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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大慈恩寺

玄奘平生第一次看到被执行腰斩的人的模样,那两截湿漉漉的青色尸首,那流了一地的鲜血和内脏,那弥漫于潮湿空气中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无不令他有一种身处地狱的冰冷感觉。

他俯下身,细心擦拭着弟子身上的血迹。

尸体在雨中已经泡了很久,变得又冷又硬,无论是颜色还是质感,都像是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只有那双大睁的眼睛显示出,那曾经是一个活过的人。

玄奘伸出手,轻轻盖在这双眼睛上,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帮他合上,那双眼睛固执地睁着,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弟子们过来帮忙,用一块崭新的麻布将这两截身体仔细包好,拼合在一起,置于棺椁之中。那些摊在外面的已经冻得僵硬的内脏也都被玄奘一一捧起,与尸身放在一处。

最后,他用一小块布盖住了那圆睁着的双眼……

寒风冷雨之中,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阵阵地收缩,眼前黑雾弥漫,似乎要吸走所有的光明。周遭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别……他极力忍受着,不让自己倒下。

辨机被葬于城郊,玄奘带着缀文组的比丘们为他收敛、入葬、诵经、超度……一路做下来,他没有再流泪。

回到译经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细雨中开始夹杂着雪珠,为这个冰冷的世界更添一分刺骨的寒意。

刚刚进入回廊,玄奘就感到一阵心悸,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师父!”尉迟洪道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玄觉、怀素、道竺、道归这四个沙弥也都出来了,四周的比丘们担忧地看着他们的法师。

“不要紧的,我没事……”玄奘闭目缓了缓劲儿,轻轻摇头。

“师父!”玄觉惊叫起来,“你浑身都湿透了!”

“哦……”玄奘淡淡地应着,双手撑住被雨水打湿的廊柱,努力地挺直身子,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冰冷的气息化作冰刃钻进骨缝,似乎要将他凌迟。他忍耐着,一步一步地往禅房的方向挪动……突然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竟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

“师父!”弟子们大惊失色,赶紧扑上来搀扶。他们吃惊地发现,师父浑身都在颤抖,虚弱的身体越来越烫,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玄奘微微摇头,泛白的双手死死扶住身边的廊柱,想要支撑住颤抖的身体。却在下一个瞬间,直直地倒了下去。

“师父!”弟子们恐惧之至,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将他送回禅房。

他感到身上的气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弟子们将他放在床上,默默地闭上眼睛。

同以往一样,他用禅定来抵挡这一切。希望这一次也和从前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窗外,雨丝变成了雪珠打在屋檐上、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静静聆听着这个声音,一股阴冷的气息渗入骨髓。

“师父,你觉得怎么样?”慧立凑上前问道,却没有听到师父的回答,他已陷入到沉沉的昏睡之中……

玄奘掉落在了梦里。

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铺满眼帘的是崩裂的大地,和被无情屠杀的生灵。它们看上去那么多,那么多,从自己的脚下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辨机出现在他的面前,清秀苍白的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他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弟子的呼吸。这是一个活着的辨机啊。他欣慰地想着。然而突然之间,这张生机勃勃的脸上就溅满了鲜血……

“辨机……”他浑身僵硬地叫了一声。

辨机没有回答他,反而开始迅速地向后退去,几乎是一刹那间,便消失在西方的天际线中……

玄奘略一迟疑便追了过去。他看不到他的弟子,只觉得天地间突然变得一片苍茫,上下、左右、前后都是无限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他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但是他不在乎,因为这种感觉他很久以前就曾经有过,那条漫长的西行之旅早已将他的心灵锤炼得坚韧无比。

他就在这片混沌中开始了一场新的旅途,把长安城、大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很多年过去了,他仍在不停地行走。在这漫长寂寞的旅途中,寻找失去的弟子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滑稽的念头,怀疑自己为什么要上路,或许,他只是想要看看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条路为何如此漫长?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一种极度麻木的状态之中,四肢越来越冰冷,大脑越来越迟钝、僵硬,就连时间都仿佛被凝固成了雕塑,万古不变……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又有了知觉。

那是一种冷到彻骨的知觉。除此之外,还听到一阵“嗡嗡”的话语声,他屏息凝神,却怎么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讲些甚么。

有人吗?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人了。朦胧中,他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他的身边,而其他人似乎都隔得很远……

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在极力的辨认中,眼前那片混沌的雾气逐渐消散。

玄奘终于清醒过来,赫然发现,眼前的人竟是皇帝!

“陛下……”他叫了出来,声音却很轻很轻,就像随风浮动的柳絮,稍远一点儿就听不见了。

“法师醒了吗?”李世民将头探到他的面前,语气显得十分温和,“不要说话,省些气力好生休养。”

“沙门……无事,有劳陛下前来……”玄奘依旧是气促不匀,他努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却被皇帝的大手一把按了下去。

“好好休息,不要急着起来。”

这个起落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气力,只觉得眼前黑雾弥漫,只好再度闭目凝神。

李世民认真看了看他的气色,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法师何时落下这么个病根?发作起来连朕都被吓到了。”

玄奘轻声答道:“这是当年攀越大葱岭时落下的毛病,看着吓人,其实不碍事的。”

“希望不碍事吧。”皇帝的声音有些沉郁,“很多人都走了,很多人……他们的年纪比朕大,朕也无话可说。法师尚且年轻,可不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眼眶竟有些红润。

玄奘的心中五味杂陈,辨机刚刚惨死,那两截冰冷如木的尸身似乎还在眼前,他实在说不出“谢主隆恩”之类的话来,反而很想对皇帝说,既然如此珍视身边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些呢?一个年轻的生命,如此轻易地就消失了。如果他是杀人放火,或者是犯下大逆之罪,那也无话可说。可是,他真的没有害人,也无害人之心。他的所谓“罪行”都在《唐律》之外,如何处置全凭皇帝的一句话,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些呢?

然而这些话实在没有力气说出来,即使说了也无用,皇帝有的是理由反驳。

而所有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对生命的漠视。

那曾经锥心刺骨的痛楚再度朝他袭来,一时间只觉得痛彻心扉,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流淌了出来。

李世民伸出手,轻轻替他拭去。

旁边一位内侍凑趣地笑道:“陛下亲来探视,法师心中感念圣恩,竟然欢喜得流下了眼泪。”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自然知道玄奘流下的不是什么喜泪,不过,也没什么好安慰的。

只能回头问御医:“法师这病何时能愈?”

“这个……”御医的脸上现出为难之色,“陛下,常言道,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何况法师的病原本就非一日之功,要去自然也就更难。只能慢慢调治……”

“那么,他现在还有没有危险了?”

“禀陛下,法师既已醒来,暂时应该不防事了。后面就是进些汤药调养,要注意少操劳,勿受寒即可。”

李世民略略松了口气,回身对玄奘道:“法师可听明白了?明明有这个毛病,还出去淋雨,你这是成心让朕担心吗?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玄奘虚弱地点头:“多谢陛下关心,沙门谨记。”

李世民又板下脸来,回头对其他僧众道:“你们既然许为法师弟子,就该好生照顾他,让他安心调养,勿出差池。日后若是再让法师淋雨受寒,朕唯你们是问!”

僧人们点头称是,心中却不禁暗自腹诽:你难道不知道伤人最狠的,就是伤心吗?

看着面容略显焦黄的玄奘,李世民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替他掖上被角,便起身离开了。

宫中御医的药方还是很管用的,玄奘只吃了两服,就恢复了一些气力,可以下床走动了。

洪道见师父刚好一点儿就出门直奔译经堂,忙跑出来阻止:“师父身子不好,就再歇两日吧,译经也不在这一时。”

玄奘缓缓摇头,脚下却未停步:“为师正当壮年,哪有什么不好的?你放心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说到做到,辨机事件迅速地成为过去。当月的二十六日,玄奘便开始组织翻译无著的《摄大乘论本》三卷本。

浩繁的译经工作没有停止,也不能停止。

人们不再提起辨机,而是全身心地帮助法师投入译事,希望他能够从弟子惨死的悲痛中抽离出来。

数日后,皇帝又派天使前来传诏,要玄奘法师还回紫微阁弘法院居住。

玄奘没有说什么,平静地接过诏书,未做太多耽搁就回去了。

转眼间就到了年节,长安城中一片喜气洋洋,家家户户燃放爆竹、祭祀先祖、洒扫庭院、停市休业、贴换桃符、张灯结彩、把酒言欢。尽情享受着他们的新年。

作为各国使节朝拜天朝的第一个集散点,鸿胪寺内更是锦幡飘扬、灯彩焕然,布置得绚美又庄严。官衙前各色官吏和外国使节人来人往,从早到晚忙碌异常。

除夕这天的皇宫更是热闹非凡,数千男女在大殿前表演“傩舞”,宫中焚烧着浓郁的沉香,巨大的蜡烛将夜晚点缀得亮如白昼。皇帝和嫔妃以及皇子公主们都来观看。宫殿内外大摆宴席,文武君臣开怀畅饮,一些文臣还会不失时机地献上应景的诗文,歌颂皇帝的功德,好一派盛世景象!

玄奘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来参加这个宴席。他倒不是虚言推托,而是真的不适。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他感到浑身不舒服,两条腿又痛又冰,已经完全麻木了。

好在还有弟子们陪着他,虽然灵润、道因等年高德诏的大德们必须留在弘福寺译场,主持年末的法事,但是玄觉、怀素、道竺、道归这些小沙弥们却都来了,像蒜瓣一样将师父团团围在中间。就连尉迟洪道也跑来了,给师父拜了年,送了一篮子自家制作的面果给师兄弟们,便又匆匆赶回家去陪家人守岁。

此外,还有慧立、靖迈等青年比丘轮番前来紫微阁探望,给他送来刚刚整理并抄录好的新译经文。

这些经文都是今年翻译的,玄奘注意到有几部辨机参与润文的,其名字被人从书中删去了,于是提笔又给加了进去。

旁边的弟子忍不住悄声提醒道:“师父,辨机师兄的案子已经是铁案了……”

“我知道。”玄奘淡淡地回答,“这是两回事。”

他语气平静,不带丝毫情绪,却偏偏透着一种石头般的坚硬,于是弟子们都不再说什么了。

正月初一这一天,李世民换上一身崭新的龙袍,端坐在宏大的太极殿上,接受衣着光鲜的文武百官的朝贺。之后便开始诏见远道而来的各国各部族首领及使者,接受他们的朝拜和贡奉。

这是礼数,更是帝国对外大展国威的辉煌时刻。

近一两年来,四方诸国前来大唐朝觐的君王和部落首领越来越多,简直络绎不绝,今年更是成百上千。

李世民的心中既感慨又骄傲,他神采飞扬地对大臣们说:“汉武帝穷兵黩武三十余年,致使中原疲弊不堪,却所获不多。哪里比得上朕今日以德服远,使不毛之地都成为大唐的编户!”

听了这话,臣子们自然又是一番歌功颂德。

“诸卿莫要一味夸耀。”李世民面含微笑道,“其实朕也明白,这邦交之事最是劳神,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刀兵之祸,为害苍生。平素里也是多亏了诸位爱卿扶助,方有这般盛景啊。”

“这都是陛下的威德使然。”臣子们纷纷说道。

李世民哈哈大笑,只觉得一阵志得意满。

又看了一会儿,皇帝突然说道:“不知诸卿是否留意,这些使团之中有许多竟是冲着法师来的。只可惜法师乃出世之人,不喜欢热闹。这么喜庆的日子,非要一个人待在弘法院中。回头叫人拣些雅致的素菜果品,给法师送去吧。”

旁边立即有人应了下来。

这一天,皇家大道上车粼粼,马萧萧,大殿之上钟鼓喧天,丝竹震耳。在接受了四方朝拜后,李世民开始大宴群臣,奏九部乐,以歌舞颂扬太平盛世。

皇宫之中热闹非凡,而在紫薇阁的弘法院中,玄奘正在专心翻译《缘起圣道经》一卷。

他临窗而坐,在薄薄的阳光下细心地对照梵文,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一句话一句话地比对,神情恭谨而又专注。

这是他的事业,他从不认为过年就可以不做了。

热闹的年节倏忽而过。正月底,太子李治为其亡母文德皇后追福而造的新寺落成。

这座大寺建于长安城南风景秀丽的晋昌坊内,占地一百二十亩,规模极其宏大。寺内共计十三个院落,房舍一千八百九十七间,重楼复殿、云阁洞房,堪称长安城中最宏伟、最壮丽的皇家寺院。

这日早朝之后,随李世民进罢早膳,太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皇,儿臣发愿为母后建造的寺院已经落成,昨日特地前去寺中察看,感觉建得还算妥帖。恳请父皇为新寺赐名。”

李世民点头道:“你阿娘逝去已有十余年,难得你有此孝心为她建寺追福,也不枉她养你一场。这新寺就叫‘大慈恩寺’吧。”

李治立即拱手谢恩:“多谢父皇。待得大慈恩寺收拾妥当,诸物齐备,僧人入住之后,儿臣恳请父皇入寺观看,御笔提名。”

“好啊。”看着彬彬有礼的儿子,李世民心中涌起一阵喜慰之情,“这是稚奴的一片孝心,朕自会成全。”

“多谢父皇。另外,儿臣还有一事相请。”

“你说。”

李治道:“此寺规模宏大,为京中寺院之首。兼之又是为母后追福所建,须得请一位名僧大德为上座,方可匹配。而遍观国内高僧,儿臣以为,再没有比三藏法师更合适的了。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恩准,让三藏法师来担任此寺上座。”

“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思!”李世民含笑道,“这想法倒是挺好。法师自回国以来,一直客居于弘福寺中,从未担任过任何正式的僧职。这并非是朕疏忽,而是始终存着让他还俗做官的心思,刻意为之。可是上次在玉华宫,他要朕亲口答应,尽他此生,绝不再提脱道入俗之事。也罢,这是天意注定的事情,朕也勉强不来。现在大慈恩寺落成,正好请他担任上座。以玄奘法师的修为,原本就该是京城最大寺院的上座。”

李治大喜:“儿臣谢父皇恩准。只是,法师不会推辞吧?”

此问一出,李世民不禁陷入了沉默。

按说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僧人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荣耀,绝无推辞之理。但是玄奘与寻常僧人不同,且不说他早在贞观元年就明确拒绝了大庄严寺上座的任命,后来更是冒越宪章,私渡出关。便是回国这四年间,李世民感觉自己都已经被这和尚拒绝得有些麻木了。

他沉吟道:“法师现在的心思全在译经上,若是你这寺中,能方便他译经的话……”

“父皇放心,这件事儿臣已经考虑到了。去年十月,儿臣便下令在寺后增建‘翻经院’,里面房舍众多,管教他译场中的每一位僧人都有单独的房间,再不用像在弘福寺中那样三四个人共住一间了。”

李世民含笑点头:“都是高僧大德,理应如此。”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辨机,立刻把嘴闭上了。

玄奘早知道京城中有一座大寺正在建造,太子殿下为亡母追福,这动静可不算小。从一开始进行的那番“瞻星揆地”的测量定位工作,到最后制定了“像天阙,仿给园”的建造方案,太子都会亲自过问。所谓“像天阙,仿给园”,意思就是依照皇宫的规格,仿照佛经中描述的祗树给孤独园来设计。总之,整个工程,可谓是“穷班孪巧艺,尽衡霍良木”。弘福寺中颇有几个参预了这个工程的僧人,回来后也是情不自禁地跟同伴们聊起此事,直说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玄奘对此事也是乐观其成。皇太子发愿建造这么大规模的一座寺院,对佛门而言总归不是件坏事,别的暂且不说,至少会为此度一批僧人。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皇帝的敕旨就下来了:新寺度僧三百人,别请五十名大德“同奉神居,降临行道”。同时,御笔亲题寺名:大慈恩寺。

与这道敕旨同时下发的还有另一道诏书:敕令玄奘法师为大慈恩寺上座。

没有人对这道诏书有疑义。自回国以来,玄奘所做的一切有目共睹,很多人折服于他的风骨气节与人格魅力,以至于光是朝中信佛的人数就比以往多了许多倍。在他的影响下,原本衰微的佛门“玄风重盛,遗法再隆”。更不要说他翻译的新经已经陆续颁行天下了。

很多人的想法都与皇帝相同:他早该成为京城最大寺院的上座!

玄奘对此却有些无奈,上座一职可不仅仅是外表光鲜,更有许多具体的事情和责任。他上表恳辞,称自己现在是“奉敕翻译”,深恐难以完成,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做别的。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明白,这种上表多半是没用的,“上座”之任终究难以推辞。

译场诸德也劝玄奘接受这道诏令。自从辨机获罪惨死,弘福寺的译经院就变得压抑了许多,总觉得那个曾与他们合作四年的硕学比丘仿佛还在这里游荡不息……

将译场搬出弘福寺,至少可以摆脱这种压抑的感觉了。

移居之日,大唐皇帝为玄奘举行了盛大隆重的入寺升座仪式。

这一天,朝廷下令京城衙署放假一天。于是许多人来到街衢上观礼,瞻仰盛事,散施祈福。

皇帝与太子动用了朝廷仪仗、东宫卫队,并请大德高僧数百人伴送,出动车辆数百乘,沿途幡花鼓舞、迎呼道路,宫廷乐队奏起了九部乐,街道两旁立满金银宝刹和珠玉宝帐。

巳时,载着佛舍利、佛经的香车最先起行,佛乐亦同时奏起。身披摩云袈裟的玄奘带领随行僧人护持佛宝,缓缓而行。其后为僧侣一千余人,再往后是文武百官。僧人们一路梵诵,整个仪式庄严神圣。

这是自贞观十九年玄奘回长安时那场盛大的迎经入城式以来,京城佛界再度迎来的一场佛门盛事。

四年前的那一次,玄奘躲在驿馆里没有参加,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再躲避了。

这不仅是因为他是这次升座仪式的主角,更重要的是,辨机被杀时,长安百姓兴致勃勃前往围观的场景深深刺痛了玄奘,他希望佛门能够重新回到一个庄严正面的形象中来。

大队人马行至安福门下稍稍停顿了一下,玄奘下车向楼上合十施礼。众人跟着抬头,不禁大惊,却是大唐天子带领太子及后宫,手执香炉站立于安福门楼上,也来观看这一盛事。

看到皇帝现身,京城士庶顿时一片欢呼,纷纷伏地叩拜。

李世民面露微笑,擎起手中香炉,向玄奘及僧众们致礼,看上去甚是喜悦。

此时,沿街观礼的军民已达数十万人。天气虽冷,长安城内却是万巷皆空,热闹非凡。

经像抵达大慈恩寺门前,由皇帝御笔亲题的寺名早已被制成镏金匾额,悬于山门之上,在阳光下发出眩目的光泽。

赵国公长孙无忌、英国公李绩、中书令褚遂良等重臣手执香炉在前引路,将经像安置殿内。接着便是由宫廷乐队在大殿前演奏九部乐,上演《秦王破阵乐舞》及诸戏,与民同乐。

盛大的升座仪式结束后,玄奘带领译场诸僧进入新寺。

寺院环境极为优雅,内外皆可称得上是美仑美奂,庄严清净。单以地段来论,其背靠南山,北对大明宫含元殿,东南与烟水明媚的曲江相望,西南和景色旖旎的杏园毗邻,清澈的黄渠从寺前潺潺流过,正合了“挟带林泉,各尽形胜”之意。

早在北魏道武帝时,这里便建有一座净觉寺,只是于战乱中荒废;后来隋文帝杨坚又在净觉寺的故址上修建无漏寺,可惜隋唐交替时又因离乱而荒废。

现在是此地的第三次建寺,玄奘倒是衷心地希望这座大慈恩寺能够保留得长久一些。

玄奘入住大慈恩寺的第五天,李世民便与太子李治在仗卫扈从、百僚的陪同下入寺礼佛。

与他同来的还有长孙无忌、李绩、褚遂良等重臣,人数倒也不多,可谓轻车简从。

李世民在慈恩寺山门前下车,刚刚得到消息的玄奘赶紧披上袈裟,出来迎接,引导皇帝进入大雄宝殿。

大殿内香烟缭绕,僧侣们盘膝趺坐于两侧,低眉诵经。李世民踏入殿中,接过玄奘递上的一炷香,点燃后插入案前香炉之中,然后合掌行礼。

太子李治随后也进来礼拜。此寺既然是为亡母追福所建,因而拜佛时自然显得格外虔诚。

礼毕,玄奘又引皇帝出殿,来到后面的法堂。

李世民环顾左右道:“这里殿堂房舍众多,朕就不去一一观看了。却不知法师住在何处?可领朕过去坐坐。”

玄奘手指堂后:“沙门就住在此堂后面的翻经院中,请陛下随我来。”

说罢在前引路,带领众人向翻经院行去。

后院的环境极为清雅,只见院落重重、房舍青青,堪称一步一景,殊丽非凡。

李世民边看边点头,回身对李治道:“稚奴啊,你为母追福,这份心愿当真不小。想是将所有薪俸都舍在这里了吧?”

李治赶紧躬身答道:“儿臣为追忆母后慈恩,发心造此浮屠,岂敢敷衍了事?”

李世民心中甚是喜慰,又问玄奘:“法师感觉如何呢?”

玄奘合十道:“皇太子仁孝,此乃陛下与文德皇后之福,更是佛门之幸。”

这样边说边行,不知不觉已来到翻经院内。

这里是慈恩寺中最大的独立院落。李世民举目四望,只见此院青砖青瓦,金环华铺,虹梁藻井,丹青云气,掩映于绿树假山之中,果然清幽无比。不禁称赞道:“此院巧夺天工,与弘福寺相比,实在是天渊之别。法师啊,朕曾听你描述过天竺那烂陀寺的胜景,不知此寺与那烂陀相比,如何呢?”

玄奘回道:“陛下,那烂陀寺虽名为寺院,却是经过四五百年,由六位帝王累计建造而成的寺庙群。里面的僧徒主客常常达到万人以上。其规模之大、藏书之多、学问之盛,都是别处难以比拟的。”

李世民点头道:“要达到那样的规模,实非一日之功。不过有法师在此弘扬佛法,慢慢的总能形成大唐的那烂陀寺吧。”

玄奘道:“多谢陛下勉励。沙门必当穷尽精力,尽译梵典,弘演佛旨,以成就陛下之志。”

说话间,众人已进入翻经堂内。只见室内窗明几净,临墙的书橱上摆满贝叶经夹,案头则放置着译好的经卷,以及笔砚等文具。有七八个译经僧人在此,看到皇帝,纷纷起身参拜。

这时有人来报,为此寺专门召集而来的五十位大德也来拜见皇帝,正在院外候旨。

李世民笑道:“朕有些乏了,要到法师房中坐坐,喝杯热茶。稚奴啊,后面的事就都交给你了,要多听听诸位叔伯的意见。”

“儿臣领旨。”太子李治深施一礼,便带领一众官员们前去接见那五十位大德。

李治将大德们请到法堂之中清谈,讲述了自己的造寺缘由,说起去世多年的母亲,不禁悲切动情,呜咽痛哭起来,惹得一众官员和僧侣们也都跟着心酸哽泣,纷纷赞叹皇太子的仁孝之心。

会罢大德,李治又在诸官员和僧侣的陪同下巡历廊宇,登上东阁,宣布大赦;接着又下阁礼佛,继续参观寺院,一直忙到傍晚时分。

而此时的大唐皇帝,已经在玄奘法师的禅房内悠然品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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