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先生:有一户人家,父亲逝世时,留下了17头牛,遗嘱上写明:三个兄弟分家,牛的分配方式是大儿子得二分之一,二儿子得三分之一,小儿子得九分之一。17头牛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和九分之一皆非整数,三个儿子非常苦恼,天天吵架,但还是不能解决问题。
邻居有一位长者,看这三个儿子每天吵闹不休,就主动将自己仅有的一头牛送给他们,并告诉他们说:“这头牛送给你们,你们就好分家了,免得你们为了分多分少而计较争吵。”17头牛加上长者的一头牛,共18头牛,大儿子应分得二分之一,是9头牛;二儿子应分得三分之一,是6头牛;小儿子应分得九分之一,是2头牛。三兄弟分别分得的是9头牛、6头牛、2头牛,加起来正好是父亲给他们的17头牛,一头也不多,一头也不少。三兄弟又把多出来的那头牛还给了隔壁的长者。
长者丝毫没有损失,还替三兄弟解决了问题。
行善,就是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小时候学雷锋,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天天做好事。许多年过去,有时候停下来想想,每天都做一件好事真的是挺难的。做好事,不管是哪种好事,都是“予”,或者予以时间,或者予以精力,或者予以金钱……自己要先“有”,才能“予”。要有智慧,才能“予”得好。要时时想着“予”,才能“予”。
星云大师:出钱给别人,是一年级;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人,是二年级;说好话,是三年级。我们提倡“三好运动”,就是身做好事,口说好话,心存好念。如果你做不了,能欣赏、赞美别人的好处,功德也是一样的。欢喜祝福是最大的功德。
长乐先生:人生的基础是命运,命运的基础是善意。一滴水是非常小的,但这滴水确实能把整个太阳包容进去。一个人道德水平的高低也许不重要,但所有人加起来,这个国家道德水平的高低就重要了。所以,我今天想和大师讨论一个简朴的话题—善意。
星云大师:“不辞小水,方能成就海洋;不积小善,无以圆满至德”,这就是个人微力的大作用。俗话讲,小兵立大功,每个人都能为国家、社会做有益的事情。讲到善意,我的理解就是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
前不久,台湾有些学生很偏激,聚众闹事,这很不好。为什么?因为社会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要像爱妈妈一样爱社会。
佛陀给了我们什么?其实,他的东西早就埋藏在我们每个人心里了,慈悲、智慧、忍耐、戒定慧等,只要我们在我们的论行中去用,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的。
长乐先生:做好事,很多时候是本能。小时候,母亲叫我“闷儿”。“闷儿”在山东方言里就是能咽苦难、吞气消声的意思。小时候,我们兄妹之间闹点小别扭,我总是闷在那儿,不去争长短。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饭量特别大,母亲怕我饿着,每月总是省出几斤粮票给我。我知道那年月粮票金贵,就省下来买了粮,接济家庭困难的工人师傅。一位老师傅的父亲病故,一家人正发愁买不起一顿饭来招待参加丧事的人。我自作主张把自家粮本拿给了师傅。老师傅捏着粮本问:“孩子,你妈知道咋办?”我说:“我妈不在家。她要是知道,会给您更多,不会骂我的。”
其实,当时我父亲因“文革”靠边站,我家的生活也困窘着呢。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父母三个月没见到我。等我救完灾回家,父母都快认不出我了,我瘦得厉害,十指的指甲磨掉一半,指头肚全部结痂,全是救人的时候磨的。我当时是军人,看见老百姓在混凝土下哭叫,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挣扎,不拼命哪行?所以,我觉得,做好事是一种发自本心的行为,不需要理由,好像本能一样。但是,我们的善还要由本能进一步升华才好。
星云大师:佛教讲,罪的来源,是从身、口、意三业;修行用功,也是从身、口、意三业修起。所谓做好事,其实就是修身。例如,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为非作歹,而能做一些有益于人的善行、懿行、美行、利行,这就是做好事,也就是身行善。
长乐先生:作为一个善者,大师做的一件大事就是促进两岸的沟通,1988年,当海峡两岸还在为运动会上使用的名称争执不下时,第16届世界佛教徒联谊会在美国洛杉矶佛光山西来寺召开,大陆代表表示:台湾代表不能参加,否则就退席。大师通过赵朴初和陆铿先生多方沟通,终于在开会钟声敲起的最后一分钟,大陆代表得到了国务院“同意”的答复。海峡两岸的团体终于第一次坐在同一个会议厅里,与来自30多个国家的佛教团体代表一起开会,此次大会被称为比奥运模式更具意义的“星云模式”。后来,“星云模式”被更广泛地应用于两岸交流,大师率国际佛教促进会弘法探亲团到大陆弘法,不仅中央领导人出席宴请,北京、清华、人民大学还邀请大师去演讲。这之后,又有大师牵头主持的法门寺佛指真身舍利赴台供奉活动,使两岸的交流从此跨出一大步。
星云大师:那次法门寺佛指真身舍利赴台供奉活动,最初我是很为难的,因为佛教里有门派,协调起来难度很大。但是,为了两岸和平,再难的事我也得做。
长乐先生:今天,当越来越多的历史真相成为两岸共识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忘记大师。这个当年身无分文、只身赴台的青年,把中华文化当成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牵手两岸,承载包容,让爱的舟楫顺流而行。大师让我们明白了,一小善成大事。善意是山、是海,这力量,来自于人的意志,又不被人的意志所左右。
星云大师:涓涓细流,能汇成大海;穿针引线,能织出彩虹。佛光山在大陆就是一点点地做善事。我们捐献希望小学100多所,在各地颁发奖学金,在扬州建立大型图书馆,鼓励台湾青年到大陆各大学学习,将荣获金鼎奖的七巨册《佛光大辞典》以不收版权费的方式,交由中国佛教协会在大陆发行,鼓励信徒到大陆投资,等等。中国是佛教的第二祖国,华人未来的出路,就是大家多读书、多受教育,丰富中华文化的思想内涵,让中华文化成为世界主流,让华人受到世界的重视。
前不久,有位记者问我:“大师,你怎么能给陈光标题字呢?陈光标‘高调行善’引来了一些批评意见,你为什么给他题字?”我说:“行善的确应该有一个更高的标准,但你能‘高调行善’,总比做坏事或者不行善好得多。”
长乐先生:关于行善,总有一些非议。我觉得媒体在这方面有“开道”的功能。有个企业家做善事说错了一句话,遭到了网民大面积的拍砖。在这个过程中,凤凰卫视做了报道,同时,凤凰卫视做了另外一件事,我们邀请这位企业家在凤凰卫视第一时间向观众做了诚挚的道歉,而且我们报道了这位企业家和他的企业在灾区用亿万以上的资产进行捐助的事实。因此,这位企业家获得了网民和观众的谅解。
我觉得,媒体在行善这件事上应该引导大众心态走向包容。正如我们对待这位企业家一样,他刚开始做慈善,肯定会有不成熟的地方,我们要给他一些时间和机会,毕竟他是在做好事。媒体不要总是用审犯人的眼光报道行善者的动因,也不能为“逼捐”摇旗呐喊。以平常心看待慈善,是重建中国慈善文化需要确立的一种观念和心态,我们对慈善事业的正规化要给予一定的时间。
星云大师:关于慈善,我的解读很简单。数千年来,中国以农立国。农业社会主要是春天播种,秋天收成。有田地,你不播种,就没有收成,你发财就没有希望。所以,我们每个人,一定要舍,才能得,这就是所谓的“舍得,舍得”。现代社会,我们有一碗饭吃,但还有很多苦人,需要我们的帮助。假如有一天我遇到苦难,也需要人来帮忙。因此,我们在不饿的时候,也必须怀有一颗“人饥如己饥”的慈悲心。
长乐先生:英国文学家莎士比亚曾说: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是像甘露一样从天上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施与的人。在西方,“慈善”一词来源于古希腊语,本意是“人的爱”。有人认为中华文化中缺少慈善文化的基因,我完全不赞同。我们从儒、道的学说中都可以找到慈善文化的影子、慈善文化的基因。佛教传入中国后,也提倡无边的慈爱和宽泛的悲悯,最常见的说法是大慈大悲。
凤凰卫视在四川大地震后倾全台的力量派出10多个记者深入灾区进行报道。其间,我们特别对做慈善的团队和个人进行了非常详尽的报道。我们报道了慈善家们感人的事迹,也用镜头记录下了捐赠的物品和捐款是怎样切实地被发放到老百姓手中的。当然,我们也狠狠地揭露了那些在救灾中谋私利的官员和工作人员。
星云大师:我常对佛光山的义工、金刚们说:“过去的天龙八部经常环绕在佛陀的四周,你们是现代的天龙八部,应当受到我们的礼遇。”佛光山经常举办义工会议、金刚会议,以实质的鼓励回馈为道场出力服务的男女老少,因为我主张:众人奉献给佛教的“因”不必等到将来结“果”,身为佛陀侍者的我们应该在现世代为及时报答。我在佛光山手拟各种制度,扬善惩恶,让善“因”继续绵延,善“果”集体成就。我创立佛光会,让十方善“因”结合,共同谋求善“果”。
长乐先生:一个刚刚开始创业的朋友向我诉苦:“现在招到一个合用的人真难啊!真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强烈渴望啊!”我跟他讲,你现在觉得身边得力的人少,是因为你的“因”以前没种够,人缘结得还不够多,你帮助过多少人?培养过多少人?给过多少人机会?如果你曾经认识了、帮助了足够多的人,那你做事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来帮助你。
星云大师:行布施是容易的,但行布施要做到三轮体空就很难。一般人布施时,总希望别人对他感谢报答,希望别人宣扬赞美他的功德,再不然就是觉得自己布施荣耀非凡,或是轻贱受施者。假使带着这样的心理行布施,只是世间的善行,而不是佛法里菩萨所行的布施。佛法里的布施要做到三轮体空:一没有能布施的我,二没有受布施的人,三没有所布施的物。在佛法里,行布施而不觉得有布施可行,做功德而不觉得有功德可得。其实你不求功德,功德反而大,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长乐先生:慈善不是钱,是心。我为慈善下的定义是:具有慈善心的人,哪怕只捐一元钱,也是慈善家。在我们期待慈善家出现的时候,我们也期待更多的慈善之心,这才是慈善文化的真意。作为个人,莫要因为自己贫困就不懂得施舍,莫要为名为利做善事,莫要为求回报做慈善。做善人先修心,有善心自然就有善行。做慈善应该像开花一样,因温度、土壤、水分适宜而自然而然地开,不是故意、牵强地开。
星云大师:过去,香港的出租车司机拒载出家人,因为他们认为出家人光头,会使他们一出门就赚不到钱,乃至赌钱赌马也会输光光。为了改变港人的成见,每逢搭出租车,我都在车资以外附上丰厚的小费,给他们欢喜,让他们发财。有一次,我在香港体育馆演讲时,对听众们说:“出家人就是财神爷,能带给众生物质与精神、世出世间的财富。”台下掌声雷动。经过多年的努力,香港人现在很喜欢出家人,尤其喜欢听佛法,因为闻法会改变观念,有好的观念就能获得财富。我主张给小费,因为我觉得小费是小小的布施,小费是欢喜钱,给小费就是有人情味的表现。我现在在香港坐出租车,司机反而不收我的车资了。
长乐先生:西方的咖啡馆现在流行“待用咖啡”。“待用咖啡”的概念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人提前为咖啡付了钱,记在咖啡店里,让那些买不起咖啡的人能进来享受一杯温暖的咖啡。在有些地方,人们不仅可以买“待用咖啡”,还可以买待用的三明治或晚餐。待用咖啡不是买给自己喝的,是为陷入困境的人带去一股暖流。一杯咖啡,可以给一个寒风中的穷人半天的温暖,可以给一个失业的游子几多的希望,还可能使一个即将付诸行动的犯罪念头灭于摇篮。我们应该建立鼓励人人做好事的公共制度,弘扬“帮助他们”“善有善报”的社会风气。一个小我,看上去力量渺小,但一个小善也能温暖他人。我有千份热,分你万点光,请相信小我的力量,小善也能改变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