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森来自河南农村,他为人厚道,待人诚恳。在佛学院里,不论做什么事,他都很下力气,颇有一种老黄牛的精神。
一次在复印室,我碰到圆森,不善言辞的他向我讲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他曾经是一名矿工,在看多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常之后,决心在生命的矿床里,开采觉悟的金沙。
我的家族中,好像没出过什么读书人。世世代代,祖辈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没有非分妄求,平淡地走完自己的人生路。
原本我也会按照这样的轨迹生活下去,但由于稍许有点文化的缘故,1982年,我考上了平顶山矿务局办的煤炭专业学院,三年后毕业,算是有了一个大专文凭。从此,我由农民变成了工人,离开了黄土地,在煤矿上班。
但身份的改变并没有带来生活实质上的提升,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工人阶级,尤其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仍然遭遇着冰冷和黑暗,特别是井下工人。生活在高层次上的人,可能永远想象不出在井底采煤的艰辛。
在我们那个矿上,矿井生产作业面处在海拔零下一百八十米的深度,上下班要坐大型电车,经十分钟才能到达生产线,再走三十分钟才能到达工作面,真可以说是深入地底了。在井底生产作业面,常有地水淹没、瓦斯爆炸、冒顶塌方等,脆弱的生命或许刹那间就消失在土石当中。死亡的恐怖使矿工们时时警惕着,不敢有丝毫麻痹大意。
最初我被分到井下负责安全工作,矿上规定,如果当月没有事故发生,安全工作者将有二百元安全奖金,但我从来没有拿到过,因为总有伤亡事故发生,这样的厄运也会降临到我自己头上。
在一次抢险中,为救护因塌方被埋的几名矿工,我也身受重伤,被抢救出来送往医院急救,两天后才恢复意识,全身疼痛难忍。养病期间,我常常回想这次事故的全过程,想到自己从死亡线上捡回来一条命,不禁庆幸万分。但同时也异常后怕,如果当时的运气稍微差一点,我也许就命丧黄泉了。
由工友们的死和自己的侥幸逃生,我认识到人的生命是那么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撒手西去。于是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珍惜生命,善待自己,不能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同时还应该多做有意义的事,否则太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工友。
在医院住了一百多天,身体仍未完全康复。当时,我心灰意冷,不知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每天混在矿工俱乐部里,以小说杂志、电影电视来消磨时光。
一天,偶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少林气功治病的讯息,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当即就决定前去学功治病。在矿领导的支持下,我顺利地来到了少林寺,拜见了素嘉大和尚。大和尚亲切地向我开示了人身难得、尽快皈依三宝等佛法道理,并送了我一些佛学书籍。
从未听过佛法的我被师父的话深深打动了,心想:是啊,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可这二十多年来,自己都是在迷迷糊糊中虚度光阴。除了日食三餐、夜图一宿之外,从没想过去追寻更美好、更崇高的生活。原来,在晨迎日出、暮送晚霞的表层生活之外,还有启迪人心、净化人性的佛法如意宝。这可太好了,我一定不能错过,我也要皈依三宝、学习佛法。
后来,师父慈悲地为我授了三皈依戒,又安排我到少林塔沟武校学习。在武校,白天练功,晚上学习佛法,渐渐地,佛法对人生万象的诠释开启了我迷茫的心性。只懂一点数理化的我,第一次发现世上还有佛法这么一个广阔的天地。
尤其是读了《妙法莲华经·普门品》后,观音大士无私利他的大悲情怀,更是触动了我的心弦。原来在冷漠、势利的人海之中,还有菩萨的杨枝净水,将无尽的爱洒向人间,抚慰每一个伤痛的心灵。世上还有比大士更高贵的人格、更伟大的情操吗?
联想起上中学时,曾读到过的司马迁的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句话对当时的我影响很大,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想怎样才能做一个重于泰山的人,但始终没有找到方法。今天,了解到观音菩萨的事迹后,大士的大悲愿行可以说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榜样。人活一世,与其整天在卿卿我我的儿女情长中度过,倒不如把生命投入到觉悟人生的菩提大愿海中去,这不是更有意义吗?霎时,一种生生世世依止圣者、随学圣者的愿心在我心中升腾起来。
在三宝的加持下,经过六个月的调养,我的身体恢复了健康。拜别师父后,我又乘车到洛阳朝拜圣迹。在一座寺庙里,我遇到了从五台山归来的一位法师,他了解了我的情况后说:“练一般的功法并不能了脱生死,要想解脱生死,只有学习佛法、追随圣者的足迹、实践佛法才行。你可以慢慢去体会这几句话的含义,以后若有事,可到达鲁城北观音寺来找我。”
拜别师父后,我又回到单位继续工作,但心绪却再也安定不下来。想到释迦牟尼佛舍弃王位、出家修行成道的事迹,再对比我一个愚鲁凡夫,却被点点小利困滞家中不肯出离,这岂不是太懦弱了吗?不行,我也应当追随先觉者的足迹,出家修道。于是辞罢公职,拜别老母,到观音寺找到了那位师父,于六月十九观音圣诞日那天,顺利地落发出家。
在观音寺,我待了三年,这期间早晚诵经,白天建设寺院,虽然身体很累,心里却暖意融融。想想世间人,几乎个个都希望发财致富,获得快乐,可由于没有正法的引导,在邪见与贪欲的推动下,反而种下更多的苦因。如今自己已趋入佛法,在三宝的道场上,每天都能为今生后世积聚资粮,遣除过患,这能不令人欣慰吗?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充满了力量,更愿在佛法的修学上精进不懈了。
1997年,出于对文殊菩萨的敬仰,我背上行囊来到了五台山。清凉圣境的风姿吸引着我,对文殊菩萨的景仰更使我不愿离开,虽然我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解,但想在圣地苦修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于是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个山洞,简单修葺一下后,便将它改成了一间上好的禅室。
此后的生活虽然简朴,但游弋在佛菩萨的智慧海中,日日与般若神交,自己一点也不感到寂寞。林中的猛兽不来扰乱我,百鸟的啼鸣让心意清明,汩汩的甘泉似乎一直流进内心深处,洗涤着灵魂。不与俗人交,山居岁月是多么美好。
1998年我来到了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求得了一直慕求的观音修法。之后,满怀着喜悦的心情,我到了普陀山。依然是找一个山洞,依然是手掐念珠而趺坐,皈依、发心、祈祷、安住……心中的浮躁退去了,清明的智慧显发了,内心的乌云都在观音大士的慈眸中化为水,变成甘露,降入心田。三个月的闭关生活圆满后,我已身无分文,但修法所带来的身心愉悦让我有如获得国王的财富一般快乐。
为了体验另一种境界,我在游人如织的普陀山道上,披搭三衣,安放钵盂,稳坐路边,开始了乞食化缘的生活。也许是我的贫穷,也许是我的微笑感动了人们,一毛、两毛……一块糖、一个苹果……很快,我的钵盂便装满了。注视着每个布施财物给我的人,那些鄙视、不解、崇敬等的目光都尽收眼底。我一边轻诵着观音心经,一边自在摇动着转经轮,打量着人们,人们也打量着我,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对视中,我们各走各的路了。
离开普陀山,我用化缘得到的善资买了四百多米长的红布,将其带到五台山,同道友一起,在红布上印满了大自在祈祷文。当那一条条火红的经幡在五台山上迎风飘扬的时候,我的心也似乎随着那舞动的红绸升腾飞扬起来。
我祈愿着:愿那遍满十方、竖穷三际的大自在加持云,给每一位众生都带来清凉与喜悦……
圆森最初在煤矿工作,为了谋生,不得不下矿掏煤,获取生活的资粮。后来的遭遇让他认识了佛法,从而使他淘去了凡情的沉渣,筛选出佛法的金沙。
在我们佛学院的周围,也有一个大金矿,人们因而把色达称为金地或金马。许多淘金者也在这里辛勤地淘着金,有些淘到了世俗的金子,有些淘到了妙法的金子,还有人却一无所获。
希望人们都能像圆森一样,大浪淘沙之后,得到永恒稀有的真金。
如果能保佑母亲活过五年,
我愿落发出家以报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