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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法:少女伊塔

道诚执棍上前,合掌施了一礼:“小僧道诚。檀越请。”

“我叫摩哈德!”大胡子说着话,已经催马过来,举刀朝道诚的头上猛劈了下来。

玄奘不禁皱起了眉头——摩哈德?听起来像是突厥人的名字。不管是什么人,总之不是什么善类,双方素不相识,哪有一上来就朝脑袋上招呼的?

道诚也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一低头,躲开了这势在必得的一刀,手中长棍顺势朝马的前腿上一扫,对方的马立即长嘶一声,人立起来。

摩哈德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了马颈,跑出十余丈远,又打马回来,直朝道诚撞了过来,希望能将这个小和尚踩在马蹄之下。

谁知道诚的身体极为灵活,就地一滚,就又到了他的身后,同时,长棍一下子戳在了马的后腿上,马吃了这一痛,再次惨嘶一声,头下脚上地直立起来。

摩哈德狼狈不堪地喊道:“你这小子耍赖!怎么光打马啊?”

这边手力们都哄笑起来,道缘边笑边说:“打马就对了。檀越骑马,我师兄没骑,这不公平嘛。”

正说着,忽听摩哈德“嗷”的一声怪叫,从马上摔了下来!原来,他跨下那匹马被道诚的长棍搅得快要崩溃了,终于忍无可忍,将主人甩下,自己则远远地跑掉了。

道诚趁他刚摔下马立足未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脚踏在摩哈德的头上,长棍则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令他动弹不得。

这一下,摩哈德的手下立时大哗,却又都不敢轻举妄动。

小沙弥和手力们则大声欢呼起来。

“阿弥陀佛。”玄奘走上前去,单掌竖在胸前施了一礼,“檀越服不服?”

“不服!”摩哈德显然从未吃过这等窝囊亏,在道诚脚下大骂道,“你们中原汉人就会使诈,不是真本事!”

“哦?”玄奘看着他,“檀越倒是说说看,什么才叫真本事?”

“我们比力气!比真本事!”

玄奘摇摇头:“檀越还是不要再比了。”

“就要比!”摩哈德被道诚踩得透不过气来,喘息着说道,“我……我输得不甘心!”

玄奘回头看了看伏在马上的伤员们,他们又到了该换药的时间,心中不禁有些着急。

这时帕拉木昆已经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师父,我跟他比。”

“也好。”玄奘点了点头,“道诚,放开他吧。”

“是,师父。”道诚收回脚,提了长棍回到玄奘的身边。

摩哈德觉得头上骤然轻松,立即爬了起来。他的半边脸上满是泥土,看上去成了阴阳脸。道缘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大笑出声。

“檀越。”玄奘正色道,“咱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场。檀越输了可不得再行耍赖。突厥勇士自称自己是草原上的鹰,应该信守承诺才是。”

摩哈德脸一红,头上青筋暴露,手中紧紧握着钢刀:“当然!如果我输了,我也没脸再活下去了。来吧!”

玄奘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人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呢?

“怎么比?”帕拉木昆傻乎乎地问道。

摩哈德看了看这个黑大个,他一心想着扳回局面,干脆地说:“这次我们比力气,你来出题好了!”

“好啊。”帕拉木昆立即平伸出两条胳膊,憨憨地说道,“你们要是能把我的胳膊按下去,就算赢。”

摩哈德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大个子,好大的口气!

“小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冷冷地问道。

帕拉木昆却没有回答,只是仍然平举着手臂,道:“你们可以来两个人,一边一个。”

玄奘不禁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只要赢了对方就行了,何必如此托大?

道诚却很兴奋:“突厥小子,你敢不敢比?”

摩哈德被这一句“你敢不敢比”激怒了,当即一摆头,后面就有两个大汉下了马,一左一右地冲了过来,各自抓住了帕拉木昆的一条手臂。

欢信也笑了,悄悄对玄奘道:“这个突厥小子,这回倒懂得了对等原则,让他的喽啰们上了。”

两个突厥大汉满脸涨得通红,各自抱住帕拉木昆的一条粗手臂,拼命往下压,甚至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却只如蝼蚁撼大树,纹丝不动。

见这二位的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帕拉木昆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压不动是吧?我还能把你们悠起来。”

说完这话,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经抬起两臂转起圈来。

两个突厥大汉立即被甩上了天,在空中“嗷嗷”怪叫。

玄奘想起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对付道信的,不禁面露微笑,但随即想到道信的伤势,又伤感起来。

转了好一会儿,帕拉木昆才终于将这两个已被转成晕头苍蝇般的“勇士”放了下来。

看着这两个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的“勇士”,摩哈德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檀越怎样?”玄奘盯着摩哈德的眼睛问道。

到了这个地步,摩哈德自然不能再耍赖,事实上,他也被玄奘的目光所震摄,又想到弟子们都如此了得,这个做师父的还不定怎么深藏不露呢!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去。汉人不是有句话吗,叫作“好汉不吃眼前亏”,又有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都是至理名言啊!

想到这里,他用力一挥手,两个喽啰便将那只大口袋抬了过来:“这个,归你了!”

摩哈德说完这话,顺手牵过一个喽啰的马,让他跟另一人合骑一匹,然后狠狠地甩了一鞭,扬长而去。

那个大布袋摔在地上,不再扭动。玄奘心中有些不安——难道,里面的人已经闷死了不成?

道诚已经来到大布袋的跟前,找到绳子扣儿,握在手里。然后抬头望了望师父。

玄奘冲他点了一下头。

于是,道诚一拉绳扣,随着布袋被解开,手力们几乎同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布袋里面是一个女子。

其实这并不奇怪,很多人,包括玄奘在内,在看到那条不停扭动的布袋时,就已经大致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但问题是,这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女子,换句话说,是一个绝色女子!

她看上去大约二十岁,身上的衣饰同大多数西域女子一样,简洁普通,腕上系着用青草编成的手镯,颈下挂着一条麻绳串贝的项链,胡桃木制成的链坠儿造型别致,看上去很像一枚护身符。棕色的长发上插着几根彩色羽毛,一双微微下陷的眼睛透着碧蓝色的光芒。

“好漂亮啊。”手力们窃窃私议着,眼睛里闪动着特别的甚至有些饥渴的光泽。

女子水蓝色的大眼睛从这群男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到玄奘身上。

她径直走上前,深施一礼道:“多谢师父救我性命。”

她说的是吐火罗语,声音绵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更吸引人的是她走路时的样子,袅袅婷婷,红色裙摆在身后拖出唯美的曲线,令人为之目眩。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请问檀越是哪里人?”

“我叫伊塔。”那女子道,“和爷爷一起住在一个山谷里。今天早晨本想上山,为我爷爷采些草药的,谁知刚出家门,就被他们掳到了这里。我家在……在……”

她茫然地向四周看了看,似乎有点摸不清方向了。

“方才那些人是从西北方向来的。”玄奘提醒她道,“檀越的家想来也是在那个方向吧?”

他希望这个女子能够记得自己家的位置,否则还挺麻烦的。

“哦,我想起来了!”伊塔道,“这地方我来过,我家就在那边——”

她用细长的手指了指西北方向,“过了前面那座山头,再走五十里就到了。”

玄奘松了口气,认得路就好!当即合十施礼道:“檀越既然来过这里,想来独自回家不难,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就去牵马。

“别!”伊塔急道,“我……我……”

“怎么?”玄奘回转头问道。

“天快黑了。”伊塔小声说,“我一个人,害怕……”

索戈摇了摇头,鄙夷地说道:“女人就是麻烦。”

玄奘也皱了下眉头,但他知道,这女孩怕得有道理,在这个狼群与盗匪并存的西域,一个年轻女子确实不宜独自上路的。

他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我们也正要往西去,就先送檀越回家吧。”

“多谢大师。”伊塔终于松了一口气。

马队再次上路,玄奘发现,所有的人都似乎更有精神了。

想想也是,寂寞旅途中,能够救下一条性命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特别是,救下的还是一位漂亮得令人炫目的女孩儿,就更加让人高兴了。

玄奘带着他的西行队伍朝前面那道土墙走去。

“别到那里去!”伊塔突然停住脚步,喊了一声,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为什么?”玄奘回头望着她,“是那里的主人不喜欢客吗?”

“不,不是的。”伊塔走过来道,“那里不是人家,是一座废弃了的古堡,从没有人敢进去。听人家说,那里面……闹鬼!”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抖了起来。

玄奘笑了笑:“多谢檀越提醒,不过,鬼也是六道众生,不一定都可怕啊。”

嘴里说着,脚下却不停,依旧带领众人朝那座古堡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急,心里更急,刚才为救这个女子耽搁了不少时间,几个重伤的同伴已经难以支撑,眼看天就要黑了,若再不找个地方安身,只怕等不到明日,这些伤者就都得交待了!

推开已经有些朽坏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伊塔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看来,这里很久没人住了。”玄奘皱了皱眉头,“得先打扫一下。”

一行人先后走进了这座用土坯垒成的古堡,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受惊的蝙蝠从他们头顶“扑啦啦”地飞过。

手力们将马牵到屋后的草地上,又把行李搬到屋内。道诚和索戈两人四处查探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就在这时,忽听“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离门最近的正抱着一把扫帚扫地的道缘,吓得跳了起来——

“谁?!”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是我。”随着一声清脆的童音,道通抱着一捧木柴走了进来。

道缘呼地坐倒在地:“你想吓死人哪!进门也不打声招呼。”

“三师兄真是胆小。”道通笑道。

两个小沙弥很快将火生了起来,烧水泡茶,并在打扫干净的地上铺上毡毯。

由于靠近河湖,这里的蚊子特别多,且个头奇大。众人将马粪投入火堆,白烟升起,这才将蚊虫驱走。至于马匹,不一会儿工夫就浑身血点了。

玄奘将伤者平放在毡毯上,尽量让他们躺得舒服一些。又脱下他们身上的湿衣服,为他们擦拭伤口,换了伤药。

接着,他取出随身的银针,插在伤者不同的穴位上。

伊塔坐在一旁,双手握着马鞭放在并拢的双腿前,好奇地看着这些赤条条的、身上插满银针的伤者。

“这是什么?”她一抬下巴,朝着银针问道。

“针。”玄奘没有抬头,只是简单地回答。

“你用针扎他们?”伊塔感到惊讶极了,“他们不会觉得疼吗?”

“这是治病。”玄奘一面小心地捻着银针,一面说道,“人赖气血通行而体健,若有阻滞则生疾体弱。银针辅以草药,可治病培元。”

伊塔似懂非懂地听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玄奘,和他那些细细的银针:“这东西看起来可真神奇,不知道我爷爷的病能不能用这个治?”

“你爷爷是什么病?”玄奘问。

“我也说不上来。”伊塔道,“自打我懂事起,爷爷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等到了檀越家中,贫僧可以帮你看看。”

“太好了。”伊塔眉开眼笑,“我先替爷爷谢谢大师!”

看到受伤的人都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玄奘不觉松了口气,取下银针,为他们套上几件干爽的衣服,又盖上暖和的裘毡,便叫其他人也都去睡。

“不是说这里有鬼吗?”道缘左右看着,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哪里有鬼?我看那位女檀越是心中有鬼!”

“她心中有没有鬼我不知道,我看你这小鬼头才真是心中有鬼。”玄奘笑着拍了拍弟子圆溜溜的脑袋,“很晚了,快去睡吧。”

道缘被师父推得跌跌撞撞,跟在道通等人的背后去睡了。

“师父。”道诚凑了过来,“您也去睡吧,让弟子来守夜。”

“不。”索戈道,“师父们都睡,守夜的事还是我们来,我叫手力们排班。”

玄奘微微一笑,指了指那些伤者:“他们的情况不太稳定,还需要再看看。这样吧,你们睡到后半夜,来换我就行了。”

道诚点点头:“也好,等到二更时分让索戈安排手力来换师父,弟子四更时再来换他们。”

索戈立即点头答应,转身便去安排去了。

火熊熊地燃烧着,上面吊着一个小陶罐,熬着草药。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这间土屋里……

玄奘拿着一张大树叶轻轻扇着,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伊塔坐在一旁,入神地看着这位青年法师的每一个动作。

一时之间,玄奘竟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在故乡的院落里为父亲煎药……

童年时期,他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姐姐后来远嫁他乡,他为此难过了许久。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婆家的人待她好吗?她的丈夫会不会疼惜她?她会不会偶尔想起这个好读佛经的古怪的小弟呢?

玄奘摇摇头,摆脱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思绪,一切皆是缘,或许有一天,我们姐弟还能再次相见吧……

伊塔摆弄着手中的马鞭,饶有兴趣地看着玄奘,她觉得这个法师蹙眉沉思的模样很特别,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怎么还不去睡?”玄奘被她看得有些发毛,终于开口问道。

伊塔摇了摇头:“我有点害怕,睡不着。”

“怕什么?”玄奘道,“那些人已经过河去了,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的。”

伊塔似乎没听到玄奘的话,只是望着面前的火苗,幽幽地说道:“法师胆子可真大,也不怕鬼。”

原来她怕的是这个!玄奘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什么怕鬼?他们伤害过你吗?”

“没有。”伊塔摇头道,“我从没真的见到过鬼,但我的祖先见过。它们非常可怕,所过之处,扬起很大很大的沙尘,断绝了沙漠中的河流,又降下可怕的瘟疫,让我美丽的故乡变成了一座死城。”

玄奘抬起头来:“檀越的故乡?在哪里?”

“楼兰。”伊塔答。

“原来檀越是楼兰人。”玄奘心中略觉惊异,楼兰不是早在七百年前就消失了吗?对于很多人来说,那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国度罢了。

“楼兰现在在哪里?”玄奘好奇地问。

“就在这里。”伊塔用手里的马鞭戳了戳地面,“在这黄沙之中。”

玄奘觉得纳闷,莫非,当年一部分楼兰人迁移到了这一带,重新建国,如今又被黄沙给埋葬了?

他将自己的疑问提出来,伊塔茫然摇头:“我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楼兰是一个被诅咒的国家。”

玄奘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檀越又怎知,这一切都是鬼怪做的孽?”

“是我爷爷说的。”伊塔道,“小时候,爷爷经常给我讲家乡的传说,他告诉我,是魔鬼降下灾难,毁了楼兰。”

玄奘叹道:“魔和鬼不是一回事。”

“反正都是可怕的东西。”伊塔道。

“我不知道檀越为什么会这么想。”玄奘温和地说道,“不过,我觉得檀越之所以怕鬼,是因为不了解它们,所以才会心生畏惧。一般来说,你对一样东西了解得越多,你就越不怕它。”

听了这话,伊塔不禁好奇起来:“法师不怕鬼,是因为对鬼这个东西,法师已经很了解了吗?”

“也不是很了解。”玄奘道,“但贫僧知道,鬼也是六道众生之一,它们比人要可怜得多。假如有一天,檀越真的见着了鬼,尽可以帮助它们,比如念阿弥陀佛。”

“念佛就可以驱鬼吗?”伊塔奇怪地问。

“不是为了驱鬼。”玄奘道,“贫僧要你念佛,并非是要檀越拿着佛号当武器,去对付鬼。而是用清净的佛号,祝福它,愿它早日往生佛国净土。”

伊塔沉吟不语。

“如果檀越觉得心中不安,觉得自己遇到了鬼,也不妨念念经。”玄奘恳切地说道,“不但安自己的心,也可以帮助周遭的各类生灵。例如《金刚经》教人心地坦荡,无所执著,能够带给鬼启发;而持诵《弥陀经》可以让鬼感受到极乐世界的殊胜,自然会想往生西方。只要你怀抱一颗慈悲的心,鬼就能感受到佛法的力量,到它该去的地方。”

“原来还有这样的方法。”伊塔喃喃地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诵经拜佛是为了祈求神灵护佑,让自己和家人不被鬼怪所伤。却从未想到过,要用佛号经文去帮助别的生灵。”

玄奘道:“佛法不是独木舟,而是一艘大船,不仅可载自己离开生死烦恼的海洋,还可普度众生,同登彼岸。”

看着对面被火苗映红的英俊脸庞,伊塔不禁有些呆了,只觉得这明净的面容竟有点像她梦中的佛——宽厚、纯洁、庄严,却又带着一种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

这炙热的目光让玄奘有些承受不住,他讷讷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伊塔赶紧低下了头。

眼角一瞥,她看到了睡在火堆旁的那个年轻沙弥,这沙弥显然伤得很重,眉头紧紧地皱着,仿佛睡梦中也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伊塔注意到他身上盖着的裘毡,一看便知是用上等羊毛织就而成,华贵无比。再一打量,睡在这里的几个伤者身上全盖着这种裘毡……

“这毡毯看上去很不一般啊。”她没话找话说。

“这些都是高昌王送的。”玄奘道,“也多亏了他,不然这么冷的夜晚,伤者更加危险。”

“大师定然不是一般人,所以高昌国王才送了这么多的供养。”伊塔道。

玄奘没说什么,他那个高昌王兄送的供养,可远不止这些。

“可是。”伊塔还在找话说,“大师带着这么多好东西上路,就不怕遭遇盗匪吗?”

玄奘的脸色暗淡下来,默默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伙伴们。

伊塔毕竟是个聪明的女子,见此情形,便不再问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玄奘抬起头来看着她,缓缓说道:“明日一早,叫索戈带两个手力,送檀越回家,我们还需在此多待几日。”

“为什么?”伊塔急问道。

“檀越也看到了,他们几个伤得很重,需要休养,不能再颠簸了。”

“再走一天,到我家去休养不好吗?”伊塔问,“大师不是说,要替我爷爷看病吗?总不能说了不算。”

“贫僧既然答应,就一定会去。”玄奘道,“檀越先自回去,照顾你爷爷。三日后,贫僧自会登门。”

“我不!”伊塔摇头道,“那个叫索戈的,看上去凶神恶煞。还有你那些手力……我害怕……”

见玄奘神色不豫,伊塔又道:“我爷爷的病已经有好多年了,暂时不碍事的。我就在这里陪你们两天,到时候,跟你们一起回家,好吗?”

玄奘轻叹一声,只得同意。

这时,药已经熬好了,玄奘用树枝将火苗拨小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陶罐。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呻吟,是那个重伤的沙弥发出的。

玄奘俯身问道:“道信,你怎么样了?”

道信哼了几声,又睡了过去,他刚才只是在梦呓。

玄奘轻叹一声,替他掖了掖身上的裘毡。

“他也是你徒弟吗?”伊塔问。

“是的。”玄奘忧伤地说道,“他叫道信,前些日子为了救我,才受了重伤。”

“是遇到盗匪了?”伊塔又问。

玄奘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他们才是这条路上最可怕的东西。而别的生灵,无论是狼,还是鬼,都不及他们可怕。”

伊塔信服地点头:“我知道大师说的是对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鬼。一听说哪里有鬼,就浑身发抖,不敢靠近。那些突厥人抓了我,把我装到麻袋里,我都没那么害怕。”

玄奘淡然一笑:“一般人怕鬼,怕的是鬼灵众生。但就佛法而言,心中的鬼反倒更可怕。”

“心中的鬼?”

“心中的鬼便是一个人内心的烦恼、妄念,以及各种起心动念。”

“哦,我知道了。”伊塔道,“有那些念头的人,虽然看上去还人模人样,但其实已经是鬼了,是吗?”

“不错。”玄奘赞许地点头,“说起来,鬼都是死人,有什么可怕?人有时却是活鬼,才真正会害人。正因为如此,修行者才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做一个人,用人的眼睛、人的立场去看待所有的生灵,而不要还没死就变成鬼,被人家说:‘你这人心中有鬼!’那就不好了。”

伊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叹道:“可是,为什么我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觉?有时哪怕是在自己家里也会感到恐惧,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会不会是我的心里也有鬼?”

玄奘道:“人人都会有恐惧,这种感觉虽然不好,却也并非全无用处。要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各种危险,有恐惧,就有防备。这不是坏事。但是,如果你总是惧怕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以至于让你心中不安,那便是烦恼了。”

“那,我该如何降伏这种烦恼?”伊塔问。

玄奘回答:“佛门之中有一种施舍,叫作无畏施。顾名思义,就是施与人无畏。可见畏惧的感觉确实困扰着很多人,有时甚至比疾病还要让人感到痛苦。你若实在感到畏惧,可以读读经,比如般若类的,特别容易克服心中的烦恼和恐惧。”

“读经就可以克服恐惧吗?”伊塔有些半信半疑,“可是,我到哪里去找经书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西域佛法虽然昌隆,经书却不普及,很多僧人平生只读诵受持一两部佛经,并以此成就。至于平民百姓,通常是没有机会接触经典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通过听高僧讲经来了解佛法。想要自己读经诵经,真是难上加难。

玄奘随身也没有携带经书,毕竟路途过于遥远。再说,对于他来说,读过的经典早已刻在了他的骨缝里。

“这样吧,贫僧教你一部短经,只有两百多个字,相信你很快就能记住。你每天受持读诵这部经,就不会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了。”

伊塔惊讶极了:“两百多字的佛经?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作用?”

玄奘道:“经书并非越长越好。实际上,长经更多的是在解释,让人们能够明了其义。而短经则更适合受持读诵,什么都不要去想,只管读诵便是了。此经名为《心经》,乃是正极灵能的经文,可令人开启智慧,获得不可思议的境界;还可将一切不吉的东西驱除,这其中既包括你所说的鬼怪,也包括你心中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烦恼。玄奘当初在莫贺延碛失水迷途,夜晚看到妖魑举火,听到鬼哭神号,禁不住心生畏惧。全凭诵念此经降伏烦恼,逢凶化吉。”

“太好了!”伊塔欢快地说道,“这么好的经,法师你教给我念好吗?”

玄奘点点头,便将梵文《心经》一句一句地教给这个女子,在声声梵诵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

玄奘和他的取经队伍在这座废弃的古堡里住了两天,伤者的气色好了许多,马匹也得到了难得的休整。

不过,想要在这里等伤者完全康复是不可能的,他们必须到一座城市或村庄才能获得更好的休息,何况队伍里还有个伊塔,更加不能久待。因此第三天一早,马队便再次出发了。

重伤员都挤在那辆唯一的马车里,其余伤者伏在马背上。一路上道路不平,为避免车辆颠簸震开伤口,马队走得很慢,临近傍晚,才远远地看到了几间小木屋。

“那便是我家!”伊塔兴奋地喊道。接着,便催马跑了过去。

望着这女子远去的背影,索戈不禁摇了摇头:“感谢佛祖!总算要摆脱这个麻烦的女人了。”

“我说索戈啊。”赤朗在一旁笑道,“有这么个漂亮女人在马队里多好!看着又舒服,走路也有劲儿。你怎么偏偏就不喜欢呢?”

索戈不屑地撇了撇嘴:“红粉骷髅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你妻子不也是红粉骷髅吗?”手力们逗着他。

“我妻子是我妻子!”索戈不高兴了,“我妻子可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规规矩矩的,哪能跟这个浪女比?”

听了这话,手力们都哄笑起来。

他们已经走近了小木屋,看到院落周围用白色圆木扎成的栅栏。伊塔扶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站在栅栏前。

“欢迎尊贵的客人。”老人将右手放在胸前,欠身道,“小老儿扎迈奇,听说你们救了伊塔,真是不胜感激。”

他的皮肤呈古铜色,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丝毫不像个重病中的老人。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回礼道,“区区小事,老人家不必挂在心上。我们有人受了伤,可能要在贵舍打扰几天了。”

“好说,好说。”扎迈奇老人伸手往院里引道,“大师请进。”

“老檀越先请。”玄奘道。

沙弥手力们牵着马,跟随他们进了院落。

让玄奘深感惊喜和意外的是,这个西域老人倒会治疗外伤,小屋里也有不少草药,内服外敷的都有。经他的手一倒腾,道信等人的伤竟好了许多。

“想不到老檀越的医术竟是如此的精湛!”玄奘赞叹道。

“大师取笑了。”扎迈奇慢慢地在火上熬着药,笑道,“这都是我年轻时在家乡学的一些偏方罢了,法师要不要也试试?”

玄奘有些惊异,这老人的眼神还真不错,竟看出自己也受了伤,不禁笑道:“好啊,老檀越的偏方,治疗起外伤来正好管用。”

夜晚,小屋中央的炭盆烧得旺旺的,散发着炽热的气息,使夜间的寒气变得格外温馨。扎迈奇老人盘坐在火盆边的毡毯上,手捧一只深褐色的陶壶,陶壶嘴里冒着青烟一般的热气。

“西域这地方不太平啊。”扎迈奇叹道,“诸国之间战乱频仍不说,丝绸之路更是盗匪猛兽肆意横行之地。所以,行路之人身体受伤的就特别多……”

玄奘信服地点了点头,这就是这位楼兰老人擅长治疗外伤的原因啊。

“夏季上路的商旅可不多见。”老人接着说道,“受伤之人更不宜多折腾,我看大师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等伤好了再走吧。”

“多谢老檀越。”玄奘合掌道,“贫僧遵命便是。”

这时,伊塔披着一条毛织的毯子走了过来,她坐在篝火旁,红红的火光映着她瘦削的脸庞,清秀的蛾眉和深邃的眼睛使她看上去美丽而忧郁。

“还没睡吗?”扎迈奇关切地问道。

“睡不着。”伊塔答道,“想来听你们说话。”

扎迈奇老人微微一笑,慈爱地看着孙女,对玄奘道:“伊塔一心想去龟兹,她擅长歌舞,龟兹正是适合她的地方。”

“在这里牧羊打柴,好好过日子不好吗?”玄奘不解地问道,“何必要去卖艺?”

“卖艺有什么不好?”伊塔奇道,“如果我的歌舞可以给别人带来欢乐,不是很好吗?牧羊打柴当然也好,可我不喜欢。”

玄奘苦笑:“在城里做一个歌舞伎是很危险的,万一……”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我知道大师想说什么。”伊塔满不在乎地说道,“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我的身体可以给人带来愉悦,便如我的歌舞给人带来愉悦一样,我都会很高兴的。”

玄奘被这个女子大胆的想法吓住了,一时目瞪口呆,扭过头看着扎迈奇老人。

谁知这老人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老了,要是再年轻几岁,倒是可以把她送到龟兹,可惜现在……”

说着,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玄奘不禁有些骇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沉默片刻,扎迈奇又抬起了头,微微下陷的目光中闪烁着精光:“大师可以帮伊塔实现心愿吗?”

玄奘赶紧摇头:“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伊塔忍不住插口问道,“大师西行不是要经过龟兹吗?”

“那也不行。”玄奘极力拒绝道,“我是个僧人,带个女儿家上路多有不便。何况这一路上危险重重。”

“我不怕危险!”伊塔大声说道。

“伊塔。”扎迈奇笑道,“小声一些,别吵醒了朋友。”

伊塔不再说话,但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激动。

见此情形,玄奘起身合掌道:“老檀越,天不早了,贫僧想去休息了。”

“大师请便。”扎迈奇微微欠身道。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在扎迈奇老人的精心治疗下,道信等人的伤渐渐好了起来,已经能够下地走路,至于玄奘的箭伤更是无碍了。

同时,他也用中原的针灸术治好了扎迈奇多年的顽疾,现在,扎迈奇自觉腰腿灵便了许多……

“法师这针可真是神奇啊!”扎迈奇感叹着说道,“看这样子,小老儿至少还可以再多活二十年呢。”

玄奘道:“那是老檀越自身的福报。再说,您治好了我们很多人的伤,贫僧才真的不胜感激。”

“那些外伤不足以致命。”扎迈奇呵呵笑道,“就算小老儿不管这个闲事,以法师的医术,只需找个清静的地方治上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好了。”

这位老者到底还是有些自负,在他这里只医治了一个月,换个地方他却说需要一年半载。

玄奘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不过贫僧的路程就要耽搁许多了。”

说到这里,他冲老人合掌一揖:“这段日子多有打扰,贫僧心中甚是不安,明日就要告辞了。”

“别急。”扎迈奇道,“他们刚能下地走路,还需将养一段日子呢。”

玄奘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道信等人的伤势情况,只需路上小心,应当不会有大碍,因而不想再打扰这位老人平静的生活了。

山坡上,身体刚刚有点恢复的道信与大块头帕拉木昆成了好朋友。

“你的脚好了吗?”道信问他。

“脚?”帕拉木昆先是一愣,随即想了起来,“不就是扭了一下吗?早好了!”

在他看来,自己脚上的扭伤比起身上所中的那几刀,完全不值一提,却不知道信为何偏偏提这个。

“玄奘法师,医术可真是高明!”帕拉木昆翘起大拇指道,“脚扭了,他给我治好;我身上中了三四刀,他也给我治好了。”

望着这大个子憨厚的目光,道信歉然道:“上次比武,要不是我耍赖吃了亏,师兄也不会被激得出场,你的脚也不会扭伤。如果你的脚利索,那几十个马贼可能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根本就不会受重伤,阿塔罗他们也不会死。”

说到这里,他狠狠地敲了自己的脑袋一记:“我真是罪孽深重!”

“不要打自己。”帕拉木昆拉住他的手道,“留着力气打马贼,你不也被他们打伤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道信叹道,“你伤得冤,我伤得不冤。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的本事不够。”

他神色黯然,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本事不够。偏偏以后也没有机会了——由于锁骨受伤严重,他现在的力气只有原来的一成还不到。

“没关系!”帕拉木昆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好兄弟了,要打架,一起打!”

说着挥舞了一下酒坛般的拳头。

道信哑然失笑,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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