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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说:你会为我流泪吗

玄奘坐在馆驿里,专注地看着一张羊皮地图,这是那位送国书来的龟兹使臣送给他的。

从这张图上可以看出,龟兹以西便是葱岭,那里几乎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地,数座高大的雪峰挡在西面,活像一座座巨大的屏风。

“真是奇怪。”玄奘喃喃自语道,“西域商人不是都能把生意做到撒马尔罕吗?他们是怎么通过这些雪山的?”

进屋送茶的索戈刚好听到这句话,立即说道:“雪山之间是有商道的,当年我父亲就曾经从那里走过。”

“哦?”玄奘抬起头来,“既然有商道,这地图上怎么没标出来?”

“这种地图哪能当真?”索戈将茶放在案上,道,“这都是那些相信某座雪山丛林里有财宝的无聊客,闲来无事画出来的藏宝图,是拿来逗那些外地人的。当年我父亲在外做生意,就从来不看这种图。”

“是吗?”玄奘有些失望,把地图放在了一边。

索戈说的可能有些夸张,这张图里也没标什么宝藏。不过,像这种地图很难反映真实的地貌却是无疑的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心想:我还是去找龟兹特使,从他那里去了解些前路的情况吧。

刚一出门,就差点同道信撞个正着,这个平日里乐天开朗的弟子这几天不知遇到了什么麻烦,走路总是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甚至还有点神魂颠倒。

“道信!”看着弟子从身边匆匆走过,玄奘立即喊了一声。

听到这声呼唤,道信的魂儿才仿佛又回到身上,赶紧应了声“师父”,垂手而立。

“怎么了,道信?”玄奘走到他跟前问。

“没,没什么。”道信慌乱地回答,“师父早点歇息,弟子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

玄奘隐隐觉出这个弟子有些不对劲儿,再次将他叫住:“道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能跟师父说吗?”

“师父,弟子……弟子……”道信脸憋得通红,面对师父探寻的目光,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他这样,玄奘反倒心中不忍:“好了好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这两天就要出发,你要好好休息。”

“师父……”道信咬了咬牙,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烦恼说了出来——

原来,这段日子以来,朵耶每天都缠着他讲故事,又跟他学柔术,虽然没有学会多少,但两个少年人耳鬓厮磨这些天,居然产生了感情。

道信出家前虽然也常跟女孩子们开开玩笑,但那纯粹属于没心没肺地插科打诨。而现在,他却惊恐地发现,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将军居然坐在自己心里,再也放不下了。

“师父,弟子知道……这是……遇到了魔……我该怎么办?”道信低着头,小声问。

虽然有心理准备,玄奘还是吃惊不小:难道说,这个美丽迷人的国度,要留下我的一个弟子吗?

“魔由心生。”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信,你要明白,修行的路上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的,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磨难。这其中,心魔最是磨人。只有能战胜自己心魔的人,才是真正的行者。”

“弟子明白。”道信依然低着头,“没有魔道,也就没有佛道。佛魔同在,才是世界的实相。”

玄奘点头道:“是啊,人来到这个五浊恶世,烦恼也便随之而来。对于修行人来说,最要紧的是自己把握住自己,方可战胜魔障,勇猛精进。如果不能抵挡诸缘侵袭,平息心海风浪,又怎么能破惑证真,求得开悟呢?”

“师父,弟子也想战胜魔障。可是,弟子定力不够,以至魔的力量越来越大,现在就连晚上睡觉,梦中也都是她的影子……”道信说到这里,声音越发地低了下去。

玄奘叹道:“无梦不成人间。道信你要知道,人间可留恋者无多,所有可留恋者,皆梦也。”

道信心有所动,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头脑中依旧有些迷糊。

就在这时,道通跑了进来:“师父,女王有请!”

玄奘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不说道信,我自己的魔障都还没有解决呢!

迦弥罗站在皇宫后面的小溪边,一动不动,她的身后便是那片长满青草的小山坡,秋风习习,吹动她的衣襟,使她整个人显得飘飘如仙,直欲乘风飞去。

“大王叫玄奘来,有事吗?”玄奘站在她身后的山坡上,问道。

“我就想见见你。”迦弥罗眼圈红红地说道,“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好长时间?前天不还见了吗?玄奘略觉无奈地解释道:“大王经历生死危难,如今好容易回国,正待整顿一下国事,玄奘怎敢打扰?何况,玄奘与弟子们分开日久,他们为寻找我吃了很多苦头,如今见面,自然也有很多话要说。”

“这样说来,我倒宁愿现在还在魔鬼城里困着。”迦弥罗赌气地说道。

玄奘不禁苦笑:“大王别再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了。若我们还在魔鬼城里,只怕现在早已经渴死、饿死了。”

“我宁愿渴死、饿死、被阿提拉杀死,也不想像现在这样,烦闷、堵心,还说不出为什么。”迦弥罗说到这里,突然哽咽起来,“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死一点都不难受,活着才难受。我不怕死,只要能跟你死在一起;我也不怕活着,难受也不怕,因为可以跟你在一起!”

玄奘一时无语。

“玄奘哥哥,你真的非走不可吗?”沉默了一会儿,女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玄奘叹道:“大王学了佛法,该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

听了这话,迦弥罗不禁哽咽起来:“我知道……可是……一想到你要走了,我就比死还难受。偏偏我又没本事留住你……”

玄奘没有再说什么。当初,高昌王软硬兼施,也没能留住他,他又如何会因这个小女王的挽留而停住西行的脚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亡,没有谁能留住他。

“朵耶也辞了右丞相的职位,说是要出门经商。以后再也不能陪我玩羊骨头了。”迦弥罗越说越难过,心中委屈至极。

感情你这右丞相是专门陪你玩羊骨头的!玄奘更是无语,同时,他对朵耶辞职经商的决定也颇感意外。

那个异想天开的小姑娘究竟想干什么?经商?开什么玩笑?我知道你敢徒手抓虫子,小姑娘家,真的很了不起。可这个世界上比虫子厉害的东西多着呢!

迦弥罗不知道玄奘在替朵耶担忧,她抽抽搭搭地问道:“玄奘哥哥,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玄奘依旧没有说话。他已经答应了麴文泰,回国时要经过高昌,讲经三年。若还要答应这小女王,重回女儿国,不知要耽搁到猴年马月了。

生命如露,转瞬即逝,实在禁不起这样耽搁呀!

再说,眼下自己能不能活着到达天竺还不一定呢,哪里还能奢谈以后?

见玄奘一言不发,迦弥罗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玄奘没有想到堂堂国王居然说哭就哭,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迦弥罗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玄奘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正在烦恼之际,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往回一看,却是左丞相泽拉舒雅。

看到她,玄奘不禁松了一口气,立即说道:“丞相来得正好,大王不知因何事伤心,快去劝一劝吧。”

谁知这小丞相眼一瞪,很干脆地说道:“是你把她弄哭的,干吗让我劝?”

冤枉啊!玄奘想,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

不管怎么说,让这么美丽的小姑娘流泪,总是一件罪过。玄奘深感无奈,只得劝慰道:“好,玄奘答应大王,取经回来时经过女儿国也就是了。”

听到这句许诺,迦弥罗女王渐渐止住了哭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留不住你。”她说,“但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玄奘认真地说道。

迦弥罗轻轻舒了一口气:“玄奘哥哥,你反正快要走了,再回来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今天就陪我坐坐吧。”

“好吧。”玄奘无奈地答应道。

两人并排坐在山坡草地上,看着头顶那片纯净的蔚蓝,身披白雪的群山在蓝天的背景下熠熠闪光,仿佛置身的不是人间,而是云端仙境。

迦弥罗悠悠地说道:“我小时候读书的地方,被称作玫瑰园,这你是知道的。可惜那里有名无实,根本就没有玫瑰花。国师说,那种花以前有过,可后来被魔鬼刮起一阵风,连根拔了。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玄奘哥哥,你既然说,波斯有这种花,取经之后就给我带几朵回来,好吗?”

虽然这是个孩子气十足的心愿,但玄奘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好,如果我看到了,就替你把花种带回来。”

“谢谢你,玄奘哥哥。”迦弥罗显得十分高兴,“到时候,你一定要在女儿国多住几年,等到玫瑰园里开满了玫瑰花你再走。”

“这恐怕不行。”玄奘立即说道,“我答应过我的义兄,取经回来后,要在高昌传法三年。如果在女儿国再住几年的话,何时才能将经书传回大唐?此事真的不能答应,还请大王见谅。”

“那,好吧。”迦弥罗虽说有些失望,但她生性洒脱,加上这段日子又学了些佛法,已经不那么执着。想到玄奘终归会回来,心中倒也颇为知足,“记着,一定要带玫瑰回来啊。”

“玄奘记住了。但大王也要答应玄奘,以后不要说哭就哭。你毕竟是个国王,那样像什么样子?”

“哭有什么丢人的?”女王奇怪地问,“你难道从来不哭吗?”

玄奘想了想,道:“有时也哭的。”

“什么时候?”女王顿时来了兴趣。

玄奘道:“当我面对世间的苦难,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就会流泪。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无力。”

“我也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才哭的。”迦弥罗的眼圈又红了,“这个世界总是不那么让人如意。就连草原女神都会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而不得不流泪呢。”

“草原女神?”

“是啊,玄奘哥哥,你还记得咱们进入魔鬼城之前经过的那个湖吗?”

玄奘点头:“记得。那湖里的水是咸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是咸的吗?”

“是神的眼泪?”

“答对了!”迦弥罗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那就是草原女神的泪水呀。”

玄奘道:“原来如此。这也是你们这里的传说吧?”

“嗯。”迦弥罗点头道,“这是当年国师给我讲的故事。玄奘哥哥你要听吗?”

玄奘点了点头。

迦弥罗道:“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草原女神爱上了雪山,万般求索却不得回应。只好守候在雪山脚下,日日夜夜凝望着他。”

“不对吧?”玄奘忍不住插言道,“你们的雪山不也是女神吗?女神怎么可能爱上女神?”

“雪山又不止一座,雪山神有男有女,草原女神爱上的就是男神!”迦弥罗嘟起了嘴,不高兴地说道。

“哦,”玄奘赶紧点头,“所以草原女神就一直待在雪山脚下,等着她的心上人回心转意?”

“是的!”

“可是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

“是的。”迦弥罗神色黯淡下来,声音也小了许多,“女神始终不肯死心,不肯离去。天长日久,她的眼泪就汇成了这个湖泊。”

玄奘轻轻叹了口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迦弥罗才又开口道:“玄奘哥哥,你为什么对这种悲哀的结局总是猜得这么准?”

“因为这才是世间的真相啊。”

“什么真相?分明是雪山神太冷酷了!”女王大声说道。

玄奘苦笑:“难道不是草原女神过于执着了吗?”

“执着于自己的爱有什么错?你还执着于西行呢。”

玄奘摇头道:“执着于爱并不是一个人的事,还需要另一个人的接受与配合,否则就会伤人伤己。”

“那又如何?”迦弥罗理直气壮地问道,“那个人接受她不就好了吗?接受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就那么难吗?”

玄奘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女王,徐徐反问道:“波斯国王想娶大王为妻。如果他执着于此,你觉得接受他的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女王被问住了,半晌才讷讷地说:“那……那不同啊。我听说波斯国王不止一个妻子,他不专一,这不能算是爱啊。”

“可是沙门听说,那些雪山小国中有很多王子来向你求婚,其中不乏表示此生只爱女王一个的。”

“可我不爱他们!”迦弥罗显得有些恼火,“我跟你讲的是雪山神与草原女神的故事,你提那些讨厌的家伙做什么?”

玄奘微微一笑:“好吧,大王接着讲。后来怎样了?”

“嗯……后来……后来也没什么了,反正他们始终没有在一起。”女王显得有些沉郁,“谁叫雪山神那么冷酷,那么刚硬呢?他要是也有一颗温暖柔和的心,最终的结局一定是美好的。”

“也不一定啊。”玄奘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只看到了雪山的冷酷和刚硬,却没有看到他的责任。如果他接受了草原女神的爱,让自己的心变得温暖起来,来拥抱草原女神,只怕这一带的很多国家都会变成一片汪洋吧?”

迦弥罗一愣,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玄奘接着说道:“其实雪山也有柔情的一面。你说那个湖泊是草原女神的眼泪,我说不全是。或者说,大部分都不是。那些水原本就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有了来自雪山的清流,才有了那个美丽的湖泊,草原也因此变得绿意盎然。只可惜草原女神不懂这些,往清流中渗入了她的眼泪,于是清澈的雪山融水就变得又苦又咸了。”

“原来,是这样……”迦弥罗若有所思,“我想草原女神是懂得的,只不过她就是感到遗憾,所以才会流泪。或许,只有等她成了佛,有了像佛菩萨那么大的神通,才不会哭吧?”

玄奘摇了摇头:“佛菩萨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在《妙法莲华经》中,有一位长啼菩萨,他总是哭,日夜啼哭,所以叫长啼。”

“他为什么要长啼呢?”迦弥罗好奇地问。

“因为他看到众生在苦海中挣扎,却无能为力,便常常感到悲悯。”玄奘道,“真正的菩萨对自己的横逆困厄可以不以为意,见到别人的苦难反而深有感受,超过了自己受苦,于是便伤心难过,以至长啼。”

“听起来,好像很伟大。”迦弥罗说。

“当然。”玄奘道,“这便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是菩萨最令人动容的地方。”

“玄奘哥哥。”迦弥罗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专门为某一个人伤心难过的时候?我是说,为单独的一个人流泪,不是为很多很多人。”

“当然有过。”玄奘道,“我的母亲、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就曾流过泪。母亲死的时候,我哭了很久。”

“除了父母,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迦弥罗心有不甘地追问道。

“让我想想……嗯,我的恩师圆寂的时候,我也流泪了。”

“还有没有了?”

“还有赤日的死,他才十七岁,因为误饮了毒泉的水而死。如果他不曾离开高昌,陪我西行,或许就不会死了。”

说到这里,玄奘心中一阵伤感。

“还有呢?”女王追问道。

“还有小白龙、乌骓、赤离死的时候……”玄奘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样看来,你也经常哭的。”迦弥罗幽幽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也流泪呢?”

玄奘淡然一笑:“大王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想死的事情?玄奘年纪比你大得多,等到大王死的时候,玄奘早已不在人世,轮不到我为你流泪吧?”

迦弥罗摇头反问道:“你们出家人不是总说但念无常吗?佛陀也曾经说过,生命就在呼吸之间。我们在魔鬼城的时候,不就差点死掉吗?我们被那个坏人埋在坑里的时候,不也差点死掉吗?”

玄奘点了点头:“这话倒也说得有理。”

“所以说,虽然你的年纪比我大,却也不见得就比我先死。”

“大王所言极是,是玄奘以偏概全了。”

听了这话,女王不禁得意地笑了:“那你倒说说看,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不会。”玄奘道。

他回答得如此爽快,以至于迦弥罗不禁怔住,眼圈儿立刻红了:“为什么?”

玄奘抬头,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平静地说道:“以前玄奘落泪,是因为勘不破世情。现在勘破了,就不会再落泪了。”

“照这么说,勘破一切也没什么好的。”迦弥罗小声道,“连流泪都不会了……”

玄奘很惊讶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想让我为你流泪呢?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啊。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哭就能把人给哭活,这个世界早就被眼泪淹没了。”

迦弥罗道:“我说不过你,也不知道流泪有什么好处。可我就是觉得,你应该为我流泪。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为你流泪的。”

玄奘苦笑。世人所谓的爱,果然充满了交易性的霸道。难怪佛门不讲爱,只讲慈悲。

他知道这是世人的习气使然,因而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与她争辩。

“玄奘哥哥,我想和你打个赌。”迦弥罗突然说道。

玄奘摇头道:“佛门弟子是不打赌的。”

迦弥罗道:“是我和你赌,你可以不赌。”

玄奘搞不明白她这句话的逻辑,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赌什么?”

“赌我死后,你会为我流泪!”

玄奘心中一滞,抬起头来,正触到迦弥罗清亮的目光。

几天后,龟兹宰相沙尔多带着他的队伍来到了女儿国,与女儿国签署盟约并迎请大唐法师,这个小小的山地国家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玄奘在专门迎接外国使臣的馆驿前见到了龟兹宰相,这位中年官员身着锦褐,头戴巾帽。令玄奘感到惊讶的是,他的头并不像索戈及龟兹特使那样扁平。莫非,他原本不是龟兹人?

正自奇怪,龟兹宰相已经向玄奘恭敬合掌,行了个标准的佛家礼:“弟子沙尔多,见过大唐法师。”

“不敢。”玄奘合掌还礼,突然心里一动,“檀越方才说,你叫沙尔多?”

“正是。”沙尔多道,“法师以前听说过弟子吗?”

旁边的龟兹使臣哈哈一笑道:“宰相可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且佛学素养深厚,不逊于很多高僧大德。想不到就连玄奘法师,也听说过宰相的大名啊!”

玄奘又问:“敢问檀越,可是楼兰人吗?”

“正是。”沙尔多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高僧——他怎么知道我是楼兰人的?莫非,他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拥有法术和神通?

玄奘也在仔细打量着沙尔多,此人身材高大,棕红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眼睛呈淡蓝色,果然与伊塔有几分相像。

“檀越是否从飒秣建国而来?”玄奘接着又问。

沙尔多眼中惊奇之色更甚。

“正是。”他回答道,神态越加恭敬。

一旁的龟兹使臣再次大笑:“想不到大唐法师还有这一手,善于相术。这可真是了不起啊!”

玄奘道:“非是沙门善于相术。只因沙门曾在焉耆国都城以西二百里处见过一位老者,其人智慧广博,犹善医术。是他向沙门说起檀越的名字。”

“原来如此!”沙尔多恍然大悟,激动地说道,“弟子的父亲便在焉耆国,法师见到的那位老人,说不定就是他!”

“敢问檀越,令尊如何称呼?”玄奘又问道。

他一向容易信任别人,但是,这一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使他不能不小心谨慎,凡事都要先要问个清楚,再做打算。

“弟子的父亲名叫扎迈奇。”沙尔多道,“法师在焉耆国见到的可是他么?”

“正是。”玄奘见对上了号,心中顿觉一阵轻松,高兴地说道,“当时我们途中遇匪,玄奘与许多同伴都受了重伤,多亏令尊为我们疗伤,这才得以痊愈。玄奘一直感激不尽。”

沙尔多面呈喜色道:“父亲还是这般热心,能够帮助法师,实在是功德无量。他的身体还好吗?”

“老檀越身体很好。只是他说自己年纪老迈,叫沙门将你的女儿带来见你。”

沙尔多闻言一愣,却见玄奘身后走过来一位面貌清秀的手力。

“伊塔见过父亲。”这位“手力”的声音竟是极为轻柔悦耳,说完这话后,双目含泪,盈盈下拜。

沙尔多呆住了,忙不迭地伸手扶住,仔细打量:“你是伊塔?”

伊塔想要答“是”,话未出口却哽咽了起来,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错!你果然是伊塔!”沙尔多张开双臂,兴奋地说道,“你离开家的时候只有五岁,小时候的模样,我还记得!”

他真的是父亲!伊塔扑到父亲怀里,大哭起来。

站在一旁的龟兹特使忍不住高兴地说:“这可真是太好了!宰相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父女团聚,也是喜事一桩。下官恭喜宰相大人了。”

沙尔多擦了一把喜泪,道:“此事全仗大唐法师之力。明日回到龟兹,沙尔多定要禀报大王,设宴款待法师一行!”

“善哉善哉。”玄奘合掌道,“此事为檀越自身福报,不必言谢。”

第二天一早,沙尔多又带着伊塔专程来到玄奘的住处拜谢。

“伊塔跟我说,法师治好了父亲多年的顽疾,又说这段日子以来,法师一直在保护她,照顾她,多次于生死危难之际救她性命,沙尔多实在是感激不尽!”

“檀越说哪里话来?”玄奘微笑道,“扎迈奇老人信任玄奘,托玄奘将伊塔带到龟兹,交给檀越,玄奘敢不依从?至于生死危难,那不过是玄奘的福德不够,才将伊塔一次次地置于险地。玄奘实在是惭愧!”

“不!”伊塔插言道,“那段日子,是伊塔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可惜……”

“可惜什么?”沙尔多充满怜惜地看着女儿。

“可惜,快乐的时光太短暂了……”伊塔垂目说道。

沙尔多哈哈一笑:“傻孩子!等到了龟兹,你就留法师多住些日子,不就行了?”

“多住些日子,终究不还是要分别吗?”伊塔伤感地说道。

沙尔多愣了一下,随即叹道:“人总是要分别的。就算长时间待在一起,无常到来之际,还是要分开……”

玄奘点了点头,这个沙尔多,果然佛法精湛。

伊塔见自己的几句话就把气氛搞得挺沉重,心中有些不安,忙将话题岔开道:“这女儿国山清水秀,人又漂亮,果然是个好地方。伊塔倒真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好是好,就是茶有点差劲。”沙尔多吃了一口茶,摇头道,“咱们龟兹,可都是用中原的茶叶来招待客人的,那才叫茶。等法师到了龟兹,定要到我家里去做客,让我也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听了这话,玄奘心中很是无奈。离开长安已经一年多了,他似乎还未走出多远,照这样下去,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天竺?

沙尔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窗外道:“法师请看,那是什么?”

“那座雪山吗?”玄奘沉吟道,“是葱岭的一道支脉吧?”

“法师真是聪明。”沙尔多赞道,“我们龟兹人,管那座山叫凌山,法师若要往西去,须得翻越那座雪山。”

“玄奘听说,山上有一条通道,商旅们常从那里经过。”

沙尔多点头道:“是有商道没错,只是如今正值隆冬季节,商道已被积雪封死。法师若要上路,只怕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伊塔闻言大喜,笑逐颜开地说道:“这样说来,师父至少要在龟兹住上几个月了!”

玄奘再度将目光投向那座壮丽的雪峰。他看到,蓝天上有大朵的白云盖住山尖,可在其后面却已经盖满了深灰色的乌云,乌云连接着山巅的地方白茫茫一片,正在下雪。

现在是贞观二年的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平地上尚且滴水成冰,何况高山雪岭?眼下的确不是翻越雪山的季节。

马队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临行前,道信带着朵耶来到他的面前,低低地叫了声:“师父”。

玄奘有些吃惊,这段日子忙忙碌碌,明知这个弟子的内心正面临着一场激烈的战斗,需要他的帮助,却因各种事情拦身而始终顾及不上。现在看来,面对这场心魔的入侵,道信怕是要以惨败而告终了。

“怎么了,道信?”看着弟子闪烁不定的眼神,玄奘平静地问道。

“我……我……”年轻的沙弥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奘又将目光转向道信身旁那个娃娃脸的小姑娘,他知道这女娃娃比迦弥罗更加爽朗大方、做事干脆。现在看来,显然是她的锲而不舍让道信招架不住了。

“是我要道信哥哥加入我的商队的!”朵耶果然爽快,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道信脸一红,低下了头。

“道信,你真的打算留下来吗?”虽然知道事情已经很难挽回,玄奘还是又问了一句。

听天命之前,总该先尽到人事。

道信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师父的眼睛:“师父,我……我知道,这是犯戒。可,可我是真心喜欢朵耶,可能……我们两个……有缘……我……我……我宁愿下地狱!”

这年轻人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了。

玄奘叹了口气。

“道信,你不会下地狱的。”他爱怜地对弟子道,“你说你们两个有缘,那么,你们在一起便是惜缘、随缘,又怎么会下地狱呢?道信啊,只要你日后仍能做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你还是能够得到福报。只不过,想要跳出轮回,获得究竟的解脱,就不知要等到哪一世了。”

说到这里,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师父您放心吧。”道信见师父并没有责怪自己,心中喜悦,忙说道,“来生,道信还会再修行的!”

“不行!”朵耶突然插了一句,“来生,我还要你跟我在一起!”

道信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朵耶却眉飞色舞地问玄奘:“师父,您也觉得,我跟道信哥哥有缘吗?我们是不是来生也会在一起?”

玄奘叹道:“人生便如潮水一般,起起落落,何曾有过界定的规律?红尘中人海茫茫,每个人都有几段缘。一段缘尽了,便是另一段缘再起的时候。就如春去冬来,往复循环;花开花落,聚散离合,一切都是自然且必然的。”

“没关系的。”朵耶拉住道信的手说,“就算他的缘再多,我也会牢牢抓住属于我的那份缘的!”

玄奘摇头道:“朵耶啊,就连辽阔的宇宙也抓不住偶逝的流星,人又怎么可能期望得到一切呢?”

“是啊,朵耶。”道信赶紧说道,“我已经答应还俗,跟你一起做生意了。来生,你可得让我好好修行。”

朵耶不禁嘟起了小嘴。

玄奘却依旧摇头:“你想把今生未完成的事情放到来生去做,是因为你相信轮回。可是,这世间的一切,虽不像你先前所想的那么糟,但也不会像你现在所想的那样如意。须知人生是极其短暂的,一旦失去,万劫难复啊!”

听了这番话,道信不禁又低下了头:“师父,是道信的佛缘不够……”

“你的佛缘已经很殊胜了。”玄奘叹道,“生而为人闻佛法,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所以,师父希望你能够想清楚,好好珍惜这岁月里唯一的道路。毕竟出家修行是为了达到究竟解脱而踏出的第一步,它也许很痛苦,但却是必须的。”

“师父,”道信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非出家修行不可吗?”

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玄奘心知不可强求,只得摇头叹息道:“你若不想出家就算了,但要记住,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道信将这四句谒语默默地念诵了几遍,抬头道:“师父,弟子记住了,日后即使是在经商中,也一定做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玄奘点头道:“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其实经商也不见得是坏事,人生处处皆道场,这或许就是你的缘法吧。你只需记住,你曾经是个沙弥,路上用你的智慧和本领保护好她们,勿行盗业,勿轻开杀戒,就可以了。”

“多谢师父开示!”道信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朵耶也在他的身边盈盈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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