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学佛网
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说:中国的女性

附注:这九篇中国的女性,是我为海外侨报所撰写的,她们都是真人实事。

我的心忐忑地跳着,慢慢走向问讯处,问到了她的名字和办公房间,我极力镇压着惊喜的心情,一层又一层地爬上了三楼,当我走进办公室时,满室搜寻问讯,找不到她。突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谁找我?”那正是二十年前,坐在第一排,一个安静用功的女孩子的声音。是她,仍然是她,我猛地转回身去。啊!天呀!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毫无修饰、面容苍白、满脸皱纹的中年妇人。我心头一酸,连忙噙着眼泪,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

二十年前,我们高中毕业,一班二十四个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艰难辛苦,不知别恨离愁;没有人珍惜那逝水的韶华,没有人留恋那锦绣的风光;没有人怅惆那晨昏共处的聚首;没有人流连那弦歌和乐的校园;没有人想到以后二十年会遭遇到什么样的生活;没有人安排那未来的不可预测的岁月。大家像鸟兽一样嬉笑着散了,不是没有烦愁惆怅,但都是那么轻轻的、淡淡的、做作的、勉强的。二十年来尝遍了甜酸苦辣,两次逃难,十年兵火。有的结了婚,有的守了寡,有的儿女绕膝,有的家破人亡,有的死了,有的毫无音讯。梦想不到二十年后,我们还能在孤悬海外的台湾重聚。她拿出旧照相簿,我们逐个去记忆姓名,说着绰号,谈着那些外人毫不感兴趣的琐事细节,虽然夹杂着笑谑,但只是含着眼泪的片刻欢娱。照片上一个个穿着制服的大姑娘们,现在看来,真是风姿绰约,不禁把我带回到二十年前。猛抬头,面对的却是一位满面风霜的儿时朋友。

我怜惜地问她别后情形,她说:“毕业后我就结了婚,五个孩子,大的已经是大学二年级。现在我每月薪水是三百多“台币”,我的丈夫拿七百,虽然苦,有公家的房子,公家的米粮,饿是饿不死的。”

我很难过地问:“这怎么够维持呢?一家七口,再加上学费。”她说:“所以呀!我的丈夫晚上写稿卖文,我也曾经试着去考美援机关,打字、拟稿都通过了,英文会话没有过,所以我就开始学英文,已经三年了,原是为了替洋机关做事,现在不好意思再去和年轻人竞争,可是英文却读出兴趣来,所以一直继续到如今。”

我说:“那以后怎样打算呢?总不能—直这样苦撑下去吧。”她很轻松地说:“天无绝人之路,你说是吗?我们虽然艰苦,但是比我们不如的还有呢!我们的青春都在战乱中度过了,现在只盼望两岸统一,过四十的人了,旧的黄金日子不会再来,眼前的日子只要能过得去,明天的自会另有办法,整日愁眉苦脸,除了使每个人不愉快外,于事一点无补。我一向在图书馆做事,前些日子我加入了图书馆管理进修班,已经修业期满。”她欣悦地从抽屉内拿出结业证书给我看,那副得意的情形,正像二十年前她拿着毕业证书一样。在那片刻之间,她的脸上有了光彩,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我百般感触,无限惆怅地望着她,人生,谜样的人生,人倒是为什么在活着?她看看我,也许猜出了我的心思,仰起头来说:“你没有回来前,我们在台湾的六位同学聚会了一次,大家忙乱了一天,虽然没什么可吃的,却很高兴热闹。想想其他的同学,有的死了,有的在祖国大陆,我们能凑在一起,从心里打几个哈哈,已经是很幸福了。”

可爱的人儿!这些乐天安命、知足淡泊的东方女性美德,维系了中国的文化,使整个民族安然渡过了种种危难,她们不怨天,不尤人,有知识,有教养,胼手胝足地和男人并着肩,不问收获地努力活着。她们没有倾国的容貌,没有盖世的才华,没有惊人的造就,但是她们都是毫无粉饰的、钢筋水泥做成的中流砥柱。

我喜欢历史,是受了一位中学历史教员的影响,他讲历史,分析一件事情的原因,讨论它的结果,有条有理,丝毫不紊。所以当我讲历史时,常常使我突然间想到他——王宁华先生。

他是那么严厉,严厉到使人不敢哼大气,甚至连咳嗽都要尽可能地压下去,若是不幸被他听见了,他便把书放下来,直瞪着你问:“怎么?着凉啦?放了学赶紧去看医生。”他板着没有表情的面孔,你绝猜不出他是嫌你咳嗽了,还是真心替你的健康担忧,总之,无论如何,他会继续叮问你的咳嗽好几天,直到你将要发神经为止。所以同学们虽然佩服他,却都敬而远之,谁也不敢惹起他的注意。

抗日时,我去了重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举目无亲,和北方家里又断了消息,正在走投无路之时,一天在街上被一个人叫住,一看原来便是这位老师。虽然十年不见了,他的余威犹在,可是我却恨不能学小孩子一样立刻向他痛哭一场。他开口就问:“你做事了没有?”我摇摇头,他立刻发怒说:“怎么能不做事,这么大一个人整日坐在家里干什么?”说话时,那副板着的面孔,就和当年盘问我应缴的功课时一模一样。我怯怯地说:“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他颜色和蔼了下来说:“你想做什么?”我冒着胆子说:“我想进国立银行。”那时进国立银行,就和目前在中国台北进美援机关一样。他沉吟一下说:“好!你写篇自传来。”不知他怎样想的办法,我就真的进了银行,一口气就做了三年。

后来我去了美国,抗战胜利,听说他回了吉林,担任要职,我正庆幸国家得人,他也可以施展一下抱负,可是不久他就死了。我听了这个消息,放声痛哭,此生中除了父亲的死,这是最使我伤心的事了。十年来,我到处打听他遗孤遗孀的消息,回到台北,逢人便问,居然给我找到了。

我准备了好久,计划着如何去见这位师母,应该如何安慰她,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当我被带进她的办公室时,我的腿有些颤抖,真想转身逃走。远远看着她走向我,渐渐看不清楚她的面庞,因为我的眼已被泪迷糊,但是她的微笑、她的安详,使我惊讶地镇定下来。她关切地向我问长问短,等到我的情绪平定后,她才缓缓地告诉我她的丈夫所遭遇的一切经过,最后她说:“虽然政府在五年前就证实了这个消息,但是我还是不信。”我冒失残酷地说:“不过王先生的脾气是那么倔强,他会……”我说不下去了,她安静地止住我说:“对啦!我知道他的脾气可以招杀身之祸,但是除非我亲眼看见,我是永远存着一线希望。”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她的微笑始终堆在脸上,这个微笑我太熟习了,正和我熟习她丈夫的严肃一样。当他们流离颠沛时,她是这样的微笑;当他们春风得意时,她也是这样的微笑;现在经过了这样大的变故,度着这样艰苦的生活,她还是这样的微笑。

我问她和三个孩子的生活,她说:“还过得去,当然不会太好,不过大风大浪大起大伏我都习惯了,一切惊险危难我都渡过了,还会有比那更坏的日子吗?”

我原是来准备安慰她的,准备好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反被她劝慰了一番。告辞的时候,我诚挚地说:“师母,无论什么事情,凡是我能做到的,我愿肝脑涂地地为您做。”她微笑着说:“谢谢你,这一句话已经够了,我记着你的话,假如有一天,我必须接受帮助时,一定去找你,现在还没有,我希望将来也没有。”

能有这样一个独立、镇静、坚强的女人做妻子,才能有那样一个认真负责、坚强的男人。

在台北孤男剩过寡女,从大陆出来的男性远较女性为多,几年下来,不但未婚的男人到了婚龄,就是有妇的使君,因为生离死别,也都成了有资格求凰的吉士,于是淑女们身价百倍,形成了找房比找事难,找妻比找房更难的局面。女士们既然变成天之骄子,便挑来拣去,条件苛刻异常,当然富贵双全是上选,否则等而求其次也要个家财巨万的富翁。清寒的读书人若想得到青睐,真是难于上青天。待字闺中的小姐文君和离过婚的少妇们,简直都成了香饽饽,撮合人挤破了门。她们每逢人来作合,头一句便是问职业,一听是教书的,双眉一皱,以后的便连问的兴趣都没有了。假如不识相,死心眼一力推荐,男方是如何品学兼优,堂堂一表,她们便会反问你:“这些可当得了饭吃?”这不能怪她们太现实,因为现实便是如此冷酷。

听说一位老同学,便很不顾现实地嫁了一个教书人,她的婚后生活,成了最清寒的代表,为了想实地观察一下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便在一个下午去走访他们。

在一个文教人员住宅区的巷子里,密密层层地挤了许多小房子。我找到了门牌,站在门外,隔着一层板,就可以听得见室内人的謦欬行动。敲了两下门,马上就有一位颇有名士派风度的男人,拖着木屐为我开门。他的头发,他的目光,他的面容,他的身裁,使我立刻知道他就是那位男主人。站在他的身后的,是一位消瘦羞涩文静安详未老先衰的少妇,她手里拿着正在缝制的儿衣,看见了我,又惊又喜,连忙摸摸头发,牵牵衣裾,跟着便挪动家具,收拾起被孩子们抛掷各处的零星杂物。在这一丈见方的小室内,四把旧藤椅,一张小书桌,两个竹书架,一架缝衣机,把屋子填塞得满满的,加之架子上是书,桌上是书,屋角是书,椅旁是书,更增加了室内的拥挤凌乱,但是拥挤凌乱中却别有一种意境风韵,正像那一对年轻的、窘态的、朴实的夫妇一样。起居室的后面是一间更小的房屋,摆了一张大床,就不能再容下其他的东西了。床上三个幼儿在午睡,五岁、三岁、两岁,小脸红红的,睫毛长长的,我不禁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们的柔软头发,回过身来,看见那对父母脸上挂着得意感激的微笑。

我坐下细细看她,头发直直的,脸上毫无脂粉,还是从前做学生时的老样子,但是那些皱纹和憔悴,显示着辛劳和营养不良。我只得把目光移转到书堆上,她很兴奋地把一套套书搬出来,告诉我哪一种版本比较好,哪种版本更少错字。我取笑她说:“你几时也变成目录学家了?”她忸怩地说:“听他说了六七年,也应该听熟了。”我们大谈起台湾的出版业、台湾的文化界,正在意兴湍飞的时候,大孩子醒了,父亲爱怜地抱在膝头,为他加衣着履。跟着老二也醒了,妈妈赶着抱了起来,为她梳理头发,刚刚收拾停当,小的咿呀地叫着。妈妈把老二推向爸爸,急着去抱老三,给他穿好了衣服,放在爸爸怀中,便去调奶,于是这位文人父亲,膝上抱一个,怀中搂一个,身旁靠一个。

我坐在一旁,只恨插不下手去帮忙,我问她:“女工今天休假?”她笑着指指自己的鼻尖说:“女工在这里,永远不休假。”她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说:“我起初在外面做事,家里请个女工,不但我的薪水完全转送给女工和医生,孩子们一点也学不到知识,我想想他们需要我比办公室迫切得多,所以我辞退了女工,自己也辞了职,鞠躬尽瘁地做贤妻良母。”我说:“三个这样小的孩子,再加上这么多家事,你怎能忙得过来呢?她说:“是呀!我简直需要一天四十八小时,不过他很好,帮了我不少忙。我白天做不完,就留到晚上等他们睡了以后再做。他若读夜书,我就早睡早起,晚上由他照料孩子;我若做夜工,他就早睡早起,早上由他照料孩子。”

她的丈夫站起来去为我添茶水,我低低地问她说:“你不觉太劳苦吗?你快活吗?”她说:“劳苦和快活不是不能并存的敌人。他也看我太累了,想出去兼个差,但是我反对,他的身体并不好,而且他有他的前途,我劝他有那兼差的精力和时间,还不如多做一些他本行的研究工作。物质的生活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何必为了多享受一点而忙得头昏眼花呢!”

我带着好奇的目的走进那个家门,却怀着充实的愉快走了出来。

一位老同学在台北办了一家幼稚园和一所小学。我到台北后去拜访她,她正出国未归,我被招待进去参观。鲜明的油漆、整齐的草木、精致的装潢,在满是尘埃的市廛里,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每间教室颜色不同,譬如淡蓝的墙壁,配上淡蓝的小桌椅,学生们便穿淡蓝的涎布。壁上画着各种有名的儿童故事,每间教室都有一架琴,孩子们有说有笑,活泼而有礼。教室后面便是一排排的小马桶,一列列的盥洗器,清洁而整齐。虽然校长不在,但是一切有条不紊,朝气蓬勃,使你想到这位校长一定是一个能干的领袖,她使她的事业,成为一个有组织上轨道的机构,不因人存而政举,人去而政乱。

我满怀赞叹地走了出来,回头看看,那整齐的校园,只可惜被墙外歪歪倒倒的短木栅破坏了它的完美,这大约是几次台风的成绩,但是转念一想,一个人精力有限,怎能那么求全责备?

过了几天,又路过那里,木栅换过了,并且像是刚上了新漆,我灵机一动,走进去一问,果然校长回来了。她迎着我说:“你的消息怎么这样灵?我前天才回来,你就知道了?”我指着外面的朱红短木栏栅说:“它告诉我的。”她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说:“倒是老朋友,这点毛病都被你摸准了。”

我不忍心耽误她的时间,她的身旁挤满了人,案上堆满了公事,行李还没有打开,丈夫和五个儿女还不曾和她叙叙离情,可是她像是被一只八脚章鱼紧紧抓住了一样,报告校务的人、请求入学的人、找事的人、求情的人、包工的人、告帮的人、讨债的人、劝捐的人,济济一堂,她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应付着。我悄悄地退了出来,不敢再去打扰她。

有一天,她突然来到我的家,她说:“我是来避难的,这几天连着开了几天校务会议、董事会议、家长会,真是吃不消了,我必须有一个时间不看学校,不谈学校。”我趁势说:“你实在太累了,一个人不能永远那么张而不弛。”她说:“你知道上了磨盘的驴子吗?那就是我!我在几年前,用五千“台币”,一间房子,开始这所学校,现在连幼稚园带小学,已经几十班,扩充、膨胀,就是我想停止,学生们、家长们和社会,也会在后面赶着我,我便只有前进转磨的份,每次为了募捐出去,回来精疲力竭,宣誓绝不再招新班,不再盖新校舍,可是跟着又是马不停蹄地走下去,正像赛跑的人,冲劲太大了,一时收不住脚。”

我说:“当然扩充是好的,改良是必须的,但是不可以操之过急,而且许多事不必那么求全责备,譬如那个短木栅……”她笑着拦阻我说:“我也知道自己脾气急,可是一个人能活几十年,能做出多少事?再说咱们这个民族,传统的习惯就是劝人不可求全责备,认为那是苛刻,其实努力地去求去责,也未必能全能备,更不用说拿那个做借口去偷懒塞责了。我们中国人认为‘差不离’是中庸之道,结果日积月累,便养成马虎泄沓的风气,再想改也改不了。一座房子,若是一根螺丝钉松了,要不及时转紧,早晚整个房子会倒下来。”我说:“可是一个人精力有限,一根洋蜡两头烧,早晚很快会烧光。”她若有所思地说:“人真有积劳成疾的吗?你看看世界上最忙的伟大人物,哪个不是长命百岁的?我的忙和他们比差得太远了,怎么就会累死?我要闲着,倒会闲得百病丛生,多少毛病不是闲出来的?”

她说完站了起来要走,我拦住她说:“你不是说到我这里来放松一下吗?什么事又赶着走?”她说:“不成,小学部的二楼就要动工了,我要和包工的去谈,他必须负责将来加盖三楼没有问题。”我送她到门口说:“你的中学部主任请好了没有?我可不可以第一个先申请?”她气得瞪着眼对我说:“你这个人专门挖苦我,我的小学还没办五六年级呢,你倒来中学部找事了。”我说:“人生几何,遇见急脾气的人,还是早些未雨绸缪的好。我倒建议你索性问问包工的,能不能替你盖摩天楼。”

她大笑扬长而去。

孩子们早已上了学,丈夫也上班很久了,她从褪色的绣花棉被里伸出一只臂膀,顺手摸索到床头小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那只名贵的打火机,已被摩挲得发了亮光,变了颜色,尽管它是名厂出品,代表着黄金的往日,过去的荣华,但它终是过时了。当她深深地吸了两口烟后,脑筋开始活跃起来,她记起午后和王太太的麻将约会,听说另外两位是张太太和李太太。张太太的丈夫也是办厂的,一眼就可看出来是有钱人,可是李太太的丈夫不过是位小公务员,她怎么也能陪着她们玩呢!虽然自己的丈夫在政府机关内职位很高,那些厂家都得巴结他,可是这个书呆子,就从来不会带回家一分钱外快,想着真气人,让自己跟那些太太们站在一起显得寒碜死了。她不禁委屈起来,想自己堂堂大学毕业生,论外表,论学识,论风度,哪样不高人一头?张太太听说从前是位红歌女;王太太娘家不过是本地的土财主;李太太呢,大约至多进过中学;跟她们搅在一起,已经是很俯就了,可是衣饰钱财样样比不上她们,虽说自己的丈夫官做得高,但是在经济条件方面,简直是高攀。越想越气,本打算给她打电话托病不去了,可是转念一想,整个下半天干些什么好呢?只得爬起床来,打开柜橱,把衣服翻来翻去,旗袍还能凑合,那几件大衣可都过时了,不由心里别扭万分。回头看见桌上摆着一个薪水袋,对了,丈夫昨天发薪水了,因为昨晚在隔壁打牌,回来晚了,和丈夫没有碰头,但是想想那不到一千元“台币”的薪水,又能派得了什么用场,不禁又灰心起来。

她坐在旧的梳妆桌前慢吞吞地化妆,女工进来要清早付出的菜钱油钱和零星用去的钱,一算共是三十多,她不耐烦地说:“怎么一早就用去这许多,难道钱是树上长出来的?”

她梳洗未毕,丈夫回家吃午饭了,见了她便问:“薪水袋看见没有?”她懒洋洋地说:“看见了,那几个钱还会有人偷?”丈夫一听苗头不对,便一声不响地坐下吃饭。她看见丈夫狼吞虎咽,自己却一点胃口没有,想想自己过去那样娇生惯养,嫁了这么个傻瓜博士,除了公事,便是读书,既不懂温存,又不知体贴,混到四十多岁了,妻子却连半件新大衣都买不起。半件新大衣?对啦!那天拍卖行有件短大衣,只卖八百,这个时候,穿短大衣不是正合适吗?

她放下饭碗,重新匀了脂粉,穿上旗袍,把钱从薪水袋内取出来放进手提包里,对着坐在破沙发上看书的丈夫说:“王太太约了今天下午玩牌,我要去了。”丈夫很不愿意地说:“怎么又去打牌,你整天喊钱不够用,可不能再输了。”她说:“哈!你那几个薪水还禁得住输?”丈夫说:“就是不谈输赢,最小的孩子就要考中学了,你也得给他补习一下。”她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一眼看见她没穿外套,着急地说:“外面转冷了,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会着凉的。”她这次连头也不回地说:“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要是有像样的大衣我不会穿?”

她赶到了拍卖行,谢天谢地,那件短大衣,还没有卖出去,她付了钱,披上大衣,赶去王家。三位太太迎着她说:“好漂亮!我们正说,倒是有学问的人,每次约会,你总是守时的,怎么今天会迟到,原来打扮去了。这件新外套,是不是那家专门做外国人生意的,叫做‘马打母’什么做的?”她实在从心里看不起她们,不屑地说:“台北的裁缝哪会做得出来?不用说马打母,就是牛打母也不成。这是我的丈夫托外国朋友从美国带来的。”

她们嘻嘻哈哈地打起牌来,但是当她瞥了一眼挂在衣钩的新大衣,想起手袋里的仅存的几十元“台币”,不免心慌起来,假如输了,虽然欠债难为情,倒还不要紧,不过这以后一个月的日子却怎样撑得过,不由心里有些惭愧懊恼。她暗暗地祷告上帝:假如今天不输,而且还能赢点钱,她立誓一个月不摸牌。誓愿许下后,好像上帝真听见了,二十圈之后,她竟赢了六百。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当大家约定明天去张太太家再凑一桌时,她把上帝丢在脑后,立刻便答应了。

她搭了张太太的汽车回来,虽然夜深人寂,她却精神抖擞,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一直响进房。丈夫从一堆翻译稿件里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她满面春风,更使他惊讶的是身上的新大衣,他问:“自己的衣服不穿,又借了谁的?”她一点也不动气地说:“别开口就是穷气,什么借的?我自己买的!看看怎么样?不错吧?才八百‘台币’。”她学着美国模特儿的步法,走了两个转身,丈夫完全不懂艺术美感,竟自叫起来说:“八百?天呀!我的一个月薪水完了!这差不多等于我一万字的稿费。”她依然没有发火,只是鼻子哼了一声:“瞧你那份穷急相,我一场麻将就赢了六七百,要靠你的薪水,我早就跟叫花子一样了。”丈夫无可奈何地哀求她说:“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为什么不找点事情做,一来可以贴补家用,再则也可以摆脱这一批牌鬼。”她把脸一板说:“你这人真是不识趣,我告诉你多少回了,我出去做什么?累得要死,也不过拿个三五百元,而且你的职位那么高,让你太太出去做小职员,看别人的嘴脸?再说,这个家连孩子带你,由谁来照顾?别看我打牌,哪件事不是我操心动手?你以为女工靠得住?哼!我才不冒充贤淑,自己出风头,把家完全交给女工呢!别看我是大学毕业,我的脑子可很旧派,我觉得社会国家需要贤妻良母比做摆设用的女职员更多一些。”

她把大衣挂起来,燃上一支烟,得意地看着它,想想今天的幸运,半天的工夫便为这个家赚了六百元,看看伏案苦写的丈夫,不由轻快自得地笑了。

我认识她的姨母,她的姨母是位实业家,一脑子计划方案和数目字据,从没结过婚,也没有男朋友。她认为为了恋爱竟至不顾一切是愚不可及的事,平生最恨风花雪月,卿卿我我。她的一门心思就是事业,次于事业的便是她这位自幼丧失父母由她抚养成人的甥女。

这位甥女长得瘦怯怯的,细眉细眼细身裁,高鼻子,小嘴巴,白皮肤,黑头发,无怪她的姨母把她当心肝宝贝,任何人见了她,也都油然产生爱怜之感。

三年前我回到台北,特意去看她们,在一间宽畅堂皇的会客室内,娘儿俩好像正在严肃地谈判,甥女的细眼睛哭得像是一条线,姨母的胖下巴气得又多了一层。甥女看见有人进来,也不看是谁,低头就出去了。姨母抓住我,便叨唠地都说了出来。

原来甥女大学毕了业,姨母凭着手面宽,交际广,替她准备好一切去留学,她竟推三阻四,追问之下,原来她爱上了一个穷学生。穷学生逼她结婚,姨母逼她留学;穷学生以断绝爱情阻止她出国,姨母以断绝关系阻止她结婚;穷学生说姨母心理变态,以为金钱可以购买情感;姨母说穷学生不存好心,准备日后人财两得;甥女很想多读书,可是也知道这份爱情一定会出岔,她也并不在乎姨母的钱,可是不愿伤姨母的心。在双方坚持之下,她就只有哭。

我劝她的姨母何苦操这份心,更不必走极端,他们若相爱,就让他们结婚好了;他们若愿意,自己力量够,便送他们一起出国。她跳起来说:“我就是不中这个穷小子的圈套。他把我当做一般女人看,妇人之仁,早晚就范,我就偏不上他的当。”

这次回台北,在一位教书的朋友家见到了甥女和那位穷学生,他们结了婚,生了子,他已由穷学生升为穷讲师,她已由阔小姐变为穷妇人,憔悴瘦弱,更显得细长。我怔怔地看着她,不觉有些心疼,问起她的姨母,她笑笑说:“她很爱我们的孩子,就是仍然不喜欢他。他也很固执,我可以带着孩子去看姨母,就是一丝一线也不准带回来。”我看着她的丈夫说:“其实双方都是因为爱,何必那样坚持,反而因爱成仇?”他白了我一眼,假装没有听见,和别人谈话去了。我碰了一个钉子,真不知如何下台,她挨过脸来低声地向我说:“你看他多倔,我也不知怎么就爱他这股倔劲儿。”她的脸上一股子得意,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突然她站起来说:“我得回家看看孩子醒了没有,您要不要到我家去坐坐,就在隔壁。”

他们的家,大约比她姨母家里的工人住房还要差,我不由脱口而出地说:“你这不是成了寒窖王宝钏了吗?”她难为情地说:“不过还好,薛平贵现在倒还和我守在一起。”我走近一张木床边,床上正睡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圆圆胖胖的,旧毛线衣的袖子只到小胳膊肘。我突然升起一股怒气,转回头看着她说:“看看你,看看孩子,你们两人都太自私了。”她有些莫名其妙,呆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像我的遭遇古今中外随时随地都会有的,问题是我自己怎样看。从前我身处富贵只梦想爱情,现在有了爱情,倒并不想富贵,不过自幼受姨母熏陶,总觉得一个女人应该能独立,能上进,现在我整天搅在柴米油盐尿布奶瓶堆里,虽然我很爱丈夫孩子,不过总不免有些怅然。你说他们自私,哪个爱情不自私呢?他现在拼命准备留学考试,可见他是很看重留学的,那么姨母的看法不错了;姨母看见孩子便喜欢得合不拢口,可见人间不能没有恋爱,没有孩子。只有我,夹在当中,我带给姨母从前她不准我享有的爱;我为我的丈夫安排他从前不准我走的路。是不是女人永远应该如此呢?还是女人永远愿意如此呢?我有时自觉伟大,有时自觉傻瓜。”

我也想不出答案,只得转过来安慰她说:“我看着你长大的,所以说话太冒失了,其实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一样。萧伯纳说过:‘要结婚的,去结婚吧,要守独身的,就守独身吧,将来你们都会后悔的。’”

在菲律宾我们就知道,中国学生的数学成绩远比菲学生为高,即使在美国,我们的青年们的数学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最近回国的原子科学家邓昌黎君,他就说,他的成绩是在国内的中学和大学奠基的。可是大、中学的基础,却又建筑在小学上。我回到台北后,遇见几位在小学读书的小朋友,他们读书之努力,常识之丰富,简直使人吃惊,使人不敢相信。

在台湾,读大学,是一般父母和青年男女所最深切期望的事,但是各名牌大学的联合招生,每年只能录取报考人数的三分之一。榜上有名的人,其本人的欣悦和亲友的祝贺,有如当年中了进士,中学学校方面也引以为荣。所以中学能考取大学的比例愈高,它的名望便愈隆。有名的中学又成为小学毕业生所竞争考入的目标。小学的名声则以能考入著名中学的人数多寡而定高低。小学五六年级是学校最重视的班级,教五六年级的先生们也是最吃重的。

在台湾负责小学教育的,绝大多数是台湾本省的妇女,她们的勤苦耐劳负责的精神,使每个家长感激,使每个学生感动,使每个好吃懒做的女人惭愧。

就拿住在我隔壁的一位周小姐为例吧!我们结邻一个多月了,我就不曾看清认识她的面孔,她清早先学生而到校,到了天黑才回家,只能在蒙蒙中看见她的朴素衣着、谦和态度。别人告诉我,现在还不是她最忙最紧张的时候,到了靠近暑期时,她常常为学生们补习到深夜,她还要带学生们去拍照报名;考试的前天,她领着学生去考场,告诉他们考试的规则,替他们一一觅得考场座位,还要对他们安慰鼓励一番。到了考试的当天,她也凌晨赶了去,其焦急等待的神情正和送考的家长们一样。每个学生考毕出场,她便紧张地问长问短,学生们答对了,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学生们答错了,她便垂头丧气,可又立刻安慰学生一番。发榜的一天,她恐怕一夜也不曾睡好,天没亮,便赶去了发榜处,一方面勉励考中的学生,一方面安慰落榜的学生。

也许有人会以为考上的学生愈多,她愈是光彩,所以为了这点光彩,她才这样夙夜匪懈地拼命,其实她们不是把这个当做光彩,而是看做自己的责任。她们——这些小学教员们,不仅是周小姐而已——不认为如此负责便是好先生,而是认为不如此负责却是坏先生,假如不信,可以到一所小学去参观。

在台北,学校的建筑总是第一流的,整洁宽畅,宏伟严肃。每间教室,坐上几十个孩子,大多数的学校都必须开两班:日校和夜校,虽然先生们只负责一班,但是为了替学生课外补习,常常在课后要继续工作三四小时。她们中午在学校吃饭盒的冷饭菜,晚上回家总是过了吃饭时间。在学期快完时,有时要忙得在学校吃两次冷饭,再加上每天要批改的几十本作业,她们的一天几乎完全属于学校和学生。

这其中有正值华年的少女,有鬓发如丝的妇人。我们国家民族的教育建基在小学,我们的儿童便付托在这些勤苦耐劳负责的女性手中。和她们相形比较之下,我深深地惭愧着,我对于国家社会人类,取的太多,予的太少了;她们是取之何廉,予又何丰的一群女性!

回来后,麻烦朋友的太多了,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后来凡是自己能设法处理的,便自己想办法。当孩子们需要请先生补习中文和数学时,我便登了一条分类小广告,去征聘家庭补习女教师。谁知这样一来,竟引起了一天的骚乱。

登报的第一天,全家还在梦中时,大门铃响了,我们全被惊起。大家睡眼蒙眬、衣冠不整地站在门口,好奇地等待来访的客人。开门后,原来是一对应征家庭教师的少女,我们连忙把她们请了进来,并且暗自商量:这么早前来应征,一定非常勤劳诚恳,便打算就此聘定。正磋商间,另外一对又进来了,接连着又是一对,便这样接二连三地挤满一个房间。她们之所以一对对地来,都是配搭好了的,一个教国文,一个教数学。她们起初相遇,知道彼此目的相同,不免尴尬地相视而笑,后来见到来的人太多了,大家索性坐下来谈笑,我很奇怪她们如此热络,一打听,才知道她们都是师大的同学,大家都住宿舍,早晨看报,不期而来遇在一处,因为我们住家距离她们的宿舍很近,所以大家都抢先来应征。我们那时倒感觉有些手足无所措,后来暗地挑中了一位中文系四年,说得一口好国语的小姐和她的伙伴。我们不动声色地送走她们,她们每个人都怀着一点希望走开,当我送她们离去时,我是有些难过和抱歉的。

孩子对于这两位年轻的先生,起先并不存有多少敬意,可是过了几天,便认真地准备功课了,越来越紧,再也不敢懈怠玩忽,孩子说:“这两位小姐真凶,我的功课做不好,就像欠了债未还一样,将来她们的丈夫真够受罪的。”

两个月来,她们不曾缺过一次课,遇有临时考试或参观,也总是赶着送信来,并且过后重为补上。她们的服饰装扮俭朴大方,进得门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向书桌,不用说孩子不敢调皮,连我也对之敬畏三分。我奇怪怎么两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竟能如此道貌岸然,我一直想找机会和她们谈谈,她们总是匆匆地来,急急地走。有一次总算站在门口和她们谈了一刻钟,才知道她们实在很忙。

她们都是随着父母从祖国大陆来的,虽然台湾大学的费用很少,但是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和为了日后稳定的出路,便选择了师范。她们都很知道艰难困苦,所以显得特别早熟,在她们明亮的眼睛里跳跃着青春,在她们幼嫩的皮肤下充满着热力,但是她们太忙于为未来的出路努力了。因为食住由学校供给,所以她们有义务必须为学校所指派的中学服务一年,始能正式毕业。指派的中学,是依照学业成绩的优劣而定的,被指派去好的中学,不仅是光荣,而且是对未来就业的一种保障,所以她们几乎没有时间再去注意衣食是否华美,内心是否快乐,甚至连恋爱都忙得照顾不来。她们不像在外国生长的女孩子,有漂亮的衣服,有神气的男友,有华丽的宴会。她们的生活好像很枯燥,很单调,但是她们却也未曾想到这些,所以她们的脸上,并没有那种无聊抑郁的神色,那种神色是经常可以在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富家女郎脸上找得到的。

愿上苍降福给这些纯洁向上的好女儿们!

在中国台北所见到的女性,除了追求虚荣、走国际路线、醉心洋化的浮浅女郎,和那些只会追怀往日、只想走偏锋、不安现状、妄想从僻径出人头地的妇人外,大多数都是艰苦卓绝的职业妇女和乐天知命的家庭主妇。她们使人钦佩,使人感动,使人对国家民族以及社会人类的前途,寄予无穷的希望;她们的功绩和美德使人一眼便可看出,但是另外还有一些可爱的女性,她们尊贵的身家地位,遮盖了她们的德性才能。人们只见到她们的显赫门阀、权势丈夫,却忽略了那些被掩蔽的个性和很难看出的美德,我却不免为她们抱屈。

贫贱不能移固然可贵,富贵不能淫却更难能。处贫贱而不谄,需要节操;居富贵而不骄,需要修养:贫而乐,可以是出自内心的乐道,也可能是故意做作的矫情;处大富贵而知礼且不逾越分寸,才真需要德行。

但是人们对于富贵权势,不是自私的趋附,便是盲目的轻视;一般人看他们如一团烈火,不是凑过去借光取热,便是诅咒远避,自命清高。火的本身,自有史家为之论定,使火发光散热的木柴却很少被人提起或注意。

年轻的时候,根据别人的言语外表,便下判断,定是非,决善恶;稍长后,知道进一步去研究他们的本意存心;现在看的人多了,才发现:愈是有学问的女人,愈不谈学问;愈是出身名门的闺秀,愈不谈门第;愈是富贵的女人,愈不多佩珠宝;愈是有德性的女人,愈能宽宥别人;愈是无瑕疵的女人,愈不评论他人是非长短;愈是善良的女人,愈不轻易怀疑别人;愈是聪明的女人,愈少嚣张;愈是自尊自重的女人,愈是谦虚自损。我深深地佩服老子所说的: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些特点德行,常常在成功人物的妻子和母亲身上找到,她们是那样的安详、谦和、拙讷;她们没有光辉,甚至好像没有个性,但是她们却是使火发光发热的人。

在每个成功人物的身后,你总可找到一个可敬可爱的母亲或妻子,幸运的人可以兼有二者。你如果能够有技巧地、诚恳地和她们谈话,使她们表露自己,你将会从她们那里得到许多宝贵的处世待人的经验。你不会听到她们对别人的刻薄批评,而从背脊里发寒栗;你不会听到她们对自己的大吹大擂,而致坐立不安;你也不会因为和她们木然相对,而竟手足无措。她们的慈谦和智慧,使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如同老朋友相对,如同母女一般,向她们叙述,听她们指导。无论她们和你谈宗教,谈学问,谈字画,谈家常,总使你如坐春风,如沐化雨。她们很快使你忘记她们是谁,她们又很聪明地帮助你发现你自己。因为她们是母亲,她们是妇女,她们是老者,她们是哲人,她们把四者的长处特点,聪明地糅合在一起,成为世间最高妙的款待艺术,你只觉得你面对的是一位既有经验又有修养,既精明又浑厚,既谦和又包容;又像母亲,又像师长,又像朋友的人。这种人在公共场合中,她们除去是某名人的妻子或母亲外,几乎是不具有个人地位的,她们是如此看似平凡,没有光彩;在小的集会中,她们被一群愚蠢无聊的人,莫名其妙地胡乱恭维,她们静静地听着,微笑着,就像一面清澈的镜子,把那些人的愚蠢无聊衬托反映出来;在只有让她自己是自己的时候,你才发现她的真善美。

她们的丈夫和儿子如果是灿烂美丽的春花,她们便是那滋润培植他们的泥土,她们没有芳香,没有彩色,但是她们却是一切光华荣耀的根本。

 收藏 (0) 随喜

日行一善,功德无量!

支付宝扫一扫随喜

微信扫一扫随喜

文章欢迎转发,分享,功德无量:学佛网 » 佛说:中国的女性
分享到: 生成海报

佛渡有緣人 抢沙发

切换注册

登录

忘记密码 ?

切换登录

注册

我们将发送一封验证邮件至你的邮箱, 请正确填写以完成账号注册和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