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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说:山洞里的道场

雪簌簌地落了下来,玄奘心中只盼着能早些过了这片沟谷,到达安全的地方,因此一个劲儿地催马快走,谁知银踪的身体突然往下一陷,差点儿把他摔了下去!

幸好这里不是什么冰裂缝之类的地方,只是由于地处大雪山深腹,雪实在太深了,将近四尺厚的积雪几乎没住了大半个马身。

“好厚的雪啊!”玄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上山之前,一些村民曾跟他说,大雪山积雪最深的地方,深达数丈,着实不可小觑。

两匹马都停了下来,它们比人更懂得危险,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如此厚的积雪中前行。

两人无奈,只得下马挖雪。这样挖一阵雪,再勉强走一段路,只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汗水把身上的灼伤同衣服粘连在一起,剧烈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们,这副五蕴之身有着何等的局限。

“其实,这副肉身……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般若羯罗又累又痛,实在支持不住了,双手扶着马背直喘气,“雪山……如此……清净……就像是专门……为咱们这些……修行人……预备的……真想……留在这里啊……”

玄奘心里难过,望着远处光滑的山峦,声音虚弱却又坚定地说道:“不,玄奘还没有完成西行求法的心愿,不能留在这里。”

般若羯罗勉强笑了笑:“师兄把肉身……留在这里……识神……就可以……直接升到……睹史罗宫……向……弥勒菩萨……求法……”

“玄奘求法是为了普度众生,不是为了自己解脱。”

听了这话,般若羯罗沉默了片刻,叹道:“羯罗真是……幸运……此生……能够得遇……玄奘……师兄,让我……在菩提路上……不至于……退缩……”

他们在这片沟谷之中艰难行走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已是大雪纷飞,呼啸的山风挤进谷内,发出哭一般的低啸声,刺骨的寒气令两人直打冷战。

“师兄……”般若羯罗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手足也软得厉害,他低低地说道,“找个……地方……搭帐篷吧。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了。”

玄奘何尝不是这样想?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人和马都实在太疲劳了。他强打精神朝四处张望,只见天地间一片苍茫,完全成了雪的天下,哪里能搭帐篷呢?

“再走几步吧。”他说,“前面山梁下,有背风的地方。”

两个人积聚起体力残余的力气,顶着风雪奋力向前。头顶上风雪呼啸,风助雪势,雪仗风狂,密密的雪花似乎将整个宇宙都充塞得满满当当。

终于,两人二马穿过谷地,来到了那座山梁下,这里的风雪果然小了许多,两人累得恨不能直接躺倒在地上。好在作为高僧,他们总算还存有那么一点点理智,明白如果不先把帐篷搭起来,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

玄奘顺着山梁跌跌撞撞地走着,想找一处凸起的地方将帐篷固定住,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山洞!

“不用搭帐篷了。”他回头对身后已经取下行李的般若羯罗低呼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听了这话,般若羯罗连滚带爬地过来,朝里面看了看,洞口很小,刚好可以容得一匹马进出,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玄奘从怀里取出火摺子,点着了火仔细观察,这洞约莫一丈见方,四周都是石壁,地面看上去也很干燥。虽然不大,但容纳他们两人二马却是绰绰有余了。

“感谢佛陀……”般若羯罗激动地说道,“今晚……我们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地方……休息了。”

两人赶紧把马匹牵入洞中,又取出几块毡布将洞口堵住,以防风雪侵入,小小的山洞顿时变得异常密实,只可惜冷得像个冰窟。他们将行李中暂时用不着的东西都取出来点着,又捡了几块石头扔到火里。

石头烧热了,山洞也变得温暖起来,两人将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身上,躺在马腹下休息。

自打进山以来,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如今得了这么个好所在,两人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睡了多久,玄奘突然被一阵强烈的疼痛惊醒——昨天赶路实在太累,几乎忘记了疼痛,现在睡了一觉后,疲劳感消除了大半,身上那些被火灼伤的地方就又开始作怪,若不是及时醒来,他差一点儿就在梦里喊了出来!

人的肉身果然是个负累啊。玄奘躺在银踪的腹下大口喘气,一串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

山洞外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显然雪还在下着,现在的飒秣建国估计也该下雪了吧?也不知道诚和道通怎么样了……

雪是最容易让人生出遐想的,遐想儿时的冬夜,故乡的老屋,屋中的火炉;遐想炉内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炉外的欢声笑语、低声吟唱;遐想母亲的怀抱、父亲的威严;遐想窗内世界的温暖和窗外雪花的模样……

还有净土寺山前的那道石阶,雪天的清晨上面结了一层薄冰,冰上有雪,雪上有霜……少年时的他每天挑水走过那道石阶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滑倒……

雪是冰冷的,冷得直入骨髓,但她的美丽却又让人难忘,虽然这美丽是那么的短暂。它在天空中成长,在地面上消亡,变化在瞬间,而瞬间又有着无穷的变化。世事也是这般变易轮转,正如过去佛所说半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这无常的变化,在雪的生灭间,得到了经典的演绎……

真痛啊!痛得不可理喻。这个麻烦的肉身总是不停地影响着人的正念和思维……洞口被毡布封着,映不进雪光,地上的火堆也熄灭了,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寂静中仿佛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脑袋憋闷胀痛,像是要炸裂开来,而寒冷更像潮水一般阵阵袭来。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又怕发出声音惊动了般若羯罗,只得闭上眼睛,默念观音圣号,希望能够借菩萨的加持挨过去。

过了一会儿,忽听般若羯罗痛哼一声,接着便是挣扎起身的声音,显然也被痛醒了,这个天竺僧人跏趺而坐,双手结印,想靠咒语来镇住这种痛感。

两个年轻沙门各自用不同的方法折腾了一阵子,终于无奈地放弃了。

“师兄……”听到玄奘粗重的喘息声,般若羯罗忍不住感慨道,“看来,我们的修为,真是……还不够啊……”

玄奘道:“我们的修为当然不够,否则就不在娑婆了。只是不知师兄此言何意?”

般若羯罗道:“我以前……禅定的时候,是可以离开五种感官的。外界的那些刺激,像什么痒、痛、烫之类的,都影响不到我。我师父更是如此。有一回,他被一条毒蛇咬了,梵医用刀切开伤口,把毒一点儿一点儿地挤出来,用了很长时间。他从头至尾一直在闭目入定,神色平和,没有丝毫的挣扎和痛苦。如果他知道我受了一点点烧伤就痛得无法入定,一定会说我不够精进,梵心退缩了。”

玄奘轻轻摇头:“‘观受是苦’乃是佛门四念处之一,该受的苦报总是要受的。佛陀得道后尚且感受到背痛、头痛和腹痛,何况我们?”

“师兄说得是。对了,你是如何……认识那帮家伙的?”

玄奘叹了口气,把自己在飒秣建国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般若羯罗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说那两个祭司,怎么看上去……有些古怪呢,却原来是师兄不计前嫌,不顾危险……替他们求情。他们……良心发现了。”

玄奘听他说话虽然连贯了许多,依然有着重重的喘息声,心里不禁有些难过,黯然不语。

停了一会儿,般若羯罗又问:“师兄后悔了吗?你以慈心对待他们,他们终不以慈心来……对待你……”

“我是个修行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论一身之行。”玄奘轻声说道,“再说佛法是宽容的,我原谅他们,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悔过从善的机会,并不指望他们能够回报什么。”

“就算死在他们手里,师兄也不后悔吗?”般若羯罗又问。

玄奘道:“佛者代众生受苦,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世尊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寸寸碎断。世尊于时,无有嗔念,玄奘亦如是。”

“可是我观师兄,神色黯然,好像……有什么心事。”

“玄奘只是没有想到,此番竟会连累师兄,心中着实不安。”

“师兄千万别这么说。”般若羯罗笑道,“难道羯罗不是佛门弟子吗?师兄心中无嗔无悔,羯罗亦如是。”

“多谢师兄。”玄奘感激地说道。

“对了,师兄你身上那么多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能给羯罗讲讲吗?”

玄奘迟疑了片刻,黯然摇头:“真的没什么好讲的……”

“是类似今天的事情吗?”

“不完全是。”玄奘说到这里,轻叹道,“自打我离开长安踏上这条求法之路后,总是不停地遇到阻碍和波折,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但是另一方面,玄奘又分明感受到了佛菩萨的无处不在,以及他们对我的加持。”

般若羯罗道:“修行人不能总依赖于加持。就像今天,我不认为那些人自相残杀是佛陀的加持,佛陀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加持的。那分明是他们自身的业力使然。”

“师兄说得是。其实我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杀人动机,不为财、不为利、不为寻仇、不为情伤,只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同,就要杀死对方。真是比仇杀和情杀更加可怕,也更加不可理喻。”

说到这里,玄奘突然问道:“佛国也有这样的情形吗?”

般若羯罗黯然点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玄奘才又轻轻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会一直走下去。只希望不要再有无辜者为此付出生命了。”

般若羯罗苦笑着看着他:“真想不到啊,师兄居然是个喜欢动情的人。”

“众生待我有情,我又焉能无情?”

“难道师兄不知道‘有情皆苦’这句话吗?”般若羯罗有些惊奇地问道,“若要世间无苦,除非众生无争;若要众生无争,除非众生无情。”

“师兄所言固然不错,但是有情皆苦,无情不乐。以有情故,方有此大千世界,光怪陆离。若众生无情,亦无此大千世界。”

般若羯罗摇头道:“依师兄之见,佛法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玄奘不知。想来,佛法是在有情与无情之间,微妙难言。非深入其间者,不知其中滋味。”

般若羯罗依旧摇头:“羯罗不明白师兄所学。只是我们上座部认为,一切人生的历程都是悲情,即使是一个修行者,也不能免于悲情。正因为这种悲情的无可逃避,佛陀才会在深夜离开辉煌的王宫走向森林,期望能解开这团迷雾,从而离苦得乐,得到真正的解脱。”

“所以,佛陀依旧是有情的,否则也不会有那四十九年的弘法之路。”玄奘道,“如果佛陀得道后就进入涅槃,众生何时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般若羯罗道:“诸佛之心,知诸缘不实,颠倒虚妄,故心无所缘。一切众生自然获得拔苦与乐之益。”

“师兄所言,难道不就是菩萨道吗?”玄奘问道,“菩萨以慈悲心视十方六道众生,如父、如母、如兄弟姐妹,缘之而常思与乐拔苦之心。”

般若羯罗道:“众生如何成就,靠的是自身的修行。说什么‘与乐拔苦’?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也不具有任何所谓的意义。因为不管你做什么,你和一切众生所面临的依然是无休无止不由自己控制的‘生老病死’!唯有通过精进修行出离世间才是真正的解脱。这样的解脱一定是靠自己修来的,不是佛菩萨施舍的,更不是像师兄这样的行者能够替代的。”

“可是,修行者难道不是众生之一吗?”玄奘质疑道,“众生遭遇的苦难,我也可能遭遇;众生感觉到的痛苦,我也感觉得到。我知道世间苦恼重重,但苦的解脱从来就不在这世间外。修行者与众生是无法彻底分离的,众生不得解脱,修行者也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师兄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意义,那么佛陀为什么要来呢?消泯自他的对立,与众生一起追求真理分享快乐,就是修行者入世的意义所在。”

“师兄若这么说,就什么都放不下了。”般若羯罗道,“修行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若是心中还有情爱,哪怕是普度众生的大爱,对修行者来说都是一种执着,是极大的束缚。佛陀虽然一再讲因果、轮回,以及人生苦难的真实,但不是为了教我们束缚,而是教我们认识,然后一个一个地放下它!”

“可是玄奘觉得,对善的执着,也是修行人的必经之路。”

般若羯罗不禁苦笑摇头道:“师兄啊,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遭遇磨难了,因为你还是有欲望的,对善的执着也是一种欲。如果你修习过禅那,就应该知道,再大的善行,也不过是到欲界为止,连色界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解脱了。而波旬就是欲界之主,他不阻止你阻止谁?”

玄奘沉吟道:“师兄说得也有道理。我在禅定之中,确实是什么欲望都没有的,就连西行求法这件事都觉得无可无不可。以色界观欲界,真的没有什么是值得做的事情。但是出定以后,我还是会升起欲界的烦恼,还是要去求法。”

“这大概就是菩萨乘的特征吧?也是你们需要修行三大阿僧祇劫才能成就的主要原因。”般若羯罗无奈地说道,“所谓发菩提心,度众生,说到底还是人间的善念和道德在驱使,与‘诸漏皆苦’而生发的出离心总隔了一层。”

玄奘微微摇头:“菩提心是由智慧生发的,与道德并不相干。”

“那就是利用他的方式来消除‘我执’,本质上还是为了自己的解脱。与我们上座部的洞悉无我而得解脱并无多大差异啊。”

玄奘奇道:“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哪里还有‘我执’的存在?所谓有我、无我不过都是戏论罢了。而且菩萨乘行者不仅要破‘我执’,还要破‘法执’,只有当修行者真正明白真如自性的时候,才会真实地发起‘菩提心’。”

这两个沙门一个倾向于声闻乘,一个倾向于菩萨乘,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有着很高的才华和威望,眼下谁也说服不了谁,竟将这山洞当作道场,辩起经来。讲到妙处,早忘了身上的伤痛。

突然,洞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山上狂奔下来,震得整个山洞都抖动起来。

两人立即停止了辩论,凝神静听,只觉这声音时大时小,既不像猛兽,也不像盗贼,倒像是有无数器物被摔碎了一般。

“这是什么声音?”般若羯罗与玄奘对视一眼,奇怪地问道,“怎么以前从未听过?”

玄奘倒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只记得那似乎是与一件极痛苦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

这时,银踪也被惊醒了,长鬃紧张地竖了起来,喷了几声响鼻便欲起身。玄奘伸手安抚它道:“睡吧,没事的。”

银踪合上眼,又迷糊上了。

玄奘的心里却越来越觉得不安,究竟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呢?

外面的声音越发响了起来,仿佛是一个庞大的牛群从山上冲下来,简直震耳欲聋。

般若羯罗小声道:“这声音真是古怪,就像有千军万马从山上下来,难不成是刚才的那些强盗又转到这边来了?”

玄奘摇了摇头:“刚才那些强盗也就十来个人,怎么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那便是另外一支。”般若羯罗道,“这大雪山的周围一向不太平,盗匪横行。羯罗听说,有的马贼队伍足有上千人,比一些国家的军队还要壮大!”

玄奘道:“我遇到过那样的队伍,但不相信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大雪山上人迹罕至,无粮无草,上千人的盗贼上来能做什么?难不成,他们打算抢劫山神?”

“那么师兄认为是什么?”般若羯罗索性把问题抛了回来。

“大概是风吧。”玄奘猜测道,“在西域的一些荒漠地带有很多魔鬼城,那里的风声比这里还要大得多。”

般若羯罗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听着不像是风,莫不是……我们刚才谈论佛法,惊动了山神鬼怪?”

听到这个猜测,玄奘不禁哑然失笑:“师兄,我记得上座部是不信鬼神的。”

般若羯罗一时无言,他自出家以来就没有受到过关于鬼神的教育,这会儿之所以会突然想到这种东西,一是因为天竺诸国都有这方面的民间神话,出家前总是听说过的;二是离开磔迦国到中亚的这段时间,听当地人讲了太多有关大雪山上山神鬼魅肆意作祟的故事,因而一听到这个怪声,就很自然地联想到了那些传说。

他自知自己修为尚浅,虽然是个出家人,但身处娑婆世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受到那些民间传说的影响。

玄奘见般若羯罗不说话,面色却有些苍白,也不知他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因为害怕,便安慰他道:“其实,山神鬼怪之类的也都是佛法要救度的生灵,他们虽有神通,却不得解脱,最终还是要重入轮回。反而会羡慕我们这些修行人。”

“这就是你们菩萨乘的慈悲之道吗?连山神鬼怪都要救度。”般若羯罗微笑着问道。

“这也是上座部的解脱之道啊。”玄奘轻声道,“这样吧,师兄暂且安歇,让玄奘诵一会儿经,如何?”

般若羯罗点了点头,看着玄奘在自己对面结跏趺坐,默诵《心经》,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对于佛法与修行他虽与玄奘的看法不同,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位东方僧侣的坚守。当下收摄好心神,同玄奘一起诵起经来。

说也奇怪,随着两个沙门的诵经声,洞外的怪声渐渐平息下来,许久没有再出现,只余下时紧时缓的风声……

第二天一早,玄奘从定中醒来,只觉精神一振,倦意全无。他欲拿掉塞住洞口的毡布,谁知试了几次都没拽得动,原来那块毡布已经被冻住了。

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将洞口四周的冰雪刮掉一些,总算将那块冻硬的毡布拿了下来,却又惊奇地发现,洞口依然是封闭的,堵在外面满满的全是白雪。

玄奘深吸一口气,用力往外面推了推,一些松软的雪块掉了出去,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透出明亮的天光。

玄奘又将洞口扒得大了些,勉强钻了出去,却见外面堆了厚厚的一堆冰雪。

他呆了一呆,抬头看着头顶几乎垮塌了一半的山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晚发生了雪崩,这些冰雪都是从山上震落下来的。

难怪那声音听着那么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呢,实在是凌山上的那次雪崩留给他的记忆太惨烈了,以至于他本能地回避,不去忆想。

这时,般若羯罗也醒了,见玄奘站在洞外一动不动,不禁有些奇怪,忙钻出洞来。

玄奘指着那堆冰雪对他说道:“昨晚的妖怪,就是这些。”

般若羯罗惊诧不已:“雪崩?”

“正是。”玄奘沉声道,“当初过凌山的时候,玄奘就曾亲身经历过雪崩,其下落之势,有如冰瀑,很多同伴因此丧生。可惜昨晚我竟没有想到是这个。”

般若羯罗忍不住合掌道:“我也曾听人说起过雪崩之事,幸得佛陀护佑,一直不曾遇见,以致昨晚失了心神,实在惭愧得很。师兄定力惊人,羯罗真是佩服。”

玄奘淡然一笑道:“师兄何必过谦?还记得咱们被那外道祭司绑住,要被烧死的时候,师兄不还谈笑风生,一点儿都不恐惧吗?”

般若羯罗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羯罗并不惧怕死亡,羯罗怕的是陌生的、未知的东西。”

“陌生……未知……”玄奘喃喃自语,似有所悟,“原来,我一直怕的也是这个……”

“师兄也曾有过惧怕的时候吗?”般若羯罗惊奇地问道。

玄奘点了点头,目光凝重地望向远方,似乎又回到自己刚刚上路的时候:“陌生的地方总是会让人产生莫名的惧怕,可偏偏每一个地方都那么陌生。记得去年过凌山的时候我忘记了《心经》,那时我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雪山和暴龙的畏惧,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直到后来,走的地方多了,陌生的人和事也见得多了,才知道它们与自己常见的并无多大分别,渐渐地也就不再害怕了。”

说到这里,他随口诵了一段《心经》里的句子:“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师兄说得甚是。”般若羯罗叹服地说道,“无挂碍便没有恐怖。羯罗也曾走过很多地方,但愿有朝一日能像师兄一样,放下所有的挂碍,从而战胜自己心中的恐惧。”

这时,天上又飘起了点点雪花,玄奘忙回头道:“咱们吃点儿东西,然后抓紧时间赶路吧。”

般若羯罗却不着急:“这天一下雪,肯定走不了了,不如等雪停了再走。”

玄奘道:“师兄知道这雪何时能停?大雪山终究不是久待之地,走一程是一程。”

般若羯罗听他说得有理,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重新钻回洞中,简单地用过早餐后,又齐心协力把洞口的积雪清除了一些,好让马匹能够走出山洞,继续上路。

雪依然下个不停,远远望去,山尖几与云天相接,风起云涌之时,眼前一片苍茫。

玄奘与般若羯罗二人,沿着山梁艰难前行,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再碰上达什特等人,也没有遇见其他强盗。

经过六百多里的艰难跋涉,两人终于穿越了大雪山,进入了高山之国梵衍那[49]

梵衍那是一个典型的山中之国,其王城位于大雪山腹地,整个国家被崇山峻岭包围,行走其间,不是下坡过河,就是攀崖越涧,竟没有一点儿平坦之处。兼之山间道路崎岖,风雪弥漫,其艰险难行,并不比沙漠、冰山好到哪儿去。

“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了,为何一个行人都没见着?”玄奘骑在马上,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里真是梵衍那国的领地吗?”

“真是梵衍那国。”般若羯罗肯定地说道,“这个国家的山地就是这样,羯罗去年才刚刚走过。”

“那么,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都城?”玄奘问道。

般若羯罗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我可说不准,只知道要去梵衍那国的都城,最近的路便是从遇空峪过,偏偏这里的山都差不多,羯罗也不大记得路了。”

“遇空峪……”玄奘喃喃自语,“听起来像个山涧。”

“的确是个山涧,而且很深、很长,上面有一座铁索桥。去年夏天,羯罗和几位同修跟随当地的向导一起从那里走的时候,那向导跟我们说,要通过那个山涧,须得一个人先过桥,到达对面山顶,起火为号,才能继续前行。结果我们刚过去了三个人,铁索突然断裂,可怜桥上的人全都丧命深壑。”

听了这个故事,玄奘心中叹息不已。

这天一早,玄奘与般若羯罗照例拔营启程,接近正午时分,两人来到一个深谷中,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数十间木制房宅依山傍谷,随地势构建而成,远远望去,倒像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梯田。

“太好了。”般若羯罗舒了一口气,“走了这么久,总算见到人家了!”

两人走近一些,终于看到了多日未见的同类——那些身着破旧毡衣和皮褐的村民,在山坡上牧马放羊;还有几位在村子周围相对平坦的地方稀稀拉拉地种了些青稞。劳作间隙,他们偶然抬头,蓦地见到两个面貌奇特的沙门从身旁经过,便都好奇地朝他们张望。

玄奘走上前去,合十询问,向他们打听去国都的路途。

得知是远来的僧人,村民们热心地请他们进村休息。玄奘觉得天色尚早,有些犹豫,一位老者走出来道:“我们这个村子地处偏僻,难得有沙门前来,今日两位大师既然来了,便是与我们有缘,还请停留一两日,为大家诵经祈福,也让我们有机会供养僧宝,积累功德。”

听了这话,两人这才欣然应允。

这里的风土人情与睹货逻有些类似,人的体貌也很接近,只是语言稍有差别。两个僧人分别走访了十几户人家,为他们诵经祈福,感觉村民们性格敦厚、信仰虔诚,民风比睹货逻诸国还要淳朴得多。这里家家户户都有神龛,里面不仅供奉着精美的佛像,还供奉其他一些奇奇怪怪不知名的神祇。

全部结束后天色已晚,两人均是持午的僧人,因而谢绝了晚斋,被安排在一间宽敞的木屋里歇息。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又来请他们讲经,两位比丘自是不会拒绝的,讲了些浅显的佛法,又回答了村民们提出的各种奇怪的问题,一直讲到近午,方才结束。

歇下来时,玄奘感叹道:“看来,这里的人也是‘见神三分敬’啊,上起三宝,下至百神,莫不竭诚敬奉。”

“那是自然。”般若羯罗道,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嘱咐道,“待会儿他们会在村中央的大屋里招待我们,到时候师兄可不要挑剔。”

“为什么?”玄奘有些奇怪,“难道他们端上三净肉,我也要吃不成?”

“师兄没见他们房梁下都悬挂着肉干吗?”般若羯罗反问道,“这里地势高耸,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百姓们大都以放牧打猎为生,不以肉为食,还能吃什么?”

玄奘缓缓摇头:“这一路之上,玄奘到过很多以牧为业、以肉为食的国家和部落,从未破过斋戒。若村民们有素食相待,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不吃也就是了,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师兄所言是不合佛制的。”般若羯罗道,“出家人以乞食为生,信众供养什么,就应该吃什么。不得挑剔和嫌弃。”

玄奘道:“我这一路之上,全靠施主慈悲布施,方可活命。怎敢挑剔和嫌弃呢?只是佛门有不杀生戒,修行者不食众生肉,就如同寻常百姓不吃人肉一般,是出于感同身受的悲悯之心,与挑剔无关吧?”

“可是你到了人家家里,却拒绝人家的供养,岂非不敬?你觉得少吃一顿无所谓,可是有些地方,比如这里的人,就会觉得你瞧他们不起。师兄你不知道,这一带看似民风淳朴,其实这些村民的性情刚直粗犷,又好面子,你若伤了他们的面子,他们便会同你拼命!”

“有这等事?”玄奘显然不太相信。

“师兄你别不当真。”般若羯罗道,“去年我从这山中经过的时候,向导领我们走的是另一个大村子,那里的村民比这里要多得多,他们同样是留我们住宿,又请我们诵经祈福,并以牛羊肉待客。我的一位同修便不食肉,因而拒绝接受供养,结果惹得村民大怒,一顿棍棒把他打了出去。弄得我们其他人都很尴尬,只得匆匆离去。”

玄奘起身道:“既然如此,玄奘现在便可离去,也省得被人家拿棍子赶,自讨没趣。”

正说到这里,就见那位老者领着一些村民前来,合掌谢道:“二位大师辛苦了,请到村中上屋接受供养。”

玄奘赶紧合掌谢道:“檀越好意,沙门心领。但沙门赶路心切,这就告辞了。”

老者不高兴了:“说好了多住两天,急着赶什么路?”

后面的年轻人也跟着说道:“法师莫不是嫌我们这里穷,瞧不起我们?”

般若羯罗见对方脸现不悦之色,担心事情闹大,小声对玄奘道:“人家盛情相邀,咱们总得先过去一下,不然岂不是太失礼了?”

玄奘无奈点头,跟随村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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