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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请三藏与吕公对定

天越来越冷了,坐在火盆边独自看书的玄奘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

其实最近这三个月,他的日子还算清净,不清净的是朝堂。

九月以来,李治数次诏见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李绩等人,同他们商讨废后的事情。这其中,李绩称病不答,其他三位则一如既往,坚决不同意!

后来,李治实在按捺不住,逼李绩表态,李绩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打破了四位顾命大臣间原本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间接表明了军方对皇帝的支持,也使李治下了决心。

十月,李治不顾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的激烈反对,废皇后王氏和淑妃萧氏,册命武昭仪为皇后,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

这一年李治二十八岁,武皇后三十二岁。

随着武氏登上后位,王皇后和萧淑妃都被幽禁了起来。不久,两人就被武后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处死,并改王氏姓为蟒氏,改萧氏姓为枭氏。

新皇后很快就表现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她在肃义门接受了文武百官和四夷酋长的朝拜。

这是很不寻常的,以往的皇后只能接受内外命妇的朝拜,武皇后居然还要接受百官的朝拜!

这段日子以来,玄奘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皇帝,自然也无法说出重启译经的事情。

《西域图志》的编撰是个大项目,那些史官们说,圣上现在对睹货逻一带及昭武九姓诸国的兴趣越来越浓,虽然眼下大唐的势力还到不了那里,但也是迟早的事。而到了那一天,《西域图志》还要继续编撰下去。显然,这不是个短时间内能够结束的事情。

对玄奘来说,无法译经才是真正要命的。见不到皇帝,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眼下这个僵硬的局面。

偷偷启译显然是不行的,不是奉诏译出的经书,根本无法拿到世间流通,还有可能害了译场众僧。

玄奘也曾想过解散译场,礼退众僧,自己独自一人翻译。但是这里面仍有一个流通的问题,何况一个人翻译容易让大众心生疑虑,怀疑里面是否夹带私货。而对于宗教典籍来说,信心才是最重要的。

佛教经典自进入中原始,就是集体翻译,这样的方式暂时很难被打破。

何况,解散译场就能保证不连累他人了吗?他本人不还是慈恩寺的上座吗?常言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玄奘不禁暗自叹息,偷偷翻译的事想都不要想,还是得想办法重新获得皇帝的恩准才好……

正思量间,弟子窥基带着一身的寒湿之气冲了进来,将柳宣的书信递到他的面前。

“外面下雨了吗?”玄奘接过信,顺口问道。

“嗯。”窥基点着头,在师父对面坐了下来。

玄奘默默地看完书信,就放下了。

山雨欲来啊!他感慨地想,朝中之事波谲云诡,帝相之争似乎也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在忙着站队,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还有朝官有这样的心情和空闲,来关注他这个不相干的僧人呢?

其实这些年来,长安城的风雨从来就没有停息过,身为出家人的玄奘有时也被裹胁其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阴郁之气。

他以为他是可以回避的,只要躲入幽深玄奥的佛法世界中,外面的风雨便不能侵袭他分毫。

可是如今,就连他视若净土的佛学与因明领域都成了战场——吕才、柳宣、李淳风,他们的文章中无不充溢着一股浓浓的战斗意识。哪怕事态已经平息,仍然不肯罢休。

“我不回复。”玄奘平静地对窥基道,“去告诉你的师兄们,你们都不是缺少智慧的人,应该能看出柳宣此信的用意是在激将。但凡使用激将法对人的,通常都会留有后手。智者的做法就是不受其激,不予理睬。”

窥基向师兄们转告了师父的话,大德们一时都沉默了。

他们都不是笨人,也都知道柳宣和李淳风这一对红脸白脸的是何用意。但是,不予理睬是否真是最佳的解决方式?像这样一味地退缩,对佛门、对译场,又有什么好处呢?

“师父,让我来回复吕才吧。”明浚出现在玄奘门前,彬彬有礼地请求道。

玄奘看着这个从译场初建时就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弟子,沉默良久方才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回复呢?”

“因为我是师父的弟子。”明浚来到玄奘面前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师父,“你说过,佛门弟子不仅要修行,还要弘法。何况我们是大乘佛子,不该在有人挑衅的时候退缩不前。”

玄奘叹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上次慧立虽然鲁莽,但好歹只是写了封私人书信,算不得辩论。而你若是回复了吕才,就算与他有了一个回合的辩论了。”

“弟子不介意。”明浚答道,“真金不怕火,弟子愿与他一辩。即使是面对面地辩论也没有关系。”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另有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弟子觉得,他们的目标始终都是师父,只要师父不出面,问题就不会太大。弟子只是个普通的助译僧,又参译过因明二论,由弟子出面回复吕才,能有什么问题?”

这倒也是。玄奘心中暗想,难道是我先前的想法过于保守了吗?朝廷官员亲自致书译场,不予理睬确实不合礼仪。一来显得过于傲慢;二来会让人以为佛门是绣花枕头,连个挑战都不敢接;三来谁知道人家还会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

与其这样没完没了,倒不如接受挑战,给个正面的答复。

而明浚是译场最早的九位缀文大德之一,在《因明入正理论》的翻译过程中,他担任笔受和证文工作,同时也撰写过《因明入正理论后序》。由他来回复吕才,确实比较合适。

既然师父点了头,明浚也便没有了顾虑。回到自己房间后,他仔细阅读吕才的《因明注解立破义图》,写出了洋洋两千言的《还述书》,对吕才提出的诸多问题做出了回答。

可惜,他的心思多半白费了。

吕才可能压根儿就没有认真看这篇《还述书》,因为眼下他只需要译场的一个回复。有了这个回复,也就意味着译场大德与他吕才之间至少有了一个回合的辩论——经过五个月不屈不挠的纠缠,这个巴掌终于被拍响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和译场之间才真正建立起了论战关系,他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文章和这篇答复一起上奏皇帝,请皇帝裁决了。

皇帝当然不会裁决这种纯学术的问题,但他有足够的理由下一道诏令——

“敕遣群公学士等,往慈恩寺请三藏,与吕公对定。”

由于此事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因而这场辩论也让很多人心生期待。散朝之后,大批朝官学士们簇拥着吕才,往慈恩寺方向而来。

这其中也有虔诚奉佛又尊敬玄奘的居士官员,立即遣人快马赶到大慈恩寺,将皇帝的敕命提前通知了玄奘。虽然也提前不了多久,好歹让他稍稍有所准备。

而此时的玄奘正在给玄觉、怀素、道竺、道归这四名弟子讲经。经过数年的学习,四个年轻人进步神速,如今玄觉、怀素和道竺都已受过具足戒,正式成为比丘。怀素受戒后,竟对律学经典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日钻研不休。

目前这四个弟子中,只有年幼的道归还是沙弥身份。

接到消息后,玄奘携四位弟子登上大雁塔,朝宫城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大批公卿或骑马或乘车,浩浩荡荡地朝慈恩寺的方向而来。

“真是奇怪,不过是一场学术辩论而已,怎么居然就惊动皇帝了呢?”怀素纳闷地问道。

道归也在一旁点头:“就是,大家都是斯文人,观点不同有什么关系?各自摆出道理来也就是了,何至于上奏朝廷?”

玄奘没有回答弟子的疑问,甚至没有在意那些越行越近的公卿们,只是遥遥凝望着巍峨的大明宫,目光深沉如水。

当初选择在此地建塔时他并未想到,这座塔的位置刚好与皇宫相对。站在顶层,就如同和大殿内的皇帝对视一般。

怀素说得没错,这只是一场学术辩论,何至于上奏朝廷?难道真的只是要逼我出来辩论吗?

出于对师父的信任,弟子们显得十分轻松,怀素突然笑道:“师父,如今弟子也学会了一些因明理论,不如就让弟子出面,与那吕大才子辩论如何?”

玄奘慈爱地一笑,没有说话。

“弟子可是认真的!上次圆测师兄来寺中讲学,还说我进步神速呢。弟子是真心觉得,那吕才论疏里面的很多内容不难驳斥。”

玄奘微微摇头:“怀素啊,你初习因明,还是一介学僧,应该放低身姿,多向师兄们学习才好。像这类争论最好不要参与。”

“弟子就不参与。”道归天真地说道,“我就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旁观者,常言道,旁观者清嘛。”

玄奘被这个小弟子逗乐了,随口问道:“你怎知旁观者就一定清了?所谓旁观者,也不过是置身事外的主观者罢了。”

“但是至少比置身事内的主观者要清一些。”道归坚持道。

“那你先跟师兄说说,你都旁观到了什么?”怀素笑着问道。

虽然怀素和道竺剃度都比道归晚,但由于他们先受了具足戒,因此便可在道归面前以师兄自居。

道归说:“我旁观到了一件事,就是那吕大才子特别想跟师父辩论!”

三位师兄“哈哈”大笑起来:“这谁看不出来?还要你说?”

道归说:“我就是觉得他太执着了,从一开始把矛头对准师父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后面李淳风帮他说话的时候,也说要请三藏裁决,还有那个柳宣也是如此。真是奇怪,师父招惹他们了吗?他们想要回复,明浚师兄不是已经回复了吗?若是不服,就接着辩驳回来,继续与明浚师兄论战便是。可他们居然将此事禀奏了圣上,硬是通过圣命逼师父出来对定。总之这件事给我的感觉,就是在他们眼里,因明不重要,与译场大德的辩论也不重要,要师父出面辩论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你观察得没错。”玄奘站在塔窗前,看着街上那些浩浩荡荡的公卿车马,轻轻一笑,“或许是他们觉得,玄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吧。”

“可即便如此,又关他们何事?”

“也不关他们何事,文人相轻而已。”

玄觉在一旁插言道:“弟子猜想,是圣上组织了数场御前佛道辩论,释门这边全让慧立师兄给包了,他们看不到师父出场,不知师父的辩才到底如何,大约也有些不甘。”

听了这话,道归顿时兴奋起来:“其实就连弟子也好奇呢!都说师父辩才无碍,平常的讲经辩经也能看得出来,可很多人还是不信。毕竟讲经时你是坐在狮子座上的,与其他人不对等。中原人从未见师父参加过一场真正的辩论,所以他们总是心有疑虑。”

玄奘道:“其实我是参加过的,不过那是在西行之前了。那时,我也就你们这个年纪。”

“那时弟子还没有出生,无法领略师父在辩台上的风采。”怀素既神往又遗憾地说道,“但吕才与师父年纪相仿,说不定他是见过的。”

“也说不定他那个时候就不服气呢。”道归说。

玄奘笑了笑,他和弟子们以轻松的口吻来谈论这件事,以至于这些年轻弟子只将此事当作是一场普通的儒释之辩来看待。出于对师父的绝对信任,他们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担忧。

这样也好,虽然此事并不那么简单,也完全可以用一种淡然的心态来面对。

这时,窥基匆匆赶来,对玄奘道:“师父,吕才和那些公卿学士们已经接近大慈恩寺山门,大约有两三百人之多。”

玄奘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山门前迎接他们,叫他们到法堂入座。”

“是,师父。”窥基答应一声,又补充道,“还有京城其它寺院的名僧大德数百人,也说要来观战和学习,其中有很多是跟师父观点相抵捂的;此外,还有京城的一些白衣学士和道士,也说要来……”

玄奘并不觉得意外,平静地点头道:“都请进来。若是法堂里面坐不下,就将辩论地点放在大讲肆中。”

窥基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玄奘与四个弟子也下了塔,道归搀扶着师父的手臂,边走边问:“师父,那柳宣几天前致书,请求译场给吕才一个回复。现在明浚师兄回复了他,指出了他的许多错处。而吕才却没有就这些问题再回复明浚师兄。那这是不是说,至少在吕才与明浚师兄的这一回合的辩论中,明浚师兄赢了?”

玄奘点头:“可以这么说。”

“这可就奇怪了,吕才为何不先反驳明浚师兄呢?”

“你还真是笨哪!”玄觉嘲笑师弟道,“吕才只要辩赢了师父,然后再就明浚师兄的问题做个简单的说明,不就算他赢了吗?他用得着专门找明浚师兄辩论吗?”

“那要是他输给师父了呢?”道归不服气地问道,“他还好意思再回头回答明浚师兄的问题吗?”

“所以他不能输啊。”怀素接口道,“他的目的就是跟师父辩论。赢了,他吕大才子的名声就可以更进一步,越发的让人觉得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管钻研哪门学问,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战胜那门学问的顶尖学者;若是输了……那就输了呗,反正他是自研,时间又短,输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一直闷声不响的道竺最先回过味来,开口道:“若是这么说的话,也太不公平了。他分明是想踩在师父肩上,成就自己的名声。赢了是个传奇,输了也很正常。而对师父来说,不管是赢是输,都有可能遭人垢病。”

道归顿时有些紧张,低声问道:“师父,你不会输吧?”

玄奘洒然一笑,轻抚小弟子的头道:“放心吧,师父从来就没有输过。”

他的神色温和笃定,弟子们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此时的大慈恩寺已经热闹非凡,长安城内儒释道三教名流济济一堂,再加上他们各自的弟子门生,人数竟达五六百之多!

这个规模当然不能同当年的曲女城大法会相比,却也算得上是慰为壮观了。

五十三岁的玄奘身披袈裟出现在众人面前,霎时间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对这位旷世高僧,很多人都是仅闻其名,从未真正见过。如今见了面,都忍不住窃窃私议起来。

一位年约五旬,身着便服的官员来到玄奘面前,双手抱拳,礼数周全地作了个揖:“在下尚药司奉御吕才,唐突三藏,还请勿怪。”

玄奘合十还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吕才,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这位大才子一眼。

这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文士,容貌方正,气度高华,一举一动彬彬有礼,倒让玄奘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吕奉御聪明博识,玄奘早有耳闻,一直佩服得很。请——”

“三藏请。”

两人客套一番,各自落座。有沙弥立即献上茶来。

原本玄奘的计划是在法堂辩论,但由于来的人实在太多,只能将辩论地点放在了讲肆之中。

慈恩寺的讲肆很大,七八百人在此落座也不觉拥挤。他们呈半圆形围坐着,将玄奘和吕才这一僧一儒团团包围在中央法座处。

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玄奘身上,里面包含的信息极为复杂。

这种情况玄奘很熟悉,从回国的第一天起他就声名鹊起,在得到无数人尊敬的同时,也收获了许多忌妒和非议。

说他攀附朱紫者有之,说他名实不副者有之,说他不事修行者有之,至于说他不如这个、不如那个的就更多了,有人把古《高僧传》中的大德拿来与他比较,有人把如今的很多法师拿来与他比较,甚至有人把一些普通的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乃至居士拿来与他比较,一时间喧嚣异常。

玄奘安静地坐着,深邃的目光从在场每一位的脸上掠过,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敬重、敌意、蔑视、好奇……千人千面,而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都是第一次见到他。

玄奘不禁心生感慨,却并不介怀。正如他当年对李世民所说,佛家承认每一个生命个体的独立性,因而不会像儒家那般,将人生的价值外在化。

他特别注意到那些来自各大寺院的僧侣,多数都有些名气。他们中的一些人是来给玄奘助阵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玄奘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这些僧人中有人希望他输给吕才,希望他声名扫地,那么这种情绪一定会比那些儒生和道士们要强烈得多!

而更加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太懂因明,否则也不会对吕才那么有信心。

玄奘忍不住轻轻说道:“众心百态,世道沧桑。一念是善,一念是恶。”

这句谒语让坐在前面的很多人瞬间安静下来。

宰相于志宁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圣上下诏,请三藏与吕公对定因明。既然大家都已到齐,那么现在就请开始吧。”

现场霎时间一片寂静,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法台上的一僧一俗。

玄奘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吕才骤然间感到一股压力从对面扑来,那是一种不知经历了多少场生死论战后方才凝炼出来的力量,一时间竟令他心跳加速,虚汗淋漓!

不仅是吕才,就连那些前来观战的人们都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以至于人群中竟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于志宁不禁心头巨震,他终于相信了一位印度僧人所说的话:“只要玄奘认了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终于,两人开始了正式的对论。

吕才首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三藏对论,实是因为他看了神泰、靖迈和明觉三位法师的义疏,感觉到里面有明显的分歧之处,因而心中生疑。

“那三位法师皆是三藏弟子,同禀三藏口义,然其所执见解却有参差。在下不才,怀疑是三藏在翻译或宣讲时出现了失误,从而导致他人发生歧解。因此才不揣冒味,向三藏提出质询。”

“或许是我的翻译和宣讲不够准确吧。”玄奘回答道,“但是吕奉御你要知道,人的思想是没有范本的。奉御在自序中说:‘佛以一音演说,亦许随类各解。’可知便是佛陀讲法,不同的人听了尚且会有不同的见解。三位法师同禀我义,理解却各不相同,吕奉御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吕才沉默了一下,他在序文中写这句话是为了说明佛陀的有教无类,告诫玄奘不要将在家人排除在因明研究之外,殊不知这句话恰恰解释了他所质疑的三位法师“义既同禀三藏,岂合更开二门”这个问题。

“可是,只要存在意见分歧,就证明一定会有问题的存在。”吕才坚持道。

玄奘点头:“奉御此言,倒与沙门当年的想法有些相似。我当年就是因为佛法的南北差异,才踏上西行之路的。那时玄奘就坚持认为,佛法不应该有分歧,而应该统一起来。

“但是这些年来,我却渐渐意识到,佛法一直都是统一的,只不过面对不同的人而有不同的方便罢了。在印度那烂陀寺,也有空有二宗,彼此争执不休。我曾对他们说:‘圣人作论,终不相违,只是学者有向背耳’。”

玄奘的这番话不仅是回答吕才的质询,更是回答那些坚持不认同他的新译佛经的高僧们。以至于话音刚落,四周已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玄奘的译经和传法与其他高僧和文士大不相同,他的译场是讲经和翻译相结合的,既不讲亲疏之别,也不追求思想的统一。明浚曾在《因明序》中说:“三藏法师懂得发现各种机缘,通达人情和事物的本质,他为大家开辟了这个远离尘嚣的修学之所,令各地的杰出学者同聚此地,像亲弟子一样聆听他的讲筵,再依据各自的理解,记录下他的言论……

“但是至高的真理毕竟只有一个。”吕才依然坚持自己的质疑,“正如法师所言,就算对佛法的认识不同,佛法自身也是统一的。因为一理若真,诸宗便伪。在下这次来找法师对论,也是为了研寻真理。”

“可是奉御,因明不是佛法,而是方法。”玄奘微笑着提醒道,“因明从来就不属于‘真理’的范畴,它只是人们认识真理的工具,而工具当然可以是各式各样的。”

周围有人小声笑了出来,吕才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法师似乎有些看不起因明?”

玄奘道:“吕奉御何出此言?沙门若是看不起因明,又为何要万里迢迢地将其带回来翻译和宣讲呢?”

“但是法师座下弟子却称因明为‘小道’。”

玄奘点头:“同佛法相比,因明当然是小道。毕竟它只是一个工具,解脱才是真谛。”

吕才一时无语,他当然也认同因明是个工具,无法同真理相比。只不过,他不认同佛法是真理罢了。

但是,他不可能在这里同玄奘探讨佛法是不是真理,因为这是个大问题,一旦涉及,只怕现场很多支持他的官员和僧侣都要倒戈。

于是,他转而提到了胜论派的极微之说,希望将道家理论纳入到真理的讨论中来——

“庄子说:‘一尺之锤,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这就是天竺胜论派提到的‘极微’之说吧?可见不论夏夷,圣人之间还是相通的。”

玄奘微笑摇头:“吕奉御说,不论夏夷,圣人相通。这话确实不错。也正因为如此,佛法才能传到中原并扎下根来。但庄子的‘一尺之锤’却只是理论上的说法,实际上并不能真正成立。”

“此话怎讲?”

玄奘道:“极微是印度胜论派所提倡的物质基础,大乘佛教并不承认有极微这一说法,特别是唯识学者。”

“为什么?”吕才追问道,“难道物质不是由最小的微尘组成的吗?”

“奉御认为小到什么程度才可被称为‘最小的微尘’呢?”玄奘凝神着他,反问道。

吕才答道:“小到不能再分为止。”

“不错,这是最容易被想到的概念,但也是最不可能存在的概念。”

“法师此言怎讲?”

玄奘道:“凡是有质的物体都是相互对立的,能够辨别区别于他物的方位,比如上下、前后、左右。那么极微是否有形相、有质碍呢?若是有,则意味着它仍是可分的。既然可分,自然就不能被称为极微;若是没有,它又如何能够集成物质呢?”

吕才一时哑然。

“由此可知,胜论派推论出的所谓极微构成物质,只是基于经验的一种想象,并无可靠的逻辑支持。大乘瑜伽行派认为,极微这个概念根本不可能成立。”

吕才皱起了眉头:“法师的意思是说,一尺之锤,日取其半,是不可能万世不竭的?”

“是的。”玄奘道,“若是将其分析到没有质碍的程度,它就不能再被称作物质了。”

“不是物质,那又是什么?难道是你们佛家所说的‘空’吗?”吕才追问道。

玄奘道:“佛说一切皆空,物质分到最后就是空,看似不合常理,其实是没有错的。不过,既然是从物质中分析而来,我们给它起个名相,姑且称之为‘邻虚尘’,意思是虚空与微尘相邻。这是个介于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名相,也仅仅是个名相而已。佛家认为,无论是极微还是邻虚尘皆等同于虚空,无形无相,不是五识所能缘虑,因而不存在永恒不变、不可分解的本体。所以,所谓极微构成世界的说法,根本不能成立。”

吕才本是个思想家,这样的话格外能够引起他的共鸣。他开始细细品味玄奘的话,一时竟忘记了辩论。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喊:“什么物质极微邻虚尘的?别讲这些虚的了,讲因明吧!”

吕才的思维被打断,心中甚是不悦。但他知道那人是支持自己的,因而也不好发作。

玄奘笑道:“好,我们讲回因明。吕奉御的《立破义图》确实画得好,看上去一目了然。只是奉御对因明的格式和主要概念似乎还有些陌生。其实,因明并非简单的推验,而是有着一套非常复杂的规则。”

接着,玄奘向吕才详细介绍了因明学的基本格式和主要概念的涵义,以及因明的性质和理论特点,并对吕才在《因明注释立破义图》中提出的四十多条质疑一一作出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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