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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善的尺度记录人生!

佛说:跋涉大葱岭

观礼完大佛像,玄奘又看了另外几个石窟,却见一些窟内明显出现了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其中一处火塘,里面未燃尽的木柴还很新,像是刚砍下来不久。

“这些石窟也是来往旅客和朝拜者的临时住所。”阿梨耶驮娑在他身后解释道,“有些商队就喜欢在这样的石窟寺内休息。”

玄奘点头:“沙门这一路行来,也常见有人住在石窟寺中。”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不远处的一个石窟外,果然拴着几峰骆驼。

一个西域打扮的中年商人从石窟内出来,给几位僧人顶礼。

“我一个月前就见过你。”阿梨耶斯那看着那商人道,“你不是本地人吧?在这儿住多久了?”

“回国师话,小人是从龟兹来的,已经在此住一年多了。”那商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粟特语道,“听说这一路上不太平,去往龟兹的道路又被突厥大可汗封了,因此小人就一直住在这里。”

“檀越指的是凌山商路吗?”玄奘问,“据沙门所知,那条道路已经重新开通了。”

“真的?”龟兹商人的眼中透出点点喜色,“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可以卖个大价钱!”

“消息也能卖钱?”般若羯罗觉得奇怪极了。

“在诸位法师面前,小人可不敢撒谎。”那商人道,“反正佛陀慈悲,也不会断了小人的财路。消息确实可以卖钱,小人在这里,就是靠贩卖一些消息给沿途的商队来过活的。”

玄奘笑道:“我这个消息已经是一年前的了,估计你是无法拿它卖钱的。”

他本来还想说,现在就连那个封路的统叶护可汗都已经不在人世了,突厥大可汗早已经换了好几个!但想想这话也没必要说了。

谁知那商人笃定地说道:“莫说是一年前,就是三年前甚至十年前的消息也可以拿来卖钱。”

玄奘心说,你这哪里是卖消息,分明是卖故事好吧。

“可问题是,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呢?”般若羯罗好奇地问道,“都像今天这般,从过路的法师口中得知吗?”

“有些是,但大部分不是。”那商人道,“来这里参拜的沙门是不能指望的,他们大都沉默寡言,拜完就走,想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是很难的。”

“那你……”般若羯罗迷惑了。

“当然还是从那些商队里啦。”商人得意地说道,“一些商队会住到这些石窟里,我和他们在篝火边儿上聊天吹牛,打发时光,可以得到很多消息。然后等他们走了,我再把这些消息卖给下一支需要它们的商队。”

“然后檀越再从下一支商队那里获得新的消息?”玄奘也觉得有趣,“你这倒是个无本生意啊。”

“法师说得一点儿不错。”商人一脸得意的表情,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反正这条道上也很寂寞,商人们大都喜欢围着篝火聊天。”

玄奘奇道:“檀越就不怕他们说的是假话吗?据沙门所知,很多商人都喜欢吹牛说大话的。”

“是啊。”般若羯罗也回过味儿来,“比如凌山商道重开这么重要的消息,之前怎么就没人跟你讲过?”

“这太正常了,不吹牛的商人还能叫商人吗?”那商人毫不在意地说道,“不瞒法师说,就算他们不吹给我听,我还要再加上点儿佐料吹给别人听呢!商路上的消息,十成中有一两成是真的就很有价值了。”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付钱?”

“因为我是个陌生人,和他们有着相同信仰的陌生人。”那商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喟然道,“很多人就喜欢这样:和相同的人,定期到一个相同的地方,去做相同的事。可是这条商路上都是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他们心里不踏实,于是就找有相同信仰的人闲扯,重新找回那种熟悉的感觉。所以,他们喜欢和我聊天,即使有人听不懂我的话也没关系。这也是我选择住在石窟中的原因。”

玄奘默默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做法。

商路上的这些寺庙、石窟,不仅是信仰的安放地,也是各国商队休整和交易的地方,同时还是各类信息的汇总地,为这些来自不同国

家、说着不同语言的人们建立起了一条交往的纽带。人们从遥远的故乡来到陌生的地方,心中总难免产生一些孤独、寂寞、伤感甚至恐惧的感觉,因而也就格外渴望从一些熟悉的事物中获得安全感。

寺院是一个最好的场所,这里是他们心灵的寄托地,也是漫长旅途中的驿站。在这个神圣的环境中,残酷的现实暂时被隔离了,人心也被放空。在共同的信仰面前,人们寻找到了一种亲切的归属感。即使语言不通,彼此间也很容易产生信任,达成默契。于是便可以放心地进行商业贸易了。

这恐怕才是他们心甘情愿地给一个喜欢吹牛的陌生人付钱的真正原因吧?

离开了这个石窟,阿梨耶驮娑对玄奘道:“从此往东南行二百余里,翻过大雪山便可到达小川泽,那里是去往佛国的必由之路,并且也有圣迹可寻。现在我们先回城吧,免得大王久候。”

玄奘与般若羯罗合掌称谢。

回到挂单的伽蓝,玄奘在笔记中写道:“王城东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宝饰焕烂。东有伽蓝,此国王先王之所见也。伽蓝东有石释迦佛立像,高百余尺,分身别铸,总合而成。”[55]

玄奘大概不会想到,一千多年后的2001年3月12日,在坦克和火箭炮以及数千吨TNT炸药的轰鸣声中,他曾亲眼见证亲笔记录下的大佛惨遭炸毁,尘土和硝烟弥漫了这片布满佛迹的山谷……

一连数日,国王在宫中设宴招待玄奘与般若羯罗,并邀请他们开设法座,为国中僧俗讲经说法。

弘扬佛法本就是沙门的分内之事,何况般若羯罗早已跟玄奘商量好,在罗兰城里多住几日,将伤养好后再走不迟。国王的邀请正合了两位客僧的心意,于是他们欣然同意。

这之后的两个月里,玄奘与般若羯罗白天轮流为国王和大众讲经,晚上则在各自的禅房内修行。

玄奘从这里的寺院中借了一些梵文经典,每晚读到深夜,虽然这些大部分都是摩诃僧祗部的典籍,却也令他受益匪浅。

与此同时,国王又请来御医为两位尊贵的客人疗伤。这梵衍那国的伤药果然有奇效,玄奘与般若羯罗擦了几日后,伤口处便开始结痂,夜间也能睡得安稳了。

两个月后,经文讲毕,两人身上的灼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玄奘找到般若羯罗,商量着继续上路。般若羯罗也有此意,于是两人一起给国王上表请辞。

谁知国王听他们讲经正听得兴起,哪里肯放?两位客僧再三请辞都未蒙允。

这天一早,玄奘信步来到罗兰城外,坐在一垛孤零零的废城墙上看着东方的日出。

眼前是被初升的太阳俯照得如金子般灿烂的高原雪岭、河流村庄……那些曲折蜿蜒的小河在清晨的天空下闪烁着银蓝色的光芒,河边是宁静的村庄,牛被赶了出来,慢悠悠地走过村口的小路,身后拖着细长的影子,炊烟在白色的屋顶上悄然升起,飞舞着散开,化入飘浮着金沙的空气中……

多么静谧的清晨!玄奘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坐在这里,坐上一千年都不会觉得厌烦。

可是,真的可以这样吗?高昌王的盛情挽留没有留住我的脚步,女儿国和龟兹也没有,这个距离佛国已经不远的安宁美丽的地方就可以留住我了吗?

本来,依着玄奘的倔强性格和取经求法的决心,国王给不给关文都可以走,根本用不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请辞。只是这梵衍那王毕竟于自己有恩,这段日子要不是他安排御医疗伤,只怕自己和般若羯罗直到现在还在受着伤痛的困扰呢。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己又怎可不辞而别?

“师兄你在这里,让我好找!”般若羯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还当你一个人跑了呢。”

“玄奘倒是有这样的打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般若羯罗明白他的意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大王待我们真的很好。”天竺僧人喃喃地说道,“他确实是一心一意地想留我们在此弘法。”

是啊,玄奘想,谁不是一心一意地想留自己弘法呢?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初夏,高昌王的诚心就如火焰山一般炽烈,是任何国王都比不了的,自己不一样决然而去了吗?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着薄雾中那些绿树的影子,自言自语道:“夏天又快到了……”

般若羯罗转过头看着他:“如果师兄急于赶路的话,不如试着求助两位国师,毕竟他们是本地名僧,羯罗听说大王对他们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玄奘心里一动,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一名宫廷侍从站在国王的御座前:“大王,两位国师求见。”

国王欢喜道:“快快有请!”

阿梨耶驮娑与阿梨耶斯那施施然走了进来,国王起身请他们入座,口中说道:“二位国师来得正好,本王正有一桩心事,想找二位国师商议呢。”

“不知大王有何心事?”阿梨耶斯那恭敬地问道。

国王叹道:“这几天,玄奘法师和般若羯罗法师天天上表请辞,均被本王拒绝。但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二位国师具足智慧,就请帮本王看看,如何才能留住他们?”

“我们也是为此事来的。”阿梨耶驮娑微笑道。

“哦?”国王立即凝神细听,“请问国师有何妙计?”

阿梨耶斯那道:“妙计倒是没有,只是不知大王为何非要留住他们?”

国王道:“他们都是难得的圣贤,本王想要供养他们,以结殊胜法缘。”

“大王的圣心如镜可鉴。”阿梨耶驮娑恭维道,“但那两位法师毕竟是沙门,他们不辞艰辛,远行至此,本意是为求法,大王身为护法居士,理应助扬才是,岂可为了自己的法缘而强行阻碍呢?”

国王一时沉吟不决。

阿梨耶斯那在一旁帮腔道:“其实大王欲结法缘,也无不可。眼下正是绝好的机会。”

“哦?”国王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阿梨耶斯那道:“若大王帮助那大唐法师平安到达婆罗门国求法,这本身便是莫大的功德和法缘啊。”

“正是。”阿梨耶驮娑也说,“法缘不一定都要靠供养来获得。”

听着两位国师的一唱一和,国王心知不能强留,只得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梵衍那国与两位法师无缘了。”

第二天一早,国王替玄奘和般若羯罗签署了关文,并将一些珍宝赠予他们,以充路上盘费。两位行脚僧坚辞不受,合掌向国王道谢告辞。

两位梵衍那国师一直将他们送出城外,又沿着山路送了一程,直到来到一座山梁上才停下了脚步。

玄奘站在高处,以手遮额,朝远方望去,目力所及尽都是高山峻岭,云雾一般,影影绰绰,宛如几笔淡墨涂抹在天边……

“前面依然是大雪山。”阿梨耶驮娑道,“二位法师从这里一直往东南方向去,出大雪山后,可看到一个河谷,那便是小川泽,里面圣迹甚多,有佛齿及劫初时的独觉齿。沿河谷再往南行,翻过黑岭,就到了迦毕拭国的地界,那里已经可以算作北天竺之境了。”

玄奘合掌谢道:“多谢二位国师指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况这山间风寒,二位国师还请留步吧。”

两位梵衍那高僧点了点头,目送玄奘和般若羯罗远去,山间雾霭沉沉,两个年轻沙门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之中……

自打翻越凌山,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玄奘一直都在高原地带打转,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夏天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高原,这个按说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却是那样清冷,这里的阳光最洁净、最纯粹,也最冰冷、最稀薄。那尖利的亮线如松针般扎在行人的身上,厚厚的毡衣被刺穿了,可依然感到冰冷刺骨。

玄奘坚信,这里的阳光本来是携带着温暖来的,只不过高原的风把它们剥细了,细得只剩下一条条银线,不动声色地普照着大地。

夜晚,般若羯罗坐在篝火旁,望着深蓝色的天空悠悠说道:“这一带有个传说,说的是在高原的夜空之上,有一只巨大的蓝色水囊,它在午夜时分悄然崩毁,无数股晶莹的蓝汤倾泻而下,浸泡着冰雪和劲风,这蓝汤看起来很冷,然而这里的人和动物却离不开它……”

玄奘点头道:“这便是天地的慈悯之心。”

说罢抬起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夜幕上那几颗孤星,一股苍凉之感霎时间溢满胸襟……

突然,一股劲风吹过,那几颗星星悄没声地隐没不见,篝火被刮得倾斜起来。

“师兄说的那只蓝色水囊破裂了。”玄奘微笑道。

话音未落,大雨便倾泻而下,瞬间浇熄了篝火,两个僧人狼狈地钻进帐篷。

“真没办法。”般若羯罗拧着衣服上的水说,“我猜这山间掌管天气的一定是阿修罗,脸色说变就变,下雨下雪下冰雹全是随兴而为,也不分个季节和时辰。行人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玄奘笑道:“阿修罗大都是恶相善心,这山间的百姓似乎很感激他们。”

“这倒也是。”般若羯罗坐了下来,“只是苦了我们这些行旅。”

巨大的雨滴打在帐篷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隔着门缝朝外望去,却见山谷中弥漫着又浓又厚的雾霭,数尺开外的东西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帐篷旁边的灌木枝上布满苔藓,在暗处看起来如同鬼怪一般……

高原上的守护者就算不是阿修罗,也是个性格极为暴烈的家伙。山上积雪消融,本就极易形成山洪,偏偏又赶上雨季,一夜之间大雨如注,同这些山洪汇聚在一起,挟裹着石块冲决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山间谷地肆意流淌,轰轰烈烈地冲了过来。

帐篷内睡得正酣的二人被这股巨大的声响惊醒,多年的旅途经验使他们心知不妙,立刻跳了起来,连帐篷都来不及收,就拉着马匹狼狈地逃往高处。

汹涌的激流从脚下穿过,而那顶刚刚还给他们带来温暖和安全感的毡布帐篷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被浊流卷成一团带走了……

玄奘同般若羯罗面面相觑,其实他们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同帐篷比起来,这两个年轻的人类更像是两片羽毛,随时都会被掩埋……

而做出这一切的高原,对此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原本干涸的谷地被无数道浊流纵横切割,就连身形巨大的野骆驼和奔跑迅疾的黄羊也难以抵挡。这两个人类对它而言,不过是两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渺小得不值一瞥,只能任其用肆虐和暴戾蹂躏。

由于谷地被泥石流切割淹没,两个沙门只能牵着马,沿山梁小心翼翼地行走。雨后的山路地湿路滑,泥泞不堪,马蹄时时打滑,有好几次险些摔下山崖。

就这样又行了一整天,随着天色转暗,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险,一边是悬崖峭壁,高不见顶;另一边则是空谷幽幽,深不见底。俯首望去,谷中云雾缭绕,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玄奘已累得浑身发软,全身上下沾满泥苔。但他心里明白,这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宿营的,除了继续前行没有别的出路。因而他用力拉着马缰,一步一滑地艰难前行,只盼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走出这段险路。

突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却是般若羯罗的马瘫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极度的疲劳与恐惧,使它再也走不动了。

再看银踪,虽然没有倒下,却也是目光暗淡,显然累得不轻。

“马快不行了。”般若羯罗蹲下身,抚着自己的坐骑伤感地说道,“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玄奘闭上眼睛,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辛酸。

离别长安已经两年半了,一路风尘、一路艰辛,为什么总也看不到路的尽头?究竟还要再走多久,才能够抵达佛国?

一阵冷风吹来,脸上突然有了一种刺痛的感觉,抬头看,原来又下雪了。

“下雪了,怎么办?”般若羯罗站起身,有些无奈地看着空中越来越密集的雪花,“这山里的雪一旦开始下,没个几天几夜是停不下来的。怎么办?”

玄奘轻轻掉转脸颊,眼中隐隐有些湿润。

是太疲惫了吗?他不知道,但是心中仿佛也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霎时间一片空白。

两个僧人就这样站在山间,身上越来越觉得寒冷难耐,他们下意识地将毡袍裹紧,却无法抵御这山中的冷空气。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玄奘终于开口道,“师兄,你和银踪在这儿等着,我到高处看看。”

说罢,他鼓起残余的力气向远处的一个山包走去。

般若羯罗将身体紧紧靠在银踪身上,看着玄奘的身影蹒跚而去。他虽然走过这段路,但是,面对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筹莫展。

雪山,依旧是雪山,那无穷无尽的空旷和逼人的窒闷,矛盾地交织着,简直能把人逼得疯狂、崩溃!

玄奘大口喘息着,疾厉的风雪扑入口中,一阵紧似一阵,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在无助地挣扎。

但挣扎毕竟是有效的,他终于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山顶,放眼望去,前面苍苍茫茫,目之所及,数百里外雪白一片,根本找不到前进的参照目标。

玄奘呆了一呆,又回头看了看下面的般若羯罗,心中一阵难过。

他很清楚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刚刚离开梵衍那国的时候,曾遇见过一群山民,他们说,就在一个月前,附近的一位猎人进山打猎,返回时由于大风雪而迷了路,被活活冻死在森林里。当山民们找到他时,靠在大树上的猎人身体已经和大树冻在了一起。

玄奘明白,此时此刻,绝不能让般若羯罗意识到危险正向他们袭来,如果造成心理崩溃,他们就会把这具肉身永远地留给这座大雪山。

寒风挟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倒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想起那两位梵衍那国师说过,出罗兰城只需二百余里便可走出大雪山,到达小川泽。二百余里差不多是三天的路程,现在,他们已经走了两天,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没有迷路,再有一天时间就可以见到河谷和人家了。

这么一想,玄奘顿时振奋起来,他抓住树枝,爬上身旁的一棵大树,极目远望,终于在那片莽莽苍苍的银白世界中望见了一条亮带,那显然是一条河,河后面则是一片密密的森林。隐隐约约地,他看到河边有几缕白烟,莫非那就是炊烟?

管不了那么多了!从树上溜下来,玄奘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对般若羯罗道:“远处有河,有人家!师兄快跟我走!”

银踪抖了抖背上的雪花,“呼”的一下站了起来。

然而双腿麻木的般若羯罗却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勉强走了几步,便又倒了下去。

玄奘急道:“师兄,如果走不出去,我们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这时银踪走了过来,在他身边伏下身子,显然是让主人或者般若羯罗骑上。

玄奘略一犹豫,伸手拍了拍白马的头道:“谢谢你,银踪,但这条路太危险了,不能骑马。”

般若羯罗终于咬牙站了起来,两个僧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银踪则乖乖地跟在后面。

“这下雪天倒也有一个好处,”玄奘边走边打气说,“雪光可以照亮,让我们看清脚下的路……”

然而他们很快就看不到路了,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灌木丛却越来越多,时时划破他们的衣服。山道渐渐隐去,路越来越难行,只能凭着感觉继续前进。

这样一直走到天亮,也没有看到人烟,更找不到可以歇脚的地方。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是,他们已经走出了最危险的山梁,可以骑马了。

但银踪此时的体力也不比这两个人强到哪里去,只见它低垂着头,两只眼睛直打架。玄奘知道,他们不能再失去这匹马。无奈之际,只能找一处山坳暂避风雪。两个人搂着银踪就地坐下,就这样人畜相依互相取暖,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56]

也不知睡了多久,玄奘在寒冷中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坐起身来,却见般若羯罗睡在旁边,身上盖满白亮亮的雪花,再看自己的铺盖,也深深地埋在雪中。银踪同两位主人挤在一起,马背上也都是积雪,鼻孔吁出一股股热气。

感谢佛祖,我们都还活着!玄奘合掌默诵了一卷经文,看看天色微明,他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

他从行囊中取出简易的文房四宝,在纸上写道:“……风雪相继,盛夏合冻,积雪弥谷,蹊径难涉。山神鬼魅,暴纵妖祟,群盗横行,杀害为务……”

这是关于中亚大雪山的记录,在玄奘看来,这段旅程是那样的漫长艰辛。离开凌山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大葱岭一带跋涉,这里的山终年积雪,虽没有凌山那么高,却比凌山更加艰险难行。

他在笔记中不禁感叹了一句:“涂路艰危,倍于凌碛之地。”

凌是凌山,碛是莫贺延碛,他真切地感觉到,这里比凌山和莫贺延碛还要难走。

“凝云飞雪曾不暂霁。或逢尤甚之处,则平途数丈……”

天空一直是乌云密布,大雪总是下个不停,有些地方平地积雪可达数丈,一路上真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然而玄奘依旧感到欣慰,不管怎么说,此时的他早已不同于刚出长安时那个青涩的青年僧侣了,他有了丰富的旅行经验,相信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可以让他和他的同伴走出大雪山。

收拾好纸和笔,赶紧叫起般若羯罗,生火烧水,胡乱地吃上几口干粮,继续赶路。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路依然很不好走,两旁雪崖摩天,只留下狭窄的一条小道,而且坡度陡峭,必须俯卧凿冰而行。

两个僧人缘索而上,密集的雪粒子划伤了他们的脸颊,寒风将他们的衣袍吹得“哗哗”作响。

当他们终于搭成一条索道,将马匹和行李拉上山腰时,天又黑了下来。

夜里,他们依然睡在马腹下,大雪继续下个不停,将这两人一马都盖了起来……

到了第五天清晨,银踪费力地拱开雪堆,让两个僧人钻了出来,两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迟钝了许多,除了继续赶路的念头外,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顶风冒雪又行走了大半日,眼看着天又要黑了,这雪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脚下积雪没胫,他们不得不一边开路,一边前进,有时匍匐在悬崖峭壁之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更麻烦的是,自打离开梵衍那国之后,他们已经在大雪山上跋涉了整整五天。虽然竭力节省,带的干粮还是用尽了。茫茫苍苍的雪原丛林,除了他们这两人一马,很难再见到一个生灵。两个年轻人饿得有气无力,垂着头像幽灵一样走着……

然而生命就是这样,越是濒临死亡,生存的意识就越是强烈,仿佛生命总是处于两个极端,要么脆弱得一触即溃,要么顽强得不可思议。

天色发白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条小溪,从谷里流出,尾系高山雪原,将融化的冰水,潺潺涓涓地汇聚起来。此时朔风锁溪,溪中凝冰半尺,形成一道弯弯曲曲的玉带。

两人打起精神,顺着小溪又走了几个时辰,眼前的玉带越来越宽,形成了一个大冰滩,那冰滩险象环生,般若羯罗走着走着,竟然不小心滑进了一个冰窟窿里!幸好那里有个突起将他卡住了,不然实在是不堪设想。尽管如此,玄奘和银踪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了上来。

第七天清晨,他们终于走过了那个大冰滩,眼前是一座小小的沙岭。天色将晚,两人相携着登上岭巅,只觉大风呼啸,侵肌蚀骨。玄奘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体能几乎耗尽,心中暗想,到现在还没有走出大雪山,看来我们是真的迷路了,但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吃的。

就在这时,忽听“扑”的一声,却是一只旱獭从他的脚下蹿出,卷起一层白茫茫的雪雾。

玄奘苦笑,现在的自己还不如这只自在的小生灵呢。

“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听到这久违的人声,玄奘心中一阵激动,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牧人,手执短叉,赶着一群瘦瘦的山羊朝这边走来,这些山羊边走边拱开积雪,啃着下面的草根。

玄奘和般若羯罗互望一眼,一时均觉得恍若梦中。

“这位檀越,我们是游方僧人,要去小川泽礼拜佛齿,谁知在这大雪山中迷失了道路,敢问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你们已经出大雪山了。”那牧人笑道,“这里就是小川泽。”

“这里?”玄奘心中困惑,“那前面……”

“前面那座山是黑岭。”那牧人道,“过了黑岭就是迦毕拭国了。”

玄奘顿时大喜:“这附近有伽蓝吗?”

“当然,就在那个村庄里。”看着眼前这两尊“冰雪雕像”,牧人热情地向他们发出了邀请,“二位师父请随我到村子里歇歇吧,前面的黑岭还要走上好几天呢。”

两个僧人感激万分,合掌时才发觉,冻伤的手已经肿得像松软的馒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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