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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雪山、火神与强盗

在山间行走了一百多里后,两人到达揭职国。

这是高原上的一个强劲尚武的国家,国都看起来很小,气候酷寒,土地坚硬贫瘠,丘陵山岗连绵不断。国中有伽蓝十余所,僧徒三百多人,信奉部派佛教中的说一切有部。

在揭职国的东南部,依然横亘着层峦叠嶂的大雪山。

“这座雪山的东南麓便是迦毕拭国了。”般若羯罗告诉玄奘。

玄奘遥望着东南方向,似乎要将那茫茫雪山看穿,喃喃自语道:“过了迦毕拭国,就是天竺了……”

“不错。”般若羯罗道,“只是这段路并不好走,中间要经过梵衍那,越过黑岭,才能抵达迦毕拭国。”

“师兄走过这条路,感觉怎么样?”玄奘问。

“九死一生。”般若羯罗道,“当初我来的时候正值盛夏,磔迦国热得要命,因而只带了三衣一钵。当时羯罗还想,这下好了,可以到雪山上避暑了。结果到了山上差点儿没冻死!现在是初春季节,山上积雪未化,只怕更加难走。”

“玄奘去年就是在初春季节翻越的凌山。”玄奘沉吟道,“有很多同伴死在了那里,这是因为我们经验不足。玄奘始终觉得,雪山不是不可翻越的,只要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比如多预备些御寒之物和药物,在山上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不要恐惧,不要大声说话,应该就能过去。”

说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距离翻越凌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般若羯罗看着远处在天光下略呈淡蓝色的雪峰,豪情万丈地说道:“师兄说得对!再说,还有佛陀保佑我们呢。”

于是,两个僧人在揭职国停留了一天,置买了厚实的毡袍、毡毯、靴子,还有一顶驼毛织就的帐篷,又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柴草、药物,然后便抓紧时间休息。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来诵经做完早课,便再一次踏上艰苦的跋涉之路。

向东南方向行不多远,便来到大雪山的脚下。抬头看,眼前雪峰插天、危崖耸立、风雪杂飞,山顶上凝云聚气,霏霏不断,完全看不出路径。

玄奘不知道,眼前这座大雪山便是赫赫有名的兴都库什山脉,绵延一千二百多千米,山峰海拔多在四五千米以上,峰顶终年被积雪覆盖,是中亚、西亚、南亚等沙漠地区最主要的水源区之一。它不但是印度河与阿姆河的分水岭,也是一条重要的气候景观分界线。

这样的雪山是不能乱闯的,两人决定寻找当地人做向导。谁知竟然找不到。一位老者告诉他们,这一带山高谷深,四季风雪不断,到处都是树丛、岩石和填满冰雪的溪沟。以前常有牛羊和驮畜失足,或误入雪坑,或跌下斜坡,十分麻烦。

“话虽如此,但雪山那边的村民都敢给人当向导,为什么你们这边的人会惧怕雪山呢?”般若羯罗忍不住说道。

老者不高兴了:“我们也不是惧怕雪山。以前村里也常有人给商队做向导,挣些钱花。只是近些年来,山间的盗匪越来越猖獗,专干些伤生害命的勾当,已经连着抢了好几个商队,那些做向导的无一人回来,以至于没人再敢上山。”

听了这话,两个僧人这才明白过来,果然还是人祸更可怕些。

玄奘转身问般若羯罗:“师兄说,去年盛夏你曾来过这里,可遇到过危险吗?”

“时时处处都是危险。”般若羯罗叹道,“记得当时羯罗和几位同修一起上路,同行的向导跟我们说,这山中有很多山神和鬼魅,时常出来逞凶作祟;还有一些专门从事劫杀的盗贼,成帮结伙地出没山间。”

“这么说,师兄见过这山间的劫匪了?”玄奘问。

“多亏佛陀护佑,劫匪倒是没有碰到。就是山上太过寒冷,盛夏时节也是冰封雪冻、积雪满谷。现在是初春,山下就这么冷,还不知山上是怎样一番情形呢。”

“玄奘担心的只是劫匪,至于雪山本身,虽然可怕,其实未必难行。玄奘去年春天走过凌山,早已领教过了。”

般若羯罗听他说得如此轻松,不禁激起了心中豪气,简单地说了声:“那就走吧。”便率先踏上山路。

走不多久,玄奘便发现,这翻越大雪山的艰难程度,竟是丝毫不亚于凌山!

初时他们还可看到山下的村庄,那些原本看起来丑陋低矮的茅屋被一股诗意深深笼罩,田野在雪中苍苍茫茫、若隐若现,迷离成真幻难辨的传说。

再往后便没了人烟,一路上山高谷深、峰陡岩险,积雪常常深达数尺,崎岖难行。两个僧人相互扶持着走了一整天,也没能走出多远。

般若羯罗将一块黑色皮子割了个小口子递给玄奘,嘱咐他戴在眼睛上。

玄奘惊讶道:“原来你也用这种东西!”

“要过雪山都得用这个,不然眼睛会出问题。”般若羯罗轻声道,“去年我们过雪山时,有几个不信邪的,不愿意戴,结果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什么都看不见,直到七八天后才重新看到东西。”

玄奘将这块破皮子放在眼前试了试,又取下来,从行囊中取出一块黑绢做的面衣递给般若羯罗:“师兄还是试试这个吧。”

羯罗戴上试了试,惊喜地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唐人的东西用着舒服。”

夜晚,两人在山间背风处搭起帐篷,玄奘吸收了在凌山帐篷被吹跑的教训,除了用木楔将其四角牢牢钉在地上外,又找到几块大石头,将帐篷四壁紧紧压住,然后两人两马便窝在里面休息取暖,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默默地祈求佛陀加被。

第二天一早,两个苦行僧被身旁马匹的喷鼻声弄醒,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收帐篷,继续赶路。

越往上走寒气越重,刺骨的寒风带走了身上的丝丝温暖,厚重的毡衣此时却显得薄如蝉翼,根本不能抵御严寒。

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暖坡,阳光照在身上温暖了许多,却没有想到脚下的路更加难行了。

原来,这坡上的积雪在昨天正午的阳光下融化了一些,到了夜间,寒冷使它们再一次凝结成冰,使得这些晶莹剔透的冰雪变得格外坚硬。两个僧人在自己的鞋上和马匹的四蹄上都包了毡布干草,尽管如此,踩在上面仍然滑得站立不住。

玄奘吸取过凌山时的经验,在旁边找了块尖利的石头,拿在手上掂了掂,便用力朝雪坡上砸去。只两三下便砸出一个雪窝,一只脚踩上去站稳,再砸下一个雪窝……

般若羯罗有样学样,也找了块石头跟着他一起砸。

就这样,两人轮流砸着雪窝,艰难地向上爬行了十余丈,眼看距离坡顶已经很近,谁知般若羯罗一不留神没有站稳,竟“哧溜”一声向下滑去!

这一下遭遇不测,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自救的动作,脑海中只掠过两个字:“佛啊!”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刹那间,已经绝望的般若羯罗突然觉得颈上一紧,身体停止了下滑。他小心地睁开眼睛,原来是被旁边的玄奘一把抓住了衣领,将他提了上去。

他惊魂甫定,感激地吐出了一口气:“师兄反应真快,羯罗差一点儿就要把这副肉身留在这里了。”

玄奘笑了笑:“这里倒真是个留肉身的好地方。”

此时的他已经十分虚弱,当初过凌山时,那可怕的酷寒和高山缺氧伤害了他的身体,使他染上了严重的肺病。原以为经过这一年的时光也该好得差不多了,谁知到了这大雪山,病痛竟又找上门来。一时间,肺腑撕裂的痛楚让他难以忍受,好像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雪糁。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爬到了坡顶,来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体力已经耗尽,喘息着将行李从马背上卸下,将马匹放开,任由它们自行拱开积雪吃草、吃雪、打滚休息。然后便坐下来打开行李,取出干草、牛粪,燃起篝火,将瓦钵吊上去烧水喝。

几口热水下肚,身上总算暖和了许多。

般若羯罗的状态似乎要好得多,心情也很愉快,竟然开起了玩笑:“记得去年经过这里时,那些梵衍那国的向导说,如果不找他们带路,铁定碰上山神和劫匪!那时我还当真了,这回跟师兄两个没带向导,走了这两日,不也什么都没见着吗?”

“他们真这么说?”玄奘虚弱地笑道,“居然把山神和劫匪归入一类,看来这里的山神名声不佳。”

“所以说,以后千万不能再听当地人吹牛……”

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嘿嘿”两声冷笑,玄奘奇怪地抬头,却见前面一座山屏后转过来十几个人。

这些人身披皮褐,手中执刀,各自牵着马匹。令他二人感到吃惊的是,银踪和般若羯罗的红马居然也在其中!

“你们是谁?”般若羯罗起身问道,“为何抢我们的马?”

这些人哈哈大笑起来,又将地上的行李提了起来,不容僧人们抗议,一个人已经走到篝火前,将架子上的瓦钵摘下来,喝了一口,破口骂道:“和尚真是抠门儿!不做晚饭也就罢了,连酒都不烧一口,真是晦气!”

说罢随手一扬,便将瓦钵丢到了山下。

至此,玄奘二人已然明白,他们遇到了强盗,山下的村民果然没有骗他们。

对出家人来说,钱财本是身外之物,被强盗抢去也没什么。可这里是大雪山,一旦失去了行李和马匹,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真是个问题。

玄奘不愿坐以待毙,不管佛法的劝化作用对强盗是否有效,总要试上一试。

于是他起身上前一步,合掌道:“诸位檀越,我们只是过路的沙门,这些行李和马匹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放过我们,也是一桩功德。”

这些人再次大笑起来,那个扔瓦钵的人走上前道:“如果你们只是普通商旅,行个方便倒也没有什么。偏偏你们是沙门,要知道我们祭司最恨的就是沙门了。”

祭司?玄奘觉得奇怪,难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强盗?

这个疑问刚刚在脑海中闪过,他就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缕阴影登时从心头升起。

“多么令人惊奇啊。”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对玄奘笑道,“火神居然让我们在这个最需要火的地方又见面了。”

般若羯罗奇怪地看看玄奘:“师兄认识这些人?”

玄奘黯然点头,随后便神色如常地上前合掌,询问道:“三位祭司别来无恙。”

原来这三人竟是从飒秣建国跑出去的祆教祭司达什特、库赫和库尔!

“我们当然好得很!”达什特笑道,“法师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呢?”

“当然不是。”玄奘面容平和,微笑道,“沙门会为三位祭司祝福的。”

“那倒不必了。”达什特走到他的面前道,“法师能活到现在,真是令人惊奇,这或许就是火神在成全我们吧。”

说到这里,他轻松地一挥手,身后几个强盗便一拥而上,一把将玄奘身上的毡袍掀掉,又七手八脚地把他穿在里面的贴身衲衣撕扯下来,露出红润、结实的上身。

般若羯罗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这些人的野蛮行为,而是玄奘身上那层层的伤痕,令他触目惊心!

强盗们也觉得意外:“你这沙门看上去文弱干瘦,居然受过这么多伤!”

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却不客气,用一根细藤条将他紧紧捆绑起来,缚在一块山石上。

般若羯罗赶紧冲上去阻拦:“你们不能这样!他是大唐来的高僧,连西突厥可汗都要敬他三分。你们怎么可以……”

话音未落,又有人上前将这个天竺僧人也拉了过去,一样地扒了毡袍和裟衣,捆绑在山石上。

“大祭司。”玄奘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只是恨玄奘一人,还请不要殃及无辜。这位法师是玄奘在路上碰巧遇上的,与玄奘毫无瓜葛,还请大祭司放了他吧。”

达什特微笑着摇头:“放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跟法师真的没什么瓜葛,那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了。”

冷风挟着雪花,像锥子一样刺扎着皮肉,般若羯罗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用力挣扎了几下,可是越挣扎,藤条缠得越紧,只得坐着不动。

强盗们用他们携带的柴草重新架起了火堆,熊熊的火焰如同莲花一般,将四周的冰雪都给烧融了。

“烧这么多柴,真是浪费。”般若羯罗摇着头,喃喃自语。

他自幼生长在温暖的中天竺,从未经受过严寒,如今在这雪山之上,穿着毡袍都觉难以忍受,何况是赤着上身被捆绑在风雪之中?只一会儿工夫,他就冻得浑身发抖,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战,口鼻中呵出的水汽在眉毛上结成一层白色的霜花。

这时,却听达什特缓缓说道:“这两个沙门要去西天,咱们索性就成全他们,请火神带他们去吧。”

强盗们个个兴奋异常,高声吼叫起来。

般若羯罗有些吃惊,小声问道:“师兄,他们是要烧死我们吗?”

玄奘心里早已明白,他看了一眼般若羯罗,难过地说道:“对不起,是玄奘连累了你。”

“师兄说的哪里话?”想到这次必死,般若羯罗的神色反倒轻松下来,“还记得不久前我们才刚刚说过,这大雪山是个留肉身的好地方吗?”

听了这话,玄奘心里很是感动,但想到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天竺高僧受自己牵连而死,终究感到不安,于是默诵经文,祈求神迹。

一轮明月在山间升了起来,月光、雪光和火光交相辉映,使这个夜晚看上去比白天暗不了多少。

强盗们的精神也似乎好得很,在他们的吼叫声中,达什特从火堆中取出一根燃烧的木棍,微笑着朝两位僧人走了过来。

玄奘知道他想干什么,在飒秣建国,那些拜火教徒就是这么对付道通的。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自救,在这阴冷的雪山之夜,自己和同伴的双手都被紧紧捆住,简直成了砧板上的肉,哪里有什么逃生的办法?

无奈之际,他只得垂下眼睑,默诵经文,等待火苗的趋近。

达什特的动作很慢,似乎在做一件艺术性很强的工作,玄奘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暖,已经被冻木了的身体渐渐复苏……可就在这时,忽听“哧”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深入骨髓的灼痛!

达什特见这沙门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眉头紧蹙,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禁大为解气,哈哈大笑着回转身道:“库赫、库尔,你们两个不想玩玩吗?”

站在后面的两位祭司脸上现出几分为难之色,但还是各自取了一支火把走上前。

玄奘看着他们,轻轻说道:“一念善则智慧生……放下屠刀,便可成佛……”

两位祭司愣了一下,他们当然记得,这是玄奘在飒秣建国的王宫大殿上为他们求情时说过的话。

达什特似乎猜到了他二人的想法,冷笑道:“你们两个的屁股不疼了吗?”

的确,这两个祭司当初每人挨了二十棍,被赶出撒马尔罕,躺了将近两个月才能下地。即使是现在,冷风一吹,伤处还会隐隐作痛。

一念及此,库赫、库尔那两颗原本有些发软的心,又重新刚硬起来,两支火把一起凑了上来。

火苗舔过之处,随着轻微的“哧哧啦啦”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玄奘的身体剧烈颤抖着,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闭上眼睛,极力把自己的思维放在经文上。

般若羯罗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们这样对待一位法师,难道就不怕下阿鼻地狱吗?”

“哦对了,我居然忘了还有你。”达什特将手中火把转了个头,火苗立即燎到天竺僧人裸露的臂上,光洁的皮肤像纸片一样皱缩起来。

般若羯罗本能地绷紧了身子,嘴里“丝丝”地吸着气。

“三位祭司,”玄奘虚弱地说道,“看在沙门曾经替你们求过情的分儿上,请你们……放过他吧……”

“你要我放过他?”达什特哈哈一笑,道,“你凭什么让我放过他?”

说罢,火把再一次朝般若羯罗烧去。

般若羯罗痛得浑身发抖,他不想让玄奘为此担忧自责,因而紧紧咬住牙,强迫自己不再出声。

库赫、库尔拿着火把,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

“你们两个怎么了?”达什特玩了一会儿,终于注意到在那里发呆的库赫、库尔,冷冷地问道。

“噢,没……没什么。”两位祭司应了一声,火把再次伸向玄奘……

玄奘的上身几乎被烫了个遍,最外面的一层皮肤已经脱落,露出鲜红的肉,上面满是发亮的火疱……他痛得几欲晕去,嘴唇被咬出了血,但心中的经文依然没有停止,他期望佛陀能够听到他的祷告,加以护佑……

达什特手执火把,一会儿碰碰般若羯罗,一会儿又擦擦玄奘,玩得不亦乐乎。金红色的火焰舔在年轻的肌肤上,发出一阵阵焦煳的气息。看着两个沙门汗水淋漓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过瘾和解气,不时地招呼面色紧张的库赫、库尔,让他们一起来玩。

般若羯罗自幼生长于崇尚佛法的北天竺,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和折磨?初时他还竭力忍耐,并试图使用禅定的方式来抵御,但随着火苗与身体一次次接触,身上的烧伤越来越严重,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玄奘也感觉麻木了,神志似乎要离身而去……然而就在这时,他残存的意识突然感觉到一条手臂略略有些松动,本以为这是手臂被绑麻了出现的幻觉,勉强看了一下,却见那里的藤条有一处被火燎得仅余一丝,几乎快要断了。

玄奘的头脑有些发蒙,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库赫、库尔故意要这么做,还是无意的。但他知道,此时的他还不能挣脱绳索,即使挣脱了也跑不掉。他只能紧紧咬住舌尖,勉强将神志提住,默默地等待机会……

“大祭司,”一个强盗突然喊了起来,“可烧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达什特回过头,那堆篝火果然小了许多。

“你们能干什么?”他大骂道,“连火都烧不旺!快加些柴,不怕火神发怒吗?”

“可是,若是把燃料都用完了,我们……”

“怕什么?”达什特道,“等会儿将这两个魔鬼烧成灰,我们就下山。”

“可问题是,我们能在明天天黑前及时赶下山去吗?”那强盗问道。

“是啊。”旁边一人附和道,“要是把燃料都烧完了,明天晚上我们自己就都要变成山神的祭品了。”

达什特不耐烦了:“我说能下山就能下山!你们要相信火神的话。”

“大祭司,”库赫忍不住插话道,“就算把我们准备的燃料全用完,只怕也烧不掉这两个人。”

这话也是,烧人可不是件随随便便的事情。何况他们这次穿越大雪山,只带了一路取暖用的燃料,根本就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两个人。

达什特看看四周,除了偶尔露出的几块黑色石头和山脊外,其余地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找不到可烧的东西。

他又回头看看那两个脸色灰白如同死了一般的沙门,轻哼一声,便去取他们的行李和衣物。

“大祭司,这东西看起来挺值钱,可别烧掉啊。”见达什特提起玄奘的毡袍,一个强盗忍不住出言阻止道。

“一个苦行僧的衣服,有什么值钱的?”达什特不屑地说道。

“可这件毡袍真的很不错。”另一个强盗看上去颇为识货,“我猜这是西突厥可汗赐予那个沙门的,怎么可能不值钱?”

其实跟西突厥可汗没有关系,这是玄奘离开龟兹时,伊塔送给他的。这件毡袍用的是上等羊毛织就而成,丝络中倾注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全部深情,不仅厚重坚实,而且看上去柔软光亮,的确是件上品。兼之刚才般若羯罗又说过,西突厥可汗很看重玄奘,所以这个强盗才以为这毡袍是大汗赠送的。

旁边几位想想也有道理,一个苦行僧的确不会有什么值钱的物什,这样的东西是可汗赐的无疑。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赶紧走上前说道:“大祭司,弟兄们好长时间没打到这么好的猎物了,拿到山下能卖个好价钱,可别糟蹋了。”

“对啊对啊。”强盗们齐声附和。

“对什么?”达什特怒道,“火神说了,今天我必须亲眼看着这两个魔鬼化成灰烬!”

“火神在哪里呀?”那个头领模样的强盗不满地说道,“达什特,咱们尊重你,是希望得到火神的庇护,这没错。可自打你加入我们,弟兄们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儿。你这祭司到底是真的假的呀?”

“可不是,”另一个人说道,“大祭司,我们可是忍你很久了,你除了由着自己的性子瞎使唤我们以外,还干了什么?”

达什特越听越怒,低声喝道:“你们什么意思?想造反吗?”

“造谁的反呀?”那个强盗头儿显然是打算摊牌了,气定神闲地说道,“本来呢,你不在,兄弟们自己干得也挺不错,你来了才搞得乱七八糟。今天别的不说,燃料是不能再浪费了,还有这些行李和衣物,都是弟兄们费了心思抢来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你说烧就烧。”

“如果我非烧不可呢?”达什特冷森森地问道。

“那就别怪兄弟们无礼了。”

“你们不能这样。”库赫、库尔两人毕竟还是向着达什特的,但他们显然也看出了这情形于己不利,赶紧上来打圆场,“大祭司,您看这雪山之上,又冷又湿,确实也不宜作法。不如把这两个沙门带下山去,山下有的是东西可烧,场地又大,能够从容作法,而且还能保住这些值钱的物什。”

“说得也有道理啊。”达什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步步朝那个强盗头子走去,“你觉得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强盗头子刚说到这里,达什特突然双手一伸,将他推下了山崖!

那强盗头子“啊”的一声大叫,凄厉的声音在这雪山之夜传出很远……

这一下变生不测,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

“跟火神作对,就是这样的下场!”达什特冷冷地扫视着周围,显然他认为,解决了这个头目,其他人就会被震慑住。

然而他错了,那些强盗毕竟在一起相处数年,情同手足,又岂是他这个才来几个月的人能够镇得住的?首领的死只使得强盗们对火神仅存的一点儿敬畏也荡然无存,随着那强盗头子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直至于无,众人发一声喊,一起扑了过来。

库赫、库尔大惊失色,他们三个人又岂是这十几个人的对手?当下双足猛踢,扬起一团雪雾,遮住了对方的视线,然后高喊一声:“大祭司,快走!”便不由分说拉住达什特的手臂,飞身上马,没命地朝山后逃去。

强盗们平白无故死了一个人,又想到这三个祭司平常的颐指气使,哪里肯放过他们?当下也纷纷上马,追了过去,只在背后留下一层腾起的雪雾……

随着雪雾渐渐消散,玄奘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咬紧牙关,将全身仅存的气力积聚起来,挣了几下,那个被烧得仅有一丝相连的藤条便“啪”的一声被挣断了。

“阿弥陀佛……”玄奘甩掉断藤,挣扎着爬起来,一边费力地帮般若羯罗松绑,一边轻声呼唤,“师兄,师兄……”

般若羯罗紧闭双目,身上的汗水和血水已经结起一层薄冰,将他团团裹住,玄奘感觉他的身体冷得像个冰块,仿佛被冻僵了。赶紧拾起地上的毡袍,拍去上面的雪,披裹在般若羯罗的身上,又从那堆尚在冒烟的篝火中抽出一根棍子,将冒烟的一头小心地凑近般若羯罗的鼻子……

青烟进入鼻孔,刺激了天竺僧人,他终于醒了过来,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玄奘:“我……我是在……做梦吗?那些……人呢?”

“他们走了。”玄奘轻声说道,“师兄感觉怎样?还能不能走得动?”

“没事……”般若羯罗勉强笑了一下,“有……有人……替我占过……卜,我是不会……这么早……死的……”

说到这里,他喘息了几下,又道:“那些人……总算……还有点儿……善根……没……没烧死……咱们……就……走了……”

他们哪有什么善根,玄奘难过地想,只不过是由于内讧,暂时顾不上我们罢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愿多做解释,只是指了指那条布满马蹄印的道路说:“他们从这里走了,咱们也必须赶紧走。”

说罢捡起自己的毡袍穿上,又去拾取地上的行李。

“行李好像……没少。”般若羯罗双手撑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可惜……马没了,仅凭这……两条腿,也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梵衍那?”

话音未落,就见他们的坐骑慢慢挨了过来,两人登时大喜!

原来,刚才那些强盗和祭司们打嘴仗的时候,聪明的银踪就和同伴一起,悄悄地避在一旁。强盗们各自都有自己的马,也没注意它们。直到人已远去,此地只剩主人时,才赶紧跑了过来。

此时月亮已经退入西边的山梁,天也快亮了,两个僧人心里都明白,此地不可久留。他们收拾好行李,强忍伤痛爬上马背,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令二人感到担忧的是,除了先前爬上来的那个冰坡外,离开这个平台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刚刚三位祭司和强盗们跑的路,他们要去梵衍那国,就不得不从那条路走。

“希望能有一条岔道,避开他们。”般若羯罗看着路上马匹踏过的痕迹,心有余悸地说道。

“佛陀会与我们同在的。”玄奘咬住牙,坚定地说道。

般若羯罗想想也是,便放下身心,打起精神赶路。

走不多久,前方果然出现了岔路,在清晨的天光中,其中一条路上的马蹄印显得格外醒目,而另一条通往一个沟谷的道路,却是一片银白,什么痕迹都没有,简直就像是一条洁净的羊毛地毯,从脚下一直铺向遥远的天边。

“走这里,避开……那帮家伙。”般若羯罗身体极为虚弱,勉强指着这条洁净的道路说。

玄奘有些犹豫,这片沟谷太荒凉了,感觉有点儿吓人。

但不管怎么说,同大自然打交道总比同那些不可理喻的人类打交道要好一些,于是玄奘采纳了般若羯罗的意见,将马头拨上那片沟谷所在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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