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必须有个父亲和母亲,而父亲总是居次要的地位。固然低级动物的父亲人多数都是功成身退,就是万物之灵百兽之长的人类,在太古的时候,孩子们也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虽然人类已经进步到现在的文明,几千年来都是男人的天下,可是翻开历史来看,那些圣贤豪杰们的成就,大都是因为幼时受过贤母的教导。即或男人们硬造出一个男性中心的世界,即或男人们样样比女人出色,即或男人们想尽了方法压抑限制女人,但是无论古今中外,他们都失败了。我们屈指数数,几千年来,有几个人追怀歌颂过父亲。
女人不但可以教出好儿子,并且可以制造好丈夫,勤俭的妻子方能养成丈夫的清廉;好虚荣的女人,便会有形无形地逼着丈夫去做放辟邪侈的勾当。我们走进一个家庭,不管它是金碧辉煌的巨富,或是家徒四壁的赤贫,一眼就可以判断出那是个兴旺有为的家,还是个腐败破落的家。女人是家庭中心,家庭是社会中心,一个贤良的家庭主妇,不但关系着丈夫儿女的命运前途,同时也维系了国家民族的兴亡盛衰。当我到一个陌生的国家,不只参观他们的洋楼大厦工业军备,还仔细考察他们女人的生活方式。这些千千万万平平凡凡的主妇们,才是社会的中心,社会的安定力。俗语说:“家有贤妻,男儿不做恨事。”放之何时何地,大都是事实。
女人们天生的都信奉着老庄哲学,深明柔能克刚的原则。她们用的是水滴石穿的功夫,日积月累,男人没有不潜移默化的。我们常看到男人的性格在婚前婚后会截然两样,我们也常看到前妻后妻的不同的个性如何影响到男子的整个生活。成事需要女人,败事也需要女人。勾践卧薪尝胆,生聚教训,但是他的成败,却仍然系于弱不禁风的西施身上。女人最会利用男人的弱点,她们可以是祸水,也可以是福星。幸而女人和男人不是敌视对抗的,不然男人早已无噍类矣!女人们绝大多数喜爱稳定的家庭生活,有个忠诚可靠的丈夫,生儿育女,让男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做马牛,她们聪明地保护珍爱这个会下金蛋的鹅,她们不像绰号黑寡妇的母蜘蛛,把丈夫宰了只充眼前的饥饿。她们是家庭小舟中的掌舵者,是她们来决定进退方向,尽管流汗划船的是男人。
她们没有野心,不要光彩。她们知道如何使男人充分发挥他们的自尊自大的虚荣心,男人们种树,女人乘凉;男人们耕耘,女人们收获。男人们十载辛苦,挣来一官半职。女人红袖添香伴读一番,使名至实归地也做了夫人。
古今中外新派旧式的主妇们,她们只追求一个目标,平凡的、和美的、充裕的、延续的家庭生活!她们存在于每一个阶层内,从最富的到最贫的,从最有学识的到目不识丁的。这些主妇们,她们的兴趣、观念、理想、情感,是如此的相似,所以她们可以超越贫富智愚的界限而产生共鸣,而能息息相通。一位贵妇可以很投机地和一位浣衣妇谈家常,一位女博士可以很愉洽地和一位女文盲谈丈夫儿女。
主妇是这样的多,这样的平凡,这样的实力雄厚,她们不奢求名利,所以富贵不能淫;她们只求安定,所以贫贱不能移,她们几乎成了人间颠扑不破的一个大集团。
她们为了那个属于她们的家庭,可以像圣哲一样做出最伟大动人的事。她们刻苦自己,忘记自己,甚至牺牲自己,不自以为是美德,反而视之为本分。她们为了家,而有人类的一切可以想得到的好德行:无私、慷慨、勇敢、坚毅、忍耐。她们平时像葛藤一样攀附纠缠着男人这棵大树,但是在风雨飘摇中,这株貌似雄伟的大树,却常因这些纤弱的藤而能屹立不动。
她们对于儿女,更是绝对的忠诚,她们是儿女的终身奴隶,抚育他们,供养他们,喜欢他们,愉悦他们。不但要使他们目前满足,还要为他们百年预计。儿女们只要有一点进步,一分孝心,她们便欣悦骄傲到忘形。她们对儿女是如此的知足,如此的包容,如此的信任。无论儿女们如何忽略轻视她们的爱,她们却毫无疑虑地相信着,即或他们长大了,离开了,无论他们是享盛名,成大业;无论他们是被唾弃,不成材,他们将会第一而且唯一地想起母亲。假如真有个上帝,而且上帝真是最仁慈的话,那么母亲便是上帝在人间的全权代理人。可不是吗?世上的老少人等,在他们受到痛苦的灾难时,会自然而然地不是喊天,便是叫妈。
这样说下去,颇有歌功颂德自吹自擂之嫌,其实这些主妇们从别人眼光看来,毫无动人之处,她们不但美德难见,而且常是自私的、狭窄的、吝啬的、短见的、无知的一群。
她们的爱确是自私的,可是世间也就倚恃这点自私的爱而有了温暖,也因为这点自私的爱而推广为老老幼幼的德行,也就因为这点自私的爱而维系、延续、推进、改良了人类与人生。
只要有生命,她们将永远是生命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