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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佛:仪鸾殿见驾

休整了五日,玄奘便在房玄龄的安排下,带着他的马队踏上了东行的官道。

而此时,跟随玄奘万里东归的各国使团已经在鸿胪寺卿唐俭的陪同下先行见驾,将他们携带的国书和珍宝礼品进献给大唐皇帝。

这些礼品有各种香料、果干、石蜜、珍珠、象牙、犀角、玳瑁、红碧琉璃和精美饰物。李世民看后十分高兴,如此多的使团,且分别来自印度、中亚和西域的不同国家,这意味着大唐帝国在征服四夷的过程中走得更远,无论如何都是件令他感到亢奋的事情。

他突然意识到,利用佛教进行外交,也可为帝国带来无穷之惠。

大唐皇帝设宴款待了各国使臣,向他们打探各国风土人情和沿途趣闻。使臣们或用通译,或用并不流畅的汉语向他述说着。李世民注意到,他们说得最多的仍是玄奘,那种发自内心的毫无掩饰的尊重与钦佩,再次带给他莫大的震撼。

他发现,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僧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朕二十年前就经常听到他的名字,却从未见过他,难道这便是无缘?”皇帝的语气不无遗憾,扭头对身旁的鸿胪寺卿唐俭道,“唐卿啊,你是见过他的,你觉得,这和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陛下,”唐俭躬身答道,“三藏给人的感觉,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李世民笑了:“这是什么话?难道他真成佛了不成?”

“当然不能这么说。”唐俭也笑道,“大概是因为在三藏心里,没有生与死,也没有喜和厌,所以看起来就好像和我们不大一样了。”

李世民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朕还是不太明白,也难以想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莫非他真的看破了红尘?”

唐俭道:“三藏是否看破红尘,老臣也不知晓,只知道他似乎一贯选择那种人迹罕至的道路。”

“此话怎讲?”

唐俭道:“他当年也是长安名僧,年纪轻轻就位于十大德之列,只要待在京城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朝廷供养,接受万民敬奉。可他却甘愿抛下这一切,宁可违抗圣意也要前往西天取经。这途中的艰险暂且不说,还有可能送了性命,并因此身败名裂。可他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李世民点了点头:“你说得固然没错,不过依朕看来,他这么做,也不过是对佛国的执念罢了。世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执念,他不过是更重一些,也算不得特别。”

“陛下所言甚是。可是他孤身一人,这一路不知遭遇了多少磨难,才终于抵达佛国。那里是他的极乐,他见到了真正的佛法,得到了上自君王下至黎庶的敬仰和尊崇。可是,他却再次抛弃了这一切,选择负经返回大唐。且不说他需要将这条艰险的道路重新再走一遍,更重要的是,在大唐,他还是个戴罪之身哪!”

听到这里,李世民不禁微微有些动容:“依卿所言,此人确实与众不同。世人有执念,说到底无非名利二字,即使是世外之人,多数也不能例外。可他却宁愿抛开名利选择危途,且两次都是这个选择,这到底是为什么?真的只是为了走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脸色却是出奇地严肃。

身为一个帝王,他很不喜欢这种无惧生死、无视名利却总能创造奇迹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不好掌控,会令他情不自禁地生出抵触和戒备来。他喜欢那些有才华同时又有着明显弱点的人,可以很方便地为他所用。而一旦用不着了,也可以毫无负担地一脚踢开。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这是大唐皇帝的豪言壮语,也是他的理想。他决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偏离这个轨道。

好在唐俭提醒了他,玄奘还是有一个明显弱点的:他是戴罪之身。这意味着朝廷在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处置他,而不需要再费心费力地去寻找什么理由。这一事实让李世民安心了不少。

他的目光望向西方,沉吟道:“此人孤身西行,可谓九死一生。如今他活着回来了,许多人视为神迹。可是正如唐卿所说,当初他出发时,并未得到朕的许可,犯有私渡之罪。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呢?”

唐俭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好在唐俭毕竟在朝堂多年,也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多年来一直在鸿胪卿的位置上,可谓深知帝意。他清了清嗓子,拱手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域诸国,亦为我大唐皇恩泽被之地,三藏此行,必定使陛下的英名传播广远。因此臣以为,可免其私渡之罪。”

听到这骤然转换的官话,李世民“扑哧”一笑,随即点了点头:“卿所言极是。莫说他当初并非是为私利而西行,就算真是为了私利,最后取得这样的成就回国,朕也当赦免他。”

说到这里,皇帝的脸上竟有些怅然。

他当然知道,他所提出的问题早已不是什么问题。如果真想治玄奘的罪,他就不会命房玄龄率留守京官前往郊外迎接了,更不会准许长安城内举行那么隆重盛大的迎经式。如今之所以提起此事,纯粹是想起当年玄奘私自出关的行为,心中隐隐有些不痛快了。

“听玄龄报称,他进长安城的这几天,百姓们就像过节一般?”皇帝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是的陛下。”唐俭实话实说,“京都五日,四民废业、七众皈承,实乃大唐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李世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他开始认真思考,该如何与这个奇特的僧人进行沟通。

宴会的第二天,李世民接报,玄奘法师已经接近洛阳。

“他终于来了。”李世民喟叹一声,随即安排官员前往洛水之滨相迎,并让他们带去了自己的慰问。

玄奘在洛阳鸿胪寺的馆驿中睡了一晚,四更醒来,照例是先做早课,又坐了一会儿禅。

起座时,东方已出现淡淡的曙光。

他信步来到窗前,推开窗,一缕柔和的晨光立即洒了进来,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眼前是已经变得陌生的东都景致。这是他的故乡,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在这块土地上度过。可惜这一次匆匆而来,无法去找寻那逝去的旧日岁月。

他考虑更多的还是即将与皇帝的见面。西行十九年,同各式各样的国王和部落酋长见过面,在这方面早已积累了很多经验。然而这一次毕竟不同,他要面见的是自己的君王,他的命运、中原佛法的命运,以及他所携带的那些经卷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这次会面。

他知道中土佛界对他的期许,也无意推卸责任。既然选择了回来,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哪怕危机四伏,也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知道皇帝已经留心到了自己,所以才会叫梁国公率京官大张旗鼓地迎接自己归来,并且任由长安城举办那样盛大的迎经入城式。

当然,皇帝这么做,或许只是想利用他来牵制佛门。毕竟在帝王心中,他也不过就是个特别点儿的僧人,可以用来做一做盛世的点缀,如此而已。

但不管皇帝怎么想,既然能以国礼将当年私渡出关的僧人迎回,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以及命运的安排。

也正因如此,玄奘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凭借自己的信心、诚心、慧心,他定能够让皇帝彻底信服,与他共同完成译经弘法的重任。

如今皇帝即将东征,属于他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一击而中。

至于以后的岁月,自然还是要经常同皇帝打交道,还会有很多的痛苦和艰难。这是他选择回国弘法必须付出的代价。但他已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经历过种种生离死别的人了,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二月二十八日,大唐皇帝李世民诏玄奘法师在洛阳宫城仪鸾殿陛见。

宫廷仪仗威武整齐地排列在宫殿外,中年僧人孤身从队列间穿过,犹如平常经行般一步一步地走进仪鸾殿,心中已是一片空明。

这里是皇帝的日常起居之所,在这个地方召见一名僧人,是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殿内只有赵国公长孙无忌、英国公李绩以及鸿胪寺卿唐俭等少数几个大臣,唐皇李世民一身玄色便服,斜倚在锦榻上翻看着奏章。

内侍上前低声禀报:“陛下,法师来了。”

李世民立即抬头,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神交已久的僧人朝他款款走来。

“沙门玄奘,见过陛下。”

这清雅的声音让大唐皇帝感到很舒服,他细细打量着这个高僧,感觉与之前想象的颇有些不同:

原本以为,能孤身跨越万里沙漠最终抵达天竺的传奇僧人必定是个肩宽臂壮、威武健硕的汉子,谁知见面时才发现,这竟是个典型的书生式的僧人,身量细长,面目清癯,整个人看上去安静内敛,完全不像是独自走过了五万里险路的人。

不过,此人面对君王时神态自若,毫无局促不安之色,双眸微微低垂,温和中透出几分睿智,倒令唐皇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这里并非朝堂,法师不必多礼。请坐。”

“多谢陛下。”

玄奘再度合十为礼,他感觉皇帝的语气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盛气凌人的锋芒,反而听起来很谦和。而在这谦和中又隐含着某种让人不可忽视的气势,应该就是那与生俱来的傲气吧。

他走上前,在内侍指定的坐垫上跪坐下来,抬起头很自然地朝皇帝看去。

这也是玄奘第一次见到大唐的君王,这位四十七岁的皇帝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显得老些,两鬓已经斑白,目光却如一道凛冽的剑光,锐利逼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如雕似刻,将他整个人衬得英挺卓然、威仪厚重,带着一股傲视一切的凛然气势!

此刻,他正一只手靠着凭几,闲散地斜卧在锦榻上,脸上的神色虽然平和,可那眉宇间隐隐露出的肃杀之气却足以令人心生寒意。

玄奘不禁想起动身来洛阳前,房玄龄对他说过的话:“当今圣上神采英毅,不怒自威。一般不熟悉他的臣子见到他时,往往会为他的气魄所震慑,从心底泛出畏惧之意,直至手足失措。很多人都不敢抬头看他,有的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法师到时候可千万不要紧张。”

对于这好心的提醒,玄奘自然感激心领,想象着帝国的皇帝该是何等的英气逼人,心中竟隐隐有了几分期待之情。

同时他也很好奇:“佛家讲‘相由心生’,圣上的威仪想必是他内心刚毅的表现,自然不同于常人,普通臣民惧怕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们这些平素跟他很亲近的大臣也会惧怕他吗?”

房玄龄摇头叹息道:“私交再好,也是君臣。就比如老夫吧,与圣上相交数十载,在他发怒时还是一样的诚惶诚恐。”

玄奘不禁心生同情,在他看来,如果每天不得不见一个人,而每次见到这个人时都会感到恐惧,这日子也真是难熬得很了。

如今,他算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大唐天子的威仪——眉目如电、英武矍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和威严。

这慑人的气质令玄奘既好奇又有些惊讶,看向皇帝的目光中便自然而然地带上了这种神色。

李世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帝,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目光,除了经常见面的那几位,绝大多数人都不敢抬头看他,以至于每次举行大朝会时,他都会刻意地和颜悦色,以免群臣因胆怯而不敢进谏。

当然,他也见过那种胆敢直视着他,甚至朝他怒目而视的家伙。但是那种人通常都与他有仇,抱着必死之心才会如此。而他通常也会很干脆地成全对方的死志。

眼前的沙门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有所不同,居然就这么神态自若地平视着他,目光中既无胆怯也无仇视,既不猖狂也不桀骜,充满自信和坦诚。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气质,没有寻常臣子的谦卑,没有初见帝王时的畏惧和不安,也没有名士的张狂。面对拥有无上权威的君王,他清澈的双眸展现出令人惊异的沉静。

甚至,隐约中还带有几分欣赏的意味。

一丝讶异从李世民的心头骤然升起,他丝毫不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什么不可接受的,相反,他感到很舒服,甚至隐隐有些自得。

同时,他也不禁暗自猜测:这个僧人究竟多大年纪了?虽然看模样也就刚过不惑,但在那双温和睿智的眼眸中,时时会闪过一丝沧桑。

那种沧桑,仿佛已经积淀了成百上千年。

一君一僧相互对视了一会儿,李世民率先开口:“法师当年去国远游,西行求法,为何事先没有禀报呢?”

此言一出,大殿中顿时一片宁静。

皇帝的语气极其严肃,声音冷漠低沉,带着不容辩驳的庄重与威严。虽然未有责备之词,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责难之意足以令听者低头自省,特别是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呵责了。

几位大臣禁不住屏住了气息。

玄奘似乎没有感觉到周遭气氛的凝重,他早知道自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皇帝早问还是晚问,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分别。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来洛阳宫中觐见皇帝,就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的。

他双手合十,从容答道:“沙门当初离开时,曾再三表奏。只是由于诚愿微浅,未蒙准许。无奈慕道心切,只好不顾国法,私渡出关。专擅之罪,深感惭惧。”

惭惧?李世民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这和尚嘴里说着“惭惧”,可是神色间哪里有半点惭愧和畏惧的样子?表面上看是在认罪服软,实际上却分明在说:“无论朝廷准与不准,我都一定要出关西行!”

然而皇帝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对这种谦恭中隐含着的坚毅与执着深感钦佩。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认真追究玄奘私自出关的罪过,现在更觉得若是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只怕最终会弄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到那时就算是不想治罪也得治罪了,而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这么一想,索性打个哈哈,温言抚慰道:“法师乃是出家之人,自然与俗人不同。况且此去是冒着生命危险,志在普度我大唐众生,朕深感钦佩。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多谢陛下宽仁。”玄奘微微欠身,再施一礼。

“其实法师还是有功的。”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当年私渡出境,倒给我大唐边关找出不少漏洞来。你走后,朕命李靖前往边关整饬了一番,这才避免了出大事啊!”

听了这话,玄奘心中有些犹豫,他很想问问当年帮助自己出关的李昌、王祥等人命运如何,但又觉得此时问这个不太合适。

若他们有事,问也无用;若他们无事,自己这一问反而有可能害了他们。因而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见这僧人不答话,李世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隔阂与试探,也有期待和诚恳。

略略停顿了一下,皇帝终于决定收敛锋芒,问些实际的问题:“朕一直很好奇,大唐至天竺五万余里,中间山川险阻、风俗各别、语言殊异,法师这一路想必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方才到达的吧?”

这是他最感兴趣的问题,对这位以一己之力征服了整个西域和印度的高僧,李世民始终抱有深深的好奇,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谁知玄奘淡然一笑,沉静地答道:“既赖天威,故得往还无难。”

听到这个回答,李世民开心得笑了起来。

这个和尚果然聪明,居然懂得投桃报李。朕刚刚赦免了他的私渡之过,他就给朕来了句好听的。

玄奘的神情倒是极为坦然,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从皇帝这里得到过任何帮助,但他希望以后可以得到,这也是他来见皇帝的目的所在。

况且,毕竟是第一次面君,他不屑于絮絮叨叨地讲述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以博取同情与喝彩。

李世民也看出来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僧人看似清雅平和,实际上却是个极其理性的人,甚至还有几分傲气。只不过这傲气已深深融入了骨子里,表面上反倒看不出来。

于是他客气地回应:“法师长者之言,朕何敢当之?”

皇帝的谦逊让玄奘感到很舒服,这个看似威严霸气的帝王,身上竟带着浓浓的儒雅气质,让他感到既意外又亲切。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沙门一路上所经诸国,都对我大唐倾心向往。”

李世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倾心向往只怕未必,那些家伙不过是欺软怕硬,想从我大唐这里多捞到些好处罢了!不过,朕钦佩大师的才华、胆略和毅力,大乘天名震五天竺的事迹,朕早就有所耳闻了!”

玄奘微微欠身:“多蒙陛下谬赞。沙门哪有什么才华?不过是仗着一腔愚诚,认清了自己的抱负,便不肯后退罢了。”

李世民点头道:“朕心中也有大抱负,希望能有大师这样的人来辅佐。”

玄奘双手合十,低低地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世民很快便喜欢上了玄奘,这个中年僧侣看上去从容睿智、磊落纯真,目光中透着佛子特有的空灵与温润,举手投足却又谨慎得体,并无明显的逾矩之处,令他感到既舒适又安心。

两人的谈话渐入佳境,皇帝轻啜一口宫女递上的茶,又抬眼看着玄奘,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法师远道而归,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玄奘正等着他问这个,闻言立即起身,欠身下拜,郑重答道:“陛下,沙门自婆罗门国携回经卷六百余部,此次回国,是期望在有生之年,穷尽薄智,转梵为汉,以正我佛本义。诚请陛下准奏。”

李世民摇了摇头,似乎对这僧人的郑重其事丝毫未加留意:“法师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刚刚回来,该当好生歇息几日,将养一下才是,不必急着译经。”

“陛下……”

“好了,此事回头再议。”皇帝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便将话题转开,“朕还想听听法师的西行见闻呢,这一路都经过了哪些国家啊?”

玄奘心中略觉失望,他看得出来,皇帝对译经之事并不热心,他其实也不指望对方有多热心,更未奢望得到朝廷的赞助,正如他对刘善因所说,他想要的,不过是一纸同意他建立译场的诏书,至于译经的地点、人员和物资,都可以自己去搞定。

但是刘善因也提醒过他,这种事情,皇帝要么不批准,要么批准后让朝廷参与进来。总之,像这等教化万民之事,皇帝是绝不会放手让一个僧人自己去做的。

玄奘对此也有思想准备,只是现在看来,皇帝显然是另有打算。

他略略踌躇了一下,开始应皇帝之命,讲述自己所经过的一些国家的异闻趣事。

从大漠以西,到印度之境,诸国人物、风俗特产、政教法令、四佛遗踪、八王故迹……一路上的风景、故事娓娓道来。大唐皇帝听得兴味盎然,仿佛跟随这个游方僧到了另一个时空,奇妙异常。

讲到佉沙国时,李世民突然想到了佘志,这个来自流鬼国的使臣,说是在佉沙遇到玄奘法师的。他的国家实在太过遥远,以至于要经过三重翻译才能勉强交流。

“法师,那个流鬼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名字听起来甚是奇特啊。”李世民突然插言,好奇地问道。

玄奘回答道:“禀陛下,流鬼国位于北海之北,距长安大约一万五千里远,南去黑水靺鞨需乘船航行十五日。那里应该……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朕也看得出他们很特别,但不知有多特别?”皇帝兴致勃勃地问道,“朕听他们说话很累,那三个译员叽里咕噜的,最后翻译出来的汉语都不像是人话。还是请法师给朕说说吧。”

“沙门也是道听途说,只知道那个国家三面临海,无城郭、无文字,就连语言都十分简单,语汇极少,稍微复杂一点的事情就无法表达,更不要提什么相敬之礼、官僚之法了。百姓们依海岛散居,掘地数尺,在两边斜斜地竖起木料,搭上兽皮,就是一间屋子。若有盗贼来袭,便相互呼召,共同御敌。

“那里的人用弓箭打猎,箭杆同我们这边没有太大分别,箭镞由骨石制成。男女老幼皆穿皮服,犹以狗皮、鹿皮、鱼皮为主。

“他们的国家十分寒冷,不识四时节序,每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有霜雪。那里的习俗是家家户户养狗,每年入冬之后,地上到处都是坚冰和深雪。人们便砍伐树木,制成七尺长的冰犁,人坐在上面,用狗及各种奔兽施系拖拉,在冰雪上奔跑如飞。玄奘带来的这个使节名叫佘志,是他们的君长孟蚌之子。”

听到这里,李世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说,他还是个王子呢!”

这戏谑的口气让周围的大臣都哄笑起来,他们大都见过佘志,感觉那就是个土人。

玄奘却郑重点头:“他和他的随从们都是坐着狗拉冰犁到佉沙的。玄奘见到他们时,他们都还不会骑马,不管多么温驯的马匹,只要一骑上去,必会被颠落下来。”

听了这话,唐皇与在座的大臣们再也忍耐不住,全都笑成了一团。

“真是有趣!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北的国家了吧?”李世民好容易止住了笑,问玄奘道。

玄奘摇头:“不,听他们说,从他们国家再往北走,还有夜叉国。那里的夜叉都长着獠牙,会吃人。沙门没有亲眼见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2]

唐皇和他的大臣们都听得惊叹不已。

接下来,玄奘又应皇帝之命讲述了其他国家的故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玄奘自己也渐渐沉浸于往事之中,那一幕幕的异域风光如影似画,在他脑海中穿梭,全然没有注意到唐皇和他身边臣子们脸上的震惊之色。

即使注意到了,也只当他们是被这些与大唐迥然不同的异域风俗所吸引,并未想到别处。

直到长孙无忌说了句:“玄奘法师的记性真是好得惊人哪!”他才骤然意识到不对,停了下来。

玄奘的确记性绝佳,所说的事情又都是自己的耳闻目见,因此述说起来条理分明、滔滔不绝,有如行云流水,哪里想到这点小事竟会吓到大殿上的人呢?

李世民的脸上已难掩兴奋之色,看着眼前的僧人就像看到了一个无价之宝:“法师所说的这些,都是张骞没有经历过,司马迁、班固没有记载过的啊!昔日前秦苻坚称颂释道安为神器,举朝尊之。可是依朕看来,玄奘法师辞论典雅、风节贞峻,非但不输古人,只怕还要超出很远呢!”

这话虽是褒奖,玄奘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立即欠身合掌:“陛下谬赞了,沙门……”

未等他说完,旁边的长孙无忌已经接上了话:“诚如陛下所言,臣曾读过《三十国春秋》,其中详细讲述了道安大师的事迹,他的确是那个时代最博学的高僧。只可惜那时佛法传入未久,经论有限,即使潜心钻研,也难窥其全豹。哪像我们的法师亲临其境,在佛陀的故乡探众妙之源、访灵山圣迹,自然冠绝古今。”

这位赵国公倒真的很会说话。玄奘越发感到不安,想要解释几句,却被皇帝摆手打断:“西天距中土甚是遥远,有关史籍对那里的圣迹、法教记载得很不周全。莫说西天了,便是西域,朕都不敢说完全了解。法师既然亲身从那里走过,何不撰写一部西行见闻,将这一路的趣事全部记录下来,也让大唐子民都能了解那里的一切呢?”

原来这才是皇帝想要的!玄奘暗悔方才说得过于忘情,失了克制,一时竟陷入两难之地。

将自己的取经经历记录下来,是前辈求法者的传统,自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事实上,玄奘这一路都在记录笔记、书写见闻,也有计划在译经之后著出一书,以传后世。问题是有些事情,自己做是一回事,奉皇帝之命去做,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玄奘心里再清楚不过。

大唐皇帝并不信佛,之所以礼遇他这个僧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他的西行经历感兴趣。

特别是长孙无忌提到了《三十国春秋》,这是很不寻常的。表面上看是在借古喻今,实际上分明是说,《三十国春秋》不及玄奘所言,它已经过时了,大唐需要最新的资料。而这个资料自然要着落在他这个游方僧的身上。

其实,除了《三十国春秋》,类似的地理著作,隋朝时期也有。

隋炀帝时期,任命大臣裴矩掌管西域通商事务,裴矩在张掖主持互市的时候曾多方采访,依据所见所闻撰成《西域图记》三卷,记载了西域四十四个国家的山川地理等情况,并在地图上对这些国家的道路里程、要害之地做了详细的标志。

裴矩把《西域图记》献给杨广,杨广自然非常高兴,对裴矩大加赏赐,经常把他请到身边询问西域之事。裴矩给杨广介绍了西域地理,盛言那里物产丰富,多奇珍异宝,又说吐谷浑阻断诸国朝觐之路,于是杨广下决心巡视张掖,西征吐谷浑,开通西域之路。

这故事出自魏徵编撰的《隋书·西域传》中,且魏徵对于裴矩进《西域图记》引诱隋炀帝西巡之事十分不满,称他是“进《西域图记》以荡其心,故万乘亲出玉门关……骚然无聊生矣”,就好像隋炀帝西征是受了裴矩的引诱似的。

《隋书·西域传》是魏徵编撰,玄奘都读过,李世民自然没有不读的理由。在他看来,裴矩所撰的《西域图记》仅有三卷,且是其采访众人、仅凭口耳相传得到的情况,都能令杨广大感新奇,“以荡其心”,眼前的僧人亲历西域诸国,单单从他口中说出的有关西域各国的材料,其真实性、全面性、重要性,就远非裴矩依据口耳相传所得到的信息所能比拟。所以,如今根本不需要玄奘主动献什么,这位帝王的心就已经荡了起来。

玄奘不是不知道李世民的心思,也知道这是取悦皇帝的最佳时机。可是,身为一个出家人,他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地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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