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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说:我不会死的

越往上走,头越是痛得厉害,玄奘再次有了一种被人用锥子在脑子里搅动的感觉。而在他的身后,小沙弥道通步履踉跄,竟轻轻抽泣起来。

“怎么了,道通?”玄奘虚弱地问道。

“疼……”道通有气无力,哭着说,“头疼……”

“暴龙……暴龙来了……”从上山以来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帕拉木昆喃喃自语,嗡嗡的声音在寒风中抖动着。

“闭上你的臭嘴!”赤朗喘息着骂道。他的头也痛得厉害,只想找个发泄的对象痛骂一顿。可惜,雪山上呼吸艰难,就连骂人都是有气无力的。

“就是有暴龙嘛!”一向性情温和的帕拉木昆突然发作起来,“要不然,我的头怎么会那么痛?还有我的脖子……不行!这衣服太紧了,我喘不过气来了……”

说着话,他一把扯掉身上的毡衣,又开始脱里面的。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扯下来的衣服一件件地抛在雪地里,袒露出黑红色的长满茸毛的上身。

“快穿上衣服!”玄奘急得冲他喊道,“你会冻死的!”

“不,法师。我不冷,我热!”帕拉木昆说着,张开粗壮的双臂,仰天嗷嗷大叫起来。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快别叫了!”索戈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你会把暴龙招来的!”

可是帕拉木昆力气极大,迅速挣脱了他,大跳大叫了好一会儿,才抱住脑袋,慢慢地蹲了下来。

幸运的是,暴龙似乎并没有被他叫出来,一切都很安静。

玄奘将扔在地上的毡袍拾了起来,拍去上面的雪花,重新披到帕拉木昆的身上,小声说道:“快起来吧。”

谁知这大汉像是已经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哎哟!我的头也痛得很哪!”一片寂静中,队伍里有人开始附和。

“我的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喘不过气来!是暴龙吗?是不是它!”一个人嘶哑着声音,痛苦地喊道。

接着便是更多的附和之声。

手力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们中的大多数脸色煞白,嘴唇乌紫,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玄奘俯在帕拉木昆的身边,有心想要扶他起来,却发觉自己丝毫也使不上力气,心中越发焦急。

索戈和安归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用力,蹲在地上的帕拉木昆竟然纹丝不动。

三人心知有异,仔细看时,才知这个健壮有力的大汉竟同道缘一样,被冻僵了,他的双手依旧扶着脑袋,显示出一副痛苦的神情。

玄奘直起身来,抬手抹去喷涌而出的泪水。

在他身边,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道诚,眼中也有了恐惧:“师父,我的头也痛得很。你怎么样?”

“我……还好……”玄奘轻轻说道。

他的内心极度震惊: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头痛,还有可能是感染了风寒,可是现在,居然所有的人都在喊头痛!

难道……真是那个神秘的暴龙在作祟吗?它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所有的人都得了这种难以忍受的怪病?

寒风在山谷里呼啸,怪病还在人群中继续蔓延着,每个人都有一种被扔进地狱的恐惧感觉,生命气息的飘失令他们疯狂。

终于,哈伦多再也受不了了,他张开双臂,冲着远处的山巅高声喊叫起来:“暴龙啊!你有种就出来吧!藏头缩尾的干什么!”

这一声喊叫,比刚才帕拉木昆的乱叫更具有一股穿透力,山谷里霎时间传来阵阵回音。

“你找死吗?不准大声说话!”伊萨诺低声怒斥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话音刚落,山顶上已是雷声轰鸣。人们惊恐地发现,雪山仿佛得了病似的,剧烈地抖动起来。他们尚未反应过来该怎么做时,厚厚的冰雪便像洪水一般直压下来。

天崩地裂!在这一刹那间,眼前除了白色再没有了其他任何的东西……

哈伦多惊呆了,他终于意识到:这是雪山上几千年来积蓄的冰雪被他的声音给震裂了!他想跑,可是刚一抬脚,身体便如一片树叶般,被轻飘飘地卷到了万丈冰崖下……

冰雪呼啸而下,其势如万马奔腾,震撼山谷!

马儿们受了惊,纷纷挣脱缰绳,甩掉行李,一路嘶鸣着,狂奔着,摔下山谷,不见踪影。

“暴龙来了!”

“暴龙真的来了!”

“暴龙发怒了!”

如梦初醒的人们惊恐不安地叫了起来,疯狂躲避着头顶倾泻而下的冰雪。可是怎么躲得开?这里的冰雪等待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了它们要等的人。苏醒过来后,它们便以极大的热情来迎接这些人。只可惜它们被冰封得太久了,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来展示自己的热情了,只能一任自己的感情凶猛地泛滥……

随着一声声惨叫,越来越近的积雪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朝人群飞扑下来!

玄奘只觉得眼前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恍惚中他好像看到道诚拉着道通正朝这边跑来,未到跟前,两人就一起摔倒在地。他有心过去相助,却仿佛踩在汹涌的波涛上,难以举步……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轰鸣,巨大的阴影蓦然压下,遮蔽了头顶的天光。玄奘诧异地抬头,然而未等他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黑暗便倏忽而至,将他连人带马地裹挟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终于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寂静中开始出现了一点活力——

一个龟兹士兵从雪中费力地爬了出来,红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冻得发紫的嘴唇喃喃自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玄奘也从雪中爬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急奔的冰粒在他眼前亮晶晶地旋舞。

透过这些颗粒,他看到不远处的悬崖已经变成了一座冰坡,坡脚一直叠落到冰河上面,而那条灰色发亮的冰河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连同附近的山头,都被掩埋在洪水般的积雪下。

不远处是一包散落的行李,满目狼藉。玄奘没有理会,他爬起来,脚步踉跄地走着,焦急地寻找其他的同伴。

在他前面,两条狗也挣扎着跳了出来,正用它们的四肢拼命刨着脚下松软的雪堆。玄奘知道,它们一定发现了什么,赶紧过去帮忙。

果然,扒了一会儿,他看到下面有人在动,两条狗呼哧带喘地,刨得更使劲儿了。

玄奘已经看出,埋在雪里的,是索戈,他还活着!

在一人两狗的帮助下,索戈终于挣扎着爬了出来。而就在他的不远处,伊萨诺也从积雪中挣脱出来,接着是赤朗和普巴尔,然后是道诚,他的怀里还抱着小沙弥道通——由于一直被师兄抱在怀里暖着,这孩子虽然虚弱不堪,总算还活着……

除了人之外,活下来的还八九匹马。

玄奘心下稍宽,对大家说:“还有人被埋着,快……快救人!”

说罢赶紧用手刨雪,别人也都跟着他一起刨。

“法师……”赤朗突然指着不远处,“有人要逃……”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那名最先爬出的士兵,牵了一匹马,马背上驮着几匹丝绢,正往山下的来路上而去。

雪崩造成了冰栈道的消失,悬崖变成了山坡,现在回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该死!”索戈低低地骂了一句,正要去追,却被玄奘一把拉住。

“随他去吧。”他伤感地说道,“我们快救人。”

他们先后挖出了十几个幸运的家伙,有些人已经严重冻伤,身体瑟瑟发抖;还有的人双目茫然,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手力阿合和御史欢信是病得最严重的两位,他们浑身都要被冻硬了,脸色青紫地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玄奘赶紧从怀里取出火刀火石,又把剩下的行李包打开,也不管里面是什么,只要是能烧的东西,只管拿了出来。很快便点起了一蓬火,烧上姜汁水,将这两个快被冻僵的人放在火旁,然后继续去挖……

可惜,这之后挖出来的人和马,都没有了呼吸。

玄奘的手已经磨破,十指红肿不堪,可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不停地挖、挖、挖!

“法师,不要再挖了。”伊萨诺坐在一旁低声说道,“不会再有活着的人了……”

玄奘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但他没有停手。

不挖出来,怎么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又挖出来一个,虽然已经僵硬如铁,面色青灰,但他们还是一眼认出是安归。

玄奘停止了挖掘,呆呆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中原青年。

安归,安归,你最终还是没能平安地回归故国啊!

悲伤像冰块一样塞住了他的心,玄奘再也忍耐不住,一任眼中的泪水喷涌而出,滴落在安归的身上。

索戈、道诚等人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挖着坑,将安归同另一位死去的手力放在一起,重新掩埋起来。

一轮冷月已经升上了天空,天光与雪光交相辉映,照得天地间一片通明,竟和白天没有多大区别。

在凄冷的月光下,玄奘站在刚刚垒好的新坟前,轻声诵着《往生咒》。

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咒语了,熟悉得让他心酸,他的生命还很短暂,为什么就见到了那么多的死亡?

除去那个自己跑掉的,幸存的人连同玄奘在内还有十七个,其中有八九个人身上有严重的伤病。

没有太多的处理办法,只能喂他们喝烧热的姜汁水,并用这种水清洗冻伤的部位。然后将他们的身体用毡毯包裹起来,放在背风处歇息。

别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阿合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躺在雪地上不停地说着胡话:“高昌……我要回高昌……回我的葡萄园……”

玄奘来到这名年轻手力的身边,将他的上身抱在怀里,轻抚他的额头,只觉热得怕人。

“高昌……我要回高昌……”阿合还在说着。

这一次,玄奘在龟兹补充了银针,并随身携带。他将银针取出,小心地将阿合的帽子揭开一点,摸到他脑后的风池穴,在那里扎了一针;接着,又在后脑下的风府穴、手上合谷穴等处下针。

很快,阿合便冒出汗来。

玄奘心中稍宽,又去看欢信,他的情况似乎更糟,脸色灰白,昏迷不醒,简直就像死了一般。

玄奘为他搭了搭脉,只觉虚弱至极,也不知还有救没救。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了,在他的身上也扎了几针。

“伊塔……伊塔……”高昌御史终于有了反应,也说起了胡话,“你还……还不肯……理我么?”

“葡萄园……羊群……火焰山……”头上扎着银针的阿合还在呓语,“我要回去……佛陀……请你让我……回去吧……”

玄奘看着他们,忍不住落下泪来。

看起来,阿合的情况似乎要稍好一些,谁知到了下半夜,竟是欢信先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喊着“法师”。

“居士,我在这里……”玄奘扶着他的身体,轻声说道。

“法……法师……”欢信吃力地说道,“我……我完不成……大王的……托付了……给……可汗的……礼……物……也……没了……前面……不知道……还有……多远……”

说到这里,他已喘得不行,脸色变得黑紫,刚一张嘴,竟流出大量泛着白沫的血水。

“他的肺泡破了……”伊萨诺在玄奘耳边低声说道。

“居士,别再说话了。”玄奘强忍悲痛,轻声道,“好好养病,天亮就会好起来的……”

“我……不想……好了……”欢信气喘如牛,血不停地从口中涌出,“我……我喘不过气来……法师……帮我……把衣服……解开……”

他伸手去撕扯自己的衣服,玄奘紧紧按住他的手,一时泣不成声。

“闷……闷死我了……我……我要……透透……气……”

“居士,”玄奘流着眼泪劝说道,“你忍耐一下,前面就快到了。”

“还……早着呢……”欢信无力地说着,“我们……不还……在……往上……走么?”

“快了。”玄奘朝上面看了一眼,“山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好……好……”欢信喃喃自语着,他不再挣扎,眼神渐渐变得迷蒙起来,仿佛看到了他那很遥远的故乡,“我那……贤妻……美妾……定在家中……等我……回……可……可……我喜欢上了……伊塔……这一路……之上……都没……怎么……想到……她们……真对不住……她们……”

说到这里,一口气再也接不上来,头无力地歪向一边。

玄奘抱着这位高昌国的外交官,一动不动,两行滚烫的泪水从脸上落下,滴在他僵硬青紫的脸上……

临近天明,风刮得更紧,就连那钩弯月,也不知被风刮到了哪里,只剩下一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山腰。

玄奘抬起头,默默注视着这颗孤星。

这便是当年佛陀在菩提树下看到的那颗星吗?这么近,近得仿佛一伸手便可摘下……

“奇哉!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这是初悟道时的佛陀,在菩提树下目睹明星时,说的一句话。

玄奘默默地闭上眼睛,想象着佛陀菩提树下的情形,想到他睁开眼睛看见星星的那一刹那,内心充满了浓浓的感动,仿佛自己的心里也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众生内心深处的明亮,便如这天上的繁星一般。

佛陀入灭已历千载,这颗星星依然还在,在这雪山之上,静静注视着我,希望能够为我带来开示。

可是现在,我,以及和我一起走过这段路的朋友们,都面临绝境。佛陀啊,你究竟想要开示我什么?我该如何去做,才能为他们点亮这盏心灯呢?

星星静静地挂在空中,它像是什么都没有回答,又像是什么都回答了,这淡淡的光亮不就是回答吗?

可惜啊,暴龙弄坏了我的脑子,我连《心经》都想不起来了,又哪里还有智慧去理解您的开示呢?

道通刚刚醒来,躺在师兄怀里,一双失神的眼睛显得有些茫然,口中喃喃地说道:“师父,怎么……这么白啊?师父……师父!……道通……道通看不见你……”

一面说,一面挣扎着要起来。

“道通,”玄奘轻轻握住他的手,“师父在这里。”

“师父……”道通紧紧抓着他的手,恐惧地哭了起来,“弟子怎么……怎么看不见你啊?”

玄奘心中一酸,他知道这孩子的眼睛受到了冰雪的伤害,今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东西。道诚下意识地将手臂收紧,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这个快要冻僵的小师弟。

而在他们旁边,索戈正用一块毡毯裹着高烧的阿合,赤朗等人照顾着另外四个受伤的人,伊萨诺坐在玄奘旁边。

所有的人都有气无力,一股绝望的情绪弥漫其间。

“他们不能再走下去了。”玄奘指了指这些伤者,语气沉缓又坚定,“你们必须把他们护送下山,回龟兹治疗。”

“只怕……来不及了……”索戈费力地说道。

“来得及。”玄奘道,“我通晓医术,我知道。”

索戈等人相互看看,谁也不开口。

“道诚,索戈,普巴尔……你们把这些病人护送下山。伊萨诺依然是你们的向导,带你们回去。明白吗?”玄奘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伊萨诺苦笑:“我是来给法师做向导的……”

“所以你必须听我的话!”玄奘截住他的话头道。

索戈抬了抬眼:“护送病人,有他们几个就够了,我留下来。”

玄奘轻叹一声:“索戈,你想死在这凌山之上吗?你希望你的妻子和孩子,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吗?”

索戈低着头,不说话。

“我头痛得很,痛得难以忍受。”玄奘决定不再隐瞒自己的感觉,他的身体在巨痛中发抖,说话也越来越吃力,“我知道,你们……也一样。道诚、赤朗、索戈,你们还有亲人,你们没必要跟着我,走向死亡……”

“那么法师又为什么要走向死亡?”索戈突然抬起头,看着玄奘的眼睛问。

“我和你们……不同……”玄奘无力地答道。

“让索戈回去。”赤朗闷闷地说道,“我反正就一个人,没妻没儿,无牵无绊,正好留下来陪法师。”

玄奘摇摇头,伤感地说道:“当初,赤日的死,一直让我心中不安。赤朗啊,你就别再让我不安了,好吗?”

提起死在戈壁中的弟弟,赤朗心中一酸,抬手擦了擦眼泪,朝道诚望了一眼。

“别看我,我是不会走的。”道诚接触到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我要跟师父待在一起。”

玄奘望着这个倔强的弟子,缓缓说道:“道诚,你看看道通现在这个样子,他还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道诚低头看了看道通,这个小沙弥此时正粗粗地喘着气,嘴唇青紫,一双失神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天空。

道诚心里难过,但还是轻声说道:“小师弟就让索戈和赤朗带回去,我陪师父过凌山。”

“我不回去。”索戈执拗地说道,“法师不下山,我也不下山。”

玄奘无奈地摇着头:“你们几个,就一起回龟兹去吧,那里也有佛的遗法……伤者、病人,需要下山治疗……索戈,你和你的妻子、孩子,待在龟兹,也都会获得……无量的法喜……”

索戈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玄奘说了那么多话,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勉强抬了抬手,指着那八九匹靠在一起发抖的马,道:“还有……这几匹马……也带下山去吧……它们……翻不过……雪山……”

“师父,”道诚扶着道通来到他的身边,含泪恳求道,“我们一起下山,回龟兹去,好吗?在那里,你会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在那里,你会成为整个西域,最受人敬仰的高僧!求你了,师父,跟我们一起走吧……”

玄奘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能……我发了这个愿,已经有很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就算是为了他们……我也不能……放弃……”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费力,他已经太困倦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法师!”伊萨诺在一旁大喊起来,“法师,你千万不可睡着!睡着了你就醒不了了!”

他拼命摇动着玄奘,道诚、索戈和赤朗也着急起来,他们一起用力按压他的身体,让他复苏过来。

“我睡着了吗?”玄奘睁开眼睛,看着身边一脸焦急之色的弟子,微微一笑,“道诚……道通年纪还小,他一向敬重你这个大师兄,你难道……不该护送他下山吗?”

道诚哽咽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还有……索戈你……”玄奘的目光又望向那个年轻的手力,“我不希望……你的妻子和孩子……埋怨我……万一他们伤心过度……而谤佛……做下罪过……我心中……固然不安……你,你心中……又如何……能安……”

索戈鼻子一酸,看着玄奘,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皎洁的亮色,如同佛的光芒……

或许,真的有佛在保佑他?

“好!法师,我答应你!”索戈泣不成声,“可……可是我们走了,你就只有一个人……”

“我不会死的。”玄奘轻轻说道,“我向你们保证……”

天快亮了,雪花又飘落下来,九个年轻人向玄奘叩拜而别,又在其他几位死难者的坟前拜了三拜。

索戈和赤朗将依然昏迷不醒的阿合层层包裹起来,放在马背上。

伊萨诺、普巴尔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将四位伤病者扶上马。

道诚把虚弱的道通扶上另一匹马,回过头对玄奘说:“师父,弟子送小师弟下山之后,便会回来找师父的!”

玄奘奇怪地看着他:“莫非……你要为师在这里等你?”

“不不!”道诚赶紧说道,“弟子只是说,弟子能追上师父……”

玄奘没再说什么,道诚的想法太疯狂,自会有人阻拦他的。

幸存的十五人和七八匹马终于下山去了,玄奘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默默地合掌祝祷道:“佛祖啊,请你慈悲加护,保佑这些无辜的生命,让他们平安回到龟兹吧……”

说罢,他跪在地上,虔诚地拜了三拜。

直到那些年轻的身影消失在山弯处,玄奘才吃力地站起身来,回过头,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巅。

山风依旧呼啸个不停,锐利的风刃夹着雪尘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砸在他的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静静地站着,屏息聆听这雪山的轰鸣,越来越觉得,那滚雷般的狂啸,活像一头愤怒的猛兽在嘶吼咆哮。

“暴龙是吧?”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原本温和的眼睛里透出寒冰一样的光芒,就连那一向温润的声音都仿佛被冻住了,“你出来吧,让玄奘看看你的模样!”

暴龙没有出来,天地间却突然改变了颜色,风卷雪飘,好一片怒海茫茫。

此时的玄奘,心中早已没了丝毫惧怕之情,他抬了抬背上的竹箧,手执籐杖,执着着朝山上走去。

洁白而又庞大的凌山,默默俯视着这看上去渺小如草芥般的僧人,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玄奘背着简单的行李,低着头,在灰白的天空下一步一步地走着,他走得艰难而又潇洒,大雪在他的面前纷纷扬扬,将天地搅在了一起,变得混混沌沌……

一根籐杖支撑着他艰难前行,翻上山梁,攀上冰崖……他已经没有了冷和累的感觉,眼下最大的困难就是呼吸,他真的很想像帕拉木昆那样扒开衣服透透气,幸好残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头又剧烈地痛了起来,伴随这疼痛而来的,还有眩晕、颠倒、气闷,更可怕的是孤独与绝望……

他开始默念佛号,《心经》记不起来了,那就直接念观音圣号吧。当初在莫贺延碛,他不就是靠着菩萨的加持才找到水源的吗?暴龙虽然可怕,也未必及得上沙妖。

他相信,这场风雪不会持续太久了,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定能够获得神力的加持,顺利翻过凌山。

然而,他似乎猜错了,头顶上的风雪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反而变得更加猛烈起来,雪被刮得漫天飞舞,即使在咫尺之内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面对雪山的暴虐,身为高僧的玄奘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他的衣服上结了一层冰壳,像铠甲一样坚硬沉重。尖锐的风刀透过冰壳,一寸一寸地削割他的肌肤,令他剧痛钻心。双腿犹如绑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气。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因为一旦倒下,他就再也起不来了,他的血液会同这万年冰川一般,凝结成块。

周围的雪山越来越低,暴龙离他越来越近;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头越来越晕,越来越重,越来越抬不起来……

终于,他挪不动脚步了,只能在雪里爬,他的嘴里、眼里、袖里、鞋里都灌满了雪,像一个活着的雪人,所有的东西都覆盖在雪下面,世界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夜晚,筋疲力尽的玄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雪洞,虽然不大,却可以容他遮避风雪。

他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顺手抓起一把雪来充饥解渴,然后便裹紧了毡衣打坐休息。

虽然夜间照例被那森然的寒气冻醒,但令他备感惊喜的是,他的呼吸已经不那么急促,胸口那撕裂般的痛楚有所缓解,头也不太痛了——他已经逐渐适应了雪山!

“感谢雪山之神,终于接纳了我。”他双手合十,低低地说道。

或许,暴龙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凶残,它只是有些粗疏——用拖垮你的方式,去锻炼你的坚忍,这大概就是雪山送给人的礼物吧。

当太阳再次将它的金光从雪山背后洒过来,交织在层峦叠嶂之中时,玄奘走出了洞口,只见山上白云迅速地移动,天空蓝得炫目,地面的群山却依然笼罩在黑夜之中。

望天和看地,自己身处的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时空!

已经是进入凌山的第四天了,玄奘的身体虚弱不堪,但他仍在坚持着,一步步地往前走……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一大片澄清的藏蓝出现在了头顶,肃穆而又辽阔。这些天盘旋于视野中的惨白色,竟然消失了!

他居然登上了山顶!

晴空一碧,身边布满冰清玉洁的雪盖,在湛蓝的天幕下,呈现出一幅出神入化的画卷。

这里风势很大,空气也更为稀薄,但仍带给他一种难以名状的狂喜——

白色的雪山匍匐在他的脚下,蓝色的天空盘旋在身体四周,一抹淡淡的旗云在他眼前铺展开来,素雅又飘渺,神秘又亲和。

雪山之巅,真是世间的极致之美!

玄奘默然站立在山巅,看天地一片混沌,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心中充满了震撼、感动和自豪。

暴龙呢?它怎么还没有出现?难道它不是待在山顶上的吗?

玄奘看着四周的群山,以及脚下萦绕的云雾,一时竟有些恍惚。他不清楚暴龙的想法,大概它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个倔强的凡人的脚步,自觉退让了吧?

玄奘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的头依然很痛,但已经不像先前那么难以忍受了。走过了艰难与绝望,历尽艰辛来到这样一个美丽又神奇的地方,如今的他只感到醍醐灌顶,无所畏惧。一颗心仿佛融化在了蓝天里,只留下一份透明的纯净……

山顶再美也不能久待,否则风会将你变成冰塑。玄奘向上托了托已结了一层冰壳的行李,继续朝前走。现在,他已经走在下山的路上了。

凌山依旧被风雪弥漫着,一个渺小的人影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却又始终倔强地向前……

又过了三天,终于看到了裸露的岩石、湿润的地衣、泥泞的土地……

渐渐地,玄奘开始在雪堆里、石缝中发现久违的绿色的痕迹,虽然只是星星点点,但已足够让他激动不已。

在一块岩石的背后,玄奘俯下身,轻轻揭下一小片地衣,放在嘴里,泥土的味道直入心田,虚弱的身体得到了能量,他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随着一步步的前行,大面积的白色正在逐渐隐去,一小块一小块的绿色扑进他的视野,天地不再是一片死寂。

绿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大地变得生机盎然,充满生命的灵气与活力。

回望来时路,凌山就像一位久经沧桑的白衣老人,怡然自得地卧在那里,看上去是那么安详静谧、神圣庄严。谁又能想到,它曾经那么轻易、那么残酷地夺走了十九个人的生命!

玄奘默默地跪了下来,感谢佛祖保佑他走出这个最危险的地方。接着,他又为死在雪山上的欢信、道缘、安归、帕拉木昆、哈伦多等人以及马匹们诵经超度。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过身,将目光投向前方那片一望无际的陌生的高原。

葱岭以西,便是草原丝绸之路,也是中土世界的尽头。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还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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