可是唯识学说十分诲涩,很多人都说看不懂,或者懒得花脑筋去弄懂这些,只想寻求一些更简洁更干脆的修行方法,即使是一些修行人也是如此。师父,您就从来没有想过要随顺众生,对此做一些扬弃吗?”

“我想过。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去随顺。”

“为什么?”窥基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人的本性就是追求习惯的东西,如果自行地选择扬弃,说不定被我们抛弃的,恰恰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窥基似乎有所领悟:“这大概就是佛法传入中原后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主要原因吧?”

“是不是主要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随顺众生的事情有很多人在做,不缺我一个。我西行求法的目的就是要将佛法完完整整地传播到中原,即使中原人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有一两个人喜欢就行;就算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关系,以后说不定会有人对此感兴趣,想要了解它们,并从中受益。但是,如果我自以为是地扬弃,那么这些东西就有可能永远消失,后世的人就再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窥基这才明白师父的苦心,心中顿觉佩服不已。

师徒二人继续编译,玄奘问道:“窥基啊,你知道世亲论师当年为何要撰写《唯识三十颂》吗?后世又为何会有那么多的论师纷纷为其注释弘扬呢?”

“弟子不知,请师父开示。”

玄奘道:“护法论师在他的释论中提到了此事。他说,此论一是为破‘我、法’二执,显唯识之理;二是为破大小乘学者的偏执,显示心有境空的唯识中道之义,所以论主才撰写了本论。”

“师父,弟子还是不太明白。”

玄奘道:“凡夫、外道于诸法相中起了‘我执’和‘法执’,由‘我执’起烦恼障,由‘法执’起所知障,从而造作诸有漏业,导致流转生死,不得解脱。世亲著论说唯识,就是为了证二空,断二障,圆成二果。”

“哦~”窥基点头道,“论师们是在为众生开导迷谬,指示真理。”

玄奘眯缝起眼睛,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于是继续往下讲解、编译……

在这个过程中,玄奘还发挥了自己的学说,他将各大论师的不同之处以“有义”字样存列在前,将护法的结论放在后面,以示正宗之所在。后面往往还要加上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指出自己心中关于瑜伽学说的最高最完善的结论。

这是一种迥然不同的翻译风格,与其说是翻译,不如说是著述;与其说是十家之说,不如说是玄奘一家之学。

最终,玄奘为这部书取了一个全新的书名:《成唯识论》。

就在师徒二人沉浸于玄微奥妙的佛法世界时,朝廷的帝相之争也已经进入到最为残酷的白热化阶段——

四月,洛阳庶人李奉节状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结为朋党。李治委派侍中许敬宗审理此案。

像西明寺这样的地方向来消息灵通,僧人们得知此事,自然也会议论几句。

“师父,你觉得怪不怪?两个中下层官员涉嫌结党的小案子,竟然派一名堂堂宰相来审理!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么?”清晨一进禅房,窥基就向玄奘说起了此事。

玄奘静静翻看着案上的梵夹,没有接话。

窥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师父您说,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圣上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玄奘淡淡地说道,“至于杀鸡用牛刀,又不是没有先例。你忘了永徽四年,那场由长孙太尉亲审的案件了?距今也不过就六年时间吧。”

窥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场案件他当然记得,若非师父谨慎,他自己都差一点儿被稀里糊涂地卷了进去!

至今想来都觉得纳闷,不过是一桩小小的性侵扰案,为何被国舅大人亲审后,就牵扯出一个涉及大量皇室宗室、权贵的谋反案?最终导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杀鸡怎会用牛刀?怕是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杀牛吧?”玄奘低声叹息道。

“师父。”窥基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觉得,又一场血雨腥风要来了吗?”

玄奘深深地看了弟子一眼:“师父是出家人,不懂这些。快坐好,今天咱们必须把这一篇译完……”

事实证明,许敬宗的办事效率丝毫不亚于当年的长孙无忌,没过几天这案件就审理完毕了。上奏称:

“经查,韦季方和长孙无忌合谋谋反,斑斑可考,证据确凿。同谋者尚有褚遂良、柳奭、韩瑗等人。”

长孙无忌谋反?而且是伙同韦季方这样一个五品文官谋反,此事简直可以说是奇闻了!

事实上,自从武昭仪被立为皇后以来,长孙无忌就开始远离政治,躲入书斋中著书编史。他的表弟太常卿高履行、堂兄工部尚书长孙祥先后被贬出京城,老友褚遂良死在贬地,朝中羽翼尽被剪除,他都没有跳出来有所表示,显然是打算明哲保身了。

然而李治和武后已经下了决心,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朝廷,就必须拔掉他这个最大的障碍。他已注定无法全身而退。

对于许敬宗的审理结果,皇帝自然表示不信,一再涕泪称:“舅父怎会谋反?朕若治舅父之罪,教天下人如何看朕!”

哭归哭,不信归不信,他却始终没有给舅父一个当面辩白的机会。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主动提到了六年前的那桩案子,流泪道:“朕家门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日元舅又谋反,朕实在是惭见天下之人。”

许敬宗鄙夷地说道:“房遗爱不过是一乳臭小儿,与一女子谋反,如何能成大事!长孙无忌当年助先帝谋位,天下服其智;后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一旦他起兵反叛,陛下到时能派谁与之相抗?”

听到这里,李治再一次潸然泪下:“即便如此,朕也决不忍杀他。”

于是,皇帝下诏削去长孙无忌的官职及封邑,暂于黔州安置,仍按一品大员的规格供给饮食。

这段时间,玄奘一直安静地待在西明寺里,与弟子窥基探讨玄奥的唯识理论,朝堂上的那些黑吃黑的血腥之事,皆被他避之门外。

道宣律师偶尔也会过来看他。身为西明寺上座,道宣并无太多闲暇时间,只能偶尔顾及一下,问问玄奘的身体,以及是否缺什么东西。

看到玄奘师徒揉译的《成唯识论》,道宣倒也没说什么,只在某一天随口问道:“听说三藏从印度带回了《般若》全本?”

“正是。”玄奘点头道,“不仅是全本,而且是三部略有不同的全本。”

“法师乃大乘瑜伽学者,为何会带中观学派的经典回来?”

玄奘奇道:“师兄何以如此笃定地将般若列入中观?”

“因为中观说空,瑜伽说有。般若若非空宗,难道还是有宗不成?”

玄奘摇头道:“般若非空非有。在那烂陀寺,它与中观、瑜伽、因明分别属于不同的门类,为各派学者所共研。”

“可是当年,龙树菩萨曾疏释此经的第二会而撰成《大智度论》,以阐述性空实相之理,他与提婆所撰的《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论书,也都是发挥此经义旨,弘扬般若教义之作。”

玄奘点头道:“不错,龙树、提婆二位论师是以中观见来讲般若。但是唯识祖师无著与世亲也擅讲般若,只不过是用唯识见来讲。他们一起疏释了此经的第九会,各自撰成《金刚般若经论》。这不正说明了各派祖师皆从般若教义中获取了智慧吗?后来陈那论师又依据此经的第四会撰成《佛母般若波罗蜜多圆集要义论》,综述般若要旨;还有弥勒菩萨总摄此经之义而撰成的《现观庄严论》,以阐述此经所示实践行证之道,前几年才刚刚翻译完成。只不过当时师兄不在译场,因而不知道罢了。”

“原来如此。”道宣的目光有些疑虑,思忖片刻,终于下了决心道,“当年佛陀说法四十九年,其中有二十二年是在说般若。此经与我中土甚是有缘,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就为中土佛界所看重。只可惜机缘未到,所得皆是一会一会的零星散本。三藏既然带回了全本,若能将其完整地翻译出来,决定是莫大的功德啊!”

说此话时,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神情竟显得有些激动。

玄奘道:“师兄所言极是。只是此经梵文共二十万颂,卷帙浩大。要想翻译完备,必须要有大量的时间、精力,以及精通般若的大德若干,选择僻静之处专心宣译,方有可能完成。如今玄奘客居于这西明寺中,师兄觉得这可能吗?”

道宣立即冷静下来,细想此事确实很难,玄奘的翻译速度已经算是极快的了,十万颂的《瑜伽师地论》还用了两年时间。这全本《般若》的篇幅至少是《瑜伽师地论》的两倍,如此浩繁的经典,不译便罢,一旦启译,必须以极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难道说,此经当真与中土无缘吗?”

九月,十卷本的《成唯识论》终于编译完成。

这部作品可以视为玄奘思想的代表作,会集了印度佛学界以护法为中心的唯识研究成果。全论围绕着成立唯识,到证得唯识,分为破执、显理、释难、行果四个方面展开论述,可谓体系完整,内容丰富,逻辑严谨,堪称法相唯识学说的巅峰之作。

《成唯识论》的完成也标志着中土唯识学的理论体系被建构完成,形成了法相唯识宗人虔诚追求的唯识学境界。

同时,此书的编译完成,也充分展示了窥基的才华与学识。参译之余,他将玄奘的口义记录下来,加上自己的理解,对论本予以疏释,撰为《成唯识论述记》十卷。

从此以后,窥基在一众学僧中脱颖而出,成为玄奘的上首弟子。

玄奘将编译好的《成唯识论》交给西明寺的书手抄录,又让窥基将其中一部送回大慈恩寺。

窥基早上兴致勃勃地去送经,到傍晚回来时,却显得神情恍惚,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玄奘关切地问道。

窥基坐下来喝了口茶,小声说道:“师父,您猜得可真准,这一次果真与六年前一样,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玄奘呆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长孙无忌死了?”他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窥基道,“前太子李忠也被牵扯进来,说长孙无忌就是因为他才谋反的。于是他被废为庶人,安置在黔州原先的废太子李承乾的故宅内。唉,一切都和六年前一样,本来是挺小的案子,居然钓出了大鱼。”

玄奘道:“宰相亲审,再小的案子也不能小觑啊。表面上是‘杀鸡用牛刀’,实际上宰杀的依然是牛,而且还不止一头。要不然,宰相大人不就白辛苦了吗?估计这次朝中官员遭到贬诛的,也不在少数。”

“正是!”窥基道,“柳奭、韩瑷被圣上下诏斩首示众,于志宁被免职,就连已经死在贬地的褚遂良也被削夺了官爵。”

玄奘呆了一呆,褚遂良和于志宁都与他私交不错,如今一死一贬,倒令他颇有些伤感。

如果说,褚遂良是因为在有关武后的问题上表现偏激的话,那么这于志宁就有点儿冤了。此人信佛,心性达观,在武后的问题上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说他是明哲保身也好,说他确实不介意皇帝的家事也罢,总之他对这个事情采取的态度就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这样都未能幸免,看来凡是不支持武皇后的都要被归入敌人之列了。

“像于志宁这样的,要行诛贬,总该有个罪名吧?”玄奘问道。

“罪名就是许敬宗的一篇奏章。”窥基小声说道,“听说长孙无忌被贬黔州不到三个月,许敬宗就再次上奏说:‘无忌谋逆,由褚遂良、柳奭、韩瑗构扇而成;奭仍潜通宫掖,谋行鸩毒,于志宁亦党附无忌。’”

玄奘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不仅仅是因为这道短短的奏章几乎涉及到所有贞观朝的元老重臣,杀伤力极大。而是皇帝仅凭一篇奏章上的一句话,就对这些老臣定罪,连分辩的机会都不给。这样的朝堂,委实太恐怖了些。

他忍不住叹息道:“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今上不由分说地将一个谋反的罪名压下来,也未免太绝情了。”

窥基苦笑道:“弟子听说,圣上倒是打算给长孙国舅一个分辩的机会。”

“哦?怎么说?”

“当时,圣上看了奏章后,令许敬宗继续追查此案。于是许敬宗派了中书舍人袁公瑜到黔州去录长孙国舅的口供。”

玄奘眉头轻蹙,袁公瑜这个人他倒是听说过,此人算是第一批拥护武昭仪当皇后的人,据说裴行俭与长孙无忌议论武昭仪就是他告的密,那时的他还仅仅是个八品的大理丞,如今却已经做到五品的中书舍人了。这样的升迁速度,在贞观朝是不可想象的。

“此人录的口供想必都是皇帝皇后想要看到的吧?”玄奘淡淡地问道。

“咳,他其实根本就没录什么口供啦。”窥基道,“听说他到达黔州,见到长孙无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元舅啊,我看您还是自行了断了吧,也省得下官再费一把力气。’然后,长孙无忌就自缢身亡了。”

见玄奘久久地不发一言,窥基不禁问道:“师父,你怎么了?其实要弟子说,那长孙无忌也是活该!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之人也有不少。当初玄武门之变,先帝和我伯父都是同隐太子和海陵剌王他们直接交锋,这种事向来都是成王败寇,也没什么。而他却带人去杀妇孺,就显得很不仁了;六年前的那桩案子更不用多说,据说圣上哭着求他,要留叔父和兄长一条命,他却执意不允;还有当年辨机师兄的那个案子,我敢说十有八九也是他弄出来的!”

“长孙无忌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和这些人有仇吗?”玄奘随口问道。

见窥基不言,便自答道:“你说的这些,还不都是在为皇帝扫除障碍?哪怕仅仅是疑似障碍,也要一并拔除。历朝历代都有主动干这种‘脏活儿’的臣子。而皇帝遇到这种事只需要哭就行了,最后自然干干净净的。”

“可是那些大臣们就不干净了。”窥基道,“不过他们这般忠心耿耿,皇帝总不该亏待了他们。”

玄奘笑了笑:“皇帝的想法岂是你我能揣测的?至于说到忠诚,先帝或许会领情,今上却未必吧。”

说到这里,他的心中一阵黯然。

对长孙无忌这个人,他既谈不上同情,也谈不上恨。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政客。政客死于政治,不过是向世人展示了权势的残酷与无常,以及因果的真实不虚,如是而已。

真正让他感到惊悚的是皇帝与皇后,用如此雷霆的手腕在朝中进行大换血。到目前为止,前朝元老全部获罪,无一幸免。而定罪的理由居然是找个心腹上个表就可以了,连罪名的编排都不用心,其心情之急切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摆在了世人面前!

在这风雨飘摇的朝局中,像他这样一个与前朝元老众臣们颇有些私交往来的僧人,又当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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